“皇後娘娘,你先回去休息。”箜篌看出皇後情緒不對,出言道,“我與朋友將去疫情嚴重的地方,宴席就不參加了。”
來這裡隻是為了找出潛藏著的邪修,並不是真的為了吃一桌宴席。
皇後雖然不懂什麼陣法萬骨枯,但是也從邪惡仙人的話中,猜出事情並不簡單,甚至無法可解。姬箜篌就此一去,也不知會不會有危險。她實在無法心安理得的看著對方陷入為難之中。
“你……”皇後苦澀的開口,半晌往後退了一步,行了一個深蹲禮,“你的大恩,無以為報,多謝。”
“你不必謝我。”箜篌虛空一抬,不讓皇後繼續行禮。她向來帶著笑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我曾經想過,若是當年我能夠制止父皇的行為,也許會有不少百姓免於苦難。”
皇後沉默了。當年的姬箜篌才多大,五歲還是六歲?她被巡邏軍抓回來時,臉上掛著僕從們故意抹上去的灰土,看上去格外狼狽,唯有那雙眼睛又大又亮,還不知道迎接她的,有可能就是死亡。
面對這樣一雙眼睛,她心軟了。是她跟陛下說,留著一個皇女做傀儡,比殺了她更有用。她與陛下雖然已經不再恩愛,但是對她卻還是帶著尊敬,所以接納了她這個建議。
從那以後,她便讓宮人處處監視著箜篌,不讓她與前朝的人接觸。讓那個小姑娘活下來,是她對前朝餘孽最大的仁慈。
此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當年那一時的心軟,如若不然,遇到今日之事,天下百姓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生死都掌握在這些善惡不分的仙人手裡。
“娘娘,告辭。”箜篌轉身看桓宗,揪住他的衣角,“我們走。”
“好。”桓宗對箜篌笑了笑,燦若星辰。
箜篌心底微顫,看著微笑的桓宗,彌漫在心中的點點擔憂與失落,竟漸漸消失不見。
“請等一下。”哭得雙眼紅腫的長公主站起身,“這些年,對不住。”
無論她的夫君是多麼的才德兼備,無論她這些年,為天下百姓做過哪些事,都無法掩飾她把怨恨,撒給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立場不同,再提對錯已是無益。”箜篌看著長公主,表情不悲不喜,“水不能倒流,人也不能從頭再來。當年的我,經歷了這一切。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一句道歉。從此天高地闊,各安一方,對或是錯,提起又有什麼意義?”
桓宗輕輕握住了箜篌的手,他冷冷的看著大殿上神情扭曲的皇宮貴宗,文臣武將,開口道:“當她弱小時,你欺凌她。在她強大時,你終於發現,原來過往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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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桓宗很少笑,更未笑得如此嘲諷,他眼神冷如臘月寒冰,“可笑。”
“我……”長公主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箜篌與其他兩位仙長飛空而去,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回頭朝御座上望去,皇兄已經清醒過來。不知他是否聽見姬箜篌的話,隻是眼神直愣愣的看著皇嫂,面上似悲似悔。
“梓童……”
“陛下。”皇後轉身看他,眼神平淡無波,“箜篌仙子與她的仙友已經趕去疫情多發之地,我去靜室為她、為天下百姓祈福。”
說完,不等景洪帝反應過來,她已經挺直著腰,朝殿外走去。
景洪帝頹然嘆息,轉頭見太子也已經清醒過來,對太子道:“太子隨朕去太廟祈福。”
“是。”太子站起身,目光遙望著殿門外,那裡有著燦爛的陽光。
“林前輩,你怎麼把這個邪修也拎來了?”箜篌看了眼被林斛拎在手裡的邪修,松開與桓宗握在一起的手,“留著他有何用?”
“破陣的時候帶著他一起,破不了就讓他去填陣眼,破了就留他一條命。”林斛語氣平靜,絲毫不像是在說威脅人的話。
邪修欲哭無淚,他以前遇到的正派修士,行事大多講究名門正派的臉面,哪裡遇到過這種人?這個陣法根本就沒有阻止破壞的方法,他注定要死在自己人弄的陣法裡。
“這個主意好。”箜篌點頭,對桓宗道,“桓宗,我們再快些。”
凡塵界比凌憂界要小上很多,從京城到東南邊染上疫病的城池,隻需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
越靠近東南方向,煞氣、瘴氣還有鬱鬱的怨恨之氣就越濃烈。普通人看不見,身為修士的箜篌卻能看到,整個東南方上空,都彌漫著黑色的怨氣,這些怨氣在雲層中翻滾,夾雜著雨水落到地上。
帶著煞氣與鬱氣的雨,淋湿了花草樹木,雨水順著溪流匯入河中,這些水流向下遊,煞氣開始向下一個城池蔓延。
箜篌倒吸一口涼氣,這條河的下遊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城市,這個城市有超過二十萬的人,若是被疫情感染……
她掏出一瓶青元師叔親手煉制的靈藥倒入河中,河中的黑氣頓消。
“沒用的。”邪修被法器捆得渾身不能動彈,他看著暫時恢復清澈的河流道:“隻要雨水不停,這條河還是會再次受到汙染。”
話音剛落,他看到白衣劍修從袖子裡拋出一枚散發著金光的印章,印章掉入河中,四周的煞氣紛紛避散,還有更多的煞氣被金光吞噬。
“這是什麼?”箜篌發現金印落入水中後,方圓十幾裡內的煞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金光似乎還有往四處蔓延的趨勢,來勢洶洶,逼得煞氣無處躲藏。
“山海印。”桓宗耐心為箜篌解釋,“定山之固,護海水之平,有闢邪鎮海之效。”
“山海印……”箜篌隱隱約約記得在哪兒聽說過這個東西,眼看方圓近百裡之內的煞氣,都被山海印吞噬得幹幹淨淨,她低呼一聲,“我想起來了,山海印是仲璽真人所持的天級神器之一,執此金印萬邪莫侵。仲璽真人的隨身神器之一怎會在你這裡?”
