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星門建造山巔之上,因為山高,所以山頂終年積雪,永遠都看不到大片的花草。這裡的弟子與他們腳下凍僵的土地一樣,冷硬得幾乎沒有情感。
月星門有七棟主建築,每一棟都按照七星宿的軌跡分布。
“這裡是我們宗門的藏書閣,這裡記載著凌憂界歷年的事件,風波起伏。”望宿推開門,裡面是望不到盡頭的玉簡,層層疊疊放在陰沉木架上,“每一塊玉簡,都是一年的故事。很多事或許你們當事人已經不再記得,然而還記錄在我們月星門的玉簡中。”
陰沉木架旁,穿梭著幾十名弟子,他們整理著玉簡,不知疲倦,不知枯燥。
望宿招了招手,幾枚玉簡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把玉簡遞到桓宗面前:“幾年前,貴宗的金宗主曾寫信求藥,因我在閉關,所以沒有回信。這裡面是有關藥材的記載,你拿去吧。”
桓宗看著玉簡沒有接:“你不想我與箜篌在一起,又何必違背天意救我?”
“在沒有見到你們之前,我確實想過拆開你們。”望宿直言不諱道,“我認為世間沒有什麼感情是時間不能衝淡的。”
桓宗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我看到了箜篌姑娘看你的眼神。”望宿面上露出迷惘之色,“我不懂感情,但是這個眼神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東西,那像是希望或是生機,若是拆開你們,她眼中的這種東西,是否會消失不見?”
桓宗拿過了望宿手中的玉簡,沒有說話。
見桓宗接過了東西,望宿點了點頭,帶他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這個大殿十分寬大,但是格外簡約樸素,裡面擺著一排排命牌,這些命牌全都黯淡無光,說明這些命牌的主人全都已經隕落。
望宿點燃一炷香,放在了香爐中,轉身見桓宗也點燃了一枝香,朝名牌們躬身行禮,神情間溫和了些許:“百年前一別,真人較之往日更加溫和了。”
若是那時的仲璽真人,隻會面無表情站在旁邊,怎麼會主動點香拜祭。
“人都是會變的。”桓宗把香插1入香爐中,退到了望宿身後。
“我們月星門歷代宗主,不少人都冠上了無情無義的稱號。”望宿仰頭望著這些命牌,“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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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對於我們月星門來說,別人厭惡也好,喜歡也罷,都沒有幹系,我們生來的責任就是護衛修真界和平,盡量減少生靈的傷亡。”望宿表情平靜,“若是犧牲十個惡人能夠救十個善人,我們會做。若是犧牲一個善人,能夠拯救一萬個善人,我們也會去做。而若是能夠犧牲一千個惡人去拯救一個善人,我們仍舊會做。”
桓宗道:“那個犧牲的善人,做錯了什麼呢?”
“他沒有錯,錯的是冷血無情的我們。”望宿淡淡道,“就算被救的一萬善人怨我們,被犧牲的那個善人怨我們,我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行事準則。”
“就算那個被犧牲的善人是我們自己,我們仍舊堅持這個選擇。”望宿走出大殿,大風刮起他的長袍,“仲璽真人,我答應了箜篌姑娘盡力醫治你的身體,就不會食言,請你隨我來。”
“邪尊本名為九宿,門主的名字為望宿,這是巧合?”仲璽走出大殿,語氣平靜地問出了這一句。
“不是。”望宿冰冷的臉上沒有情緒起伏,“他曾是月星門第二十三代掌派男弟子,但是卻不甘住在冰冷的月星門中,意圖奪取宗門秘寶失敗,便逃往邪修界,不僅成為了邪尊,還挑起了名門正派與邪修之間的戰爭。”
當年的正邪大戰死傷無數,邪尊生死不知,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他要奪取的宗門秘寶就是歷代宗主靈氣鑄就的星盤,或許連他都沒有想到,這個他沒有機會得到的秘寶,會成為紅言重傷他的法器。”望宿仰頭望著飄落的雪花,“當年他因盜星盤失敗露出狼子野心,如今他又因為星盤元氣大傷,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貴宗身為天下第一神算宗門,為何算不出他的命運軌跡?”