邪修聽到“仲璽真人”四字,肩膀忍不住抖了抖,背脊發涼。
因煞氣快速潰散,箜篌終於有了說笑的興致,“難怪……”
“難怪什麼?”桓宗看著箜篌,眼神裡有擔憂,有期待,還有幾分不安。
“難怪我向你提起有關仲璽真人那些傳言時,你總是談興不濃,原來他與你是密友。”箜篌感慨,“若非如此,他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神器借給你?”
以桓宗的為人,確實不愛在私下談論好友。
林斛:“……”
這小姑娘,怕是個傻的。
第90章 好不好
桓宗哭笑不得,他嘆息一聲,準備開口時,發現箜篌面露驚恐,似乎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順著箜篌的目光望過去,桓宗發現原本已經被驅散的煞氣,不僅卷土重來,並且比剛才還要濃烈,鋪天蓋地,讓整片大地都籠罩在黑色之下。
“怎麼會這樣?”箜篌茫然四顧,看著花草樹木在煞氣中飄搖,生機一點點被吸走,臉上的笑化作焦急。
“凝神靜氣,不要多想。”桓宗用靈氣點了點箜篌的頭頂,讓她冷靜下來,“我們先去陣眼看看。”
“早跟你們說過,這個陣沒有破解之法。”邪修急道,“你們現在趕過去,除了讓煞氣染身以外,還有什麼作用?此陣成於凡塵界,煞氣也是從凡塵界人類內心引出來的,法器也好,神器也罷,對它根本毫無用處。”
修真界的神器若是對這個陣法有用,他們邪修界的法陣大師又何必在這個陣法上花費近百年的時間。
正派修士講究修身先修心,煞氣最易引發心魔。隻要正派修士心魔纏身,他們邪修就將立於不敗之地。隻可惜他比較倒霉,要做這個陣法的陪葬了。
來凡塵界之前,師尊就跟他說過,正派修士都是些偽君子,最喜歡救苦救難。若是在凡塵界遇到正派修士,就故意裝弱裝傻,既要讓他們知道有個陣法的存在,又要讓他們不要去。他們這些正派修士都有個毛病,越是不讓他們去,他們就一定會去。
修為高深,最後卻死於驚恐之下的修士,就是萬骨枯陣最好的引子。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存在必有毀滅之法。”待箜篌情緒穩定下來,桓宗冷冷看了邪修一眼,祭出自己的飛劍,帶箜篌到飛劍上,如流星般飛遠。
“我們家公子不喜歡邪修,尤其是自作聰明的邪修。”林斛嘆口氣,“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邪修張開嘴,口腔中滿滿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因為他的喉嚨被劍刺穿,靈臺也被一道靈氣絞碎。
他從雲頭跌落,掉進深不見底的河流中,身體與煞氣融為一體,沉入黑黝黝的河水中。
死前那一刻,他腦子裡想的竟然是正派修士都是騙子。
桓宗與箜篌一路朝東南方向疾行,箜篌在一座龐大的城池上空,看到了如同龍卷風的煞氣朝外噴湧,城內湧滿了死亡的味道,城外穿著甲胄的士兵推著一車又一車的死屍,往坑裡填倒著。
城門後,有百姓在嘶吼,有百姓在哭泣,怨氣衝天。
“母親……母親……”赤著腳的孩子跟在一輛木板車後追喊,他身上的衣服髒汙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稚嫩的雙角滿是汙泥,他伸著手,想要去拉木板車上,被破席掩蓋著的屍體。
推車的衛兵滿臉疲倦,神情麻木,見小孩子追上來,愣了一下才伸手攔住他,用沙啞的聲音道:“回去,不要鬧。”每天看到的生離死別太多,多到他已經沒有了憐憫他人的能力。被困在這座城內的不僅是這些百姓,還有他們這些衛兵。半個月前,一萬護衛兵來到這裡,現如今隻剩下八千人了,那兩千人,是他們剩下的這些兄弟,親手焚燒的。
死亡,從未停止。或許直到這座城的人全都死亡,這漫天的死味兒,才能消散幹淨。
聽著孩子的大哭聲,衛兵繼續向前。破草席下,一隻手臂垂了下來,浮腫烏青的手臂醜陋得嚇人,但是看到這隻手臂的人,卻沒有誰有半分驚嚇。
這座城裡,還有誰沒有見過染上疫情死亡的屍體?
哭聲,嘆息聲,咒罵聲,祈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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