“被天道厚愛的人,我們這些聆聽天道的人,是算不出他的軌跡的。”望宿轉身看向桓宗,眼神中藏著無限情緒,“九宿的命運如此,箜篌姑娘的命運亦是如此,就連你的命格,也似是而非模糊不清。”
天道沒有正邪之分,在他眼中萬物都是平等的。若是邪修奪得飛升機緣,從此修真界生靈塗炭,除非等到下一個天命之子為正道奪回機緣。
所以他們現在要跟邪修奪的不僅僅是飛升機緣,更是為普通百姓爭下生機。
他們別無選擇,唯有如此。
這次交談過後,桓宗與望宿再也沒有提過天命機緣之類的話。
在月星門住下的第一年,桓宗收到了師父傳來的飛訊符,問他什麼時候與箜篌結為道侶。他拿著飛訊符看了很久,寫下了十年。
在月星門住下的第二年,桓宗開始給雲華門的人寫信,他以為雲華門的人會怪他沒有攔住箜篌,哪知道他收到了雲華門給他寄來的各色點心。雲華門的人說,月星門的人在吃食上十分不講究,以後每月都會給他寄好吃又新鮮的玩意兒過來。他們沒有騙他,此後的每個月都會有新鮮的東西給他寄過來,有時候是點心,有時候是肉幹,還有一些是用保溫保鮮法器裝著的肉菜。
大概是雲華門與他來往最多,就連沒有多少情感的望宿都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已經判出琉光宗,拜在了雲華門門下。
在月星門住下的第三年,九鳳門忽然派人送上了一個小玉瓶,裡面裝著兩滴十分珍貴的鳳凰血。但還是缺了四味藥,火蓮蕊,千年化蝶草,尋雲枝,龍血。
無妄海南邊曾有人自稱見過神龍現身,火蓮蕊與千年化蝶草都在聽風谷,唯有尋雲枝無跡可尋。琉光宗派去的人在無妄海找了三年,也沒有見到龍的蹤跡。
在月星門住下的第五年,望宿請來了兩位修真界最有名的藥師,無名老人與雲華門青雲峰主。兩個年近千歲的老頭子為了這個古方,常常爭吵得面紅耳赤,舉起藥鼎互砸。
無名老人瞧不上青元煉丹還要焚香沐浴,青元也煩無名老人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模樣,兩人爭來吵去,卻在第六年等到了千年化蝶草,這不是琉光宗找到的,而是清風門派人送過來的。
千年化蝶草珍貴無比,清風門與琉光宗之間,因為在劍上要不要鑲嵌華麗寶石的問題,產生了強大的矛盾,清風門願意把化蝶草交給雲華門,讓雲華門轉交給桓宗,自覺大度非常,從此看到琉光宗弟子,都恨不得拿著華麗的劍在他們面前轉悠三圈。
隨後不久,就傳出清風門依附到了雲華門之下,兩個宗門的女弟子經常親熱的湊在一起討論哪種寶石好看,哪套裙子更配手中的劍,親如一家人,讓修真界看了不少的熱鬧。
也有人好奇箜篌仙子與仲璽真人去哪兒了,為何這幾年都不見他們的蹤跡。不過修士們有時候閉關一次,會花數十年的時間,所以也無人深究。
“又在這兒呢?”青元走到大殿門口,看到桓宗盤腿坐在蒲團上飲茶,把手裡的瓷瓶扔給他,“一日一粒,不要間斷。”
“多謝青元師叔。”桓宗接過瓷瓶,當著青元的面,取了一粒藥放入口中。
見他這麼信任自己煉制的丹藥,青元也不介意他厚著臉皮稱自己為師叔的事。他走到桓宗身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這麼日日年年的守在這裡,箜篌又看不見,這是何必呢?”
“她雖看不見,或許能夠感覺到。”桓宗看著玉璧上的星辰紋路,“我隻是在外面等十年罷了,而她卻要獨自一人在裡面待一百年。”
青元摸了摸鼻子,從修行這個角度而言,其實是箜篌撿便宜了。在靈氣濃鬱的小世界修煉,那是事半功倍。月星門這麼大手筆打開小世界大門,卻是讓他們雲華門弟子佔便宜,這事他都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至於天命之子這種事,青元的想法很光棍。反正箜篌已經是天命之子了,不管修不修練都會與邪修對上,還不如抓緊機會修煉,說不定贏面會大一點。
見桓宗如此,他嘆口氣道:“還有四年箜篌才能出來,你就在這裡坐四年?”
桓宗沒有說話,但是看他的表情,青元就知道,對方可能真的想在這裡再等四年。他喝了一口茶,轉移話題道:“火蓮蕊已經有了消息,我們雲華門與琉光宗的人一起去聽風谷尋找蹤跡了,應該沒問題。”
“多謝貴宗。”桓宗起身朝青元行了一禮,“晚輩無能,讓大家操心了。”
“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分神期修為,這如果是無能,那老頭子我應該去自裁了。”修為剛晉為出竅期的青元擺了擺手,“客氣話不用說,你是箜篌未來的道侶,那就是我們雲華門的後輩,給自家後輩找幾味藥材那是我們長輩該做的事情,道什麼謝。”
他隻擔心一件事,就是仲璽真人日後常住在雲華門,外面的人會不會誤以為他們雲華門用了美人計,把琉光宗最有前途的弟子給拐帶了?
桓宗住在月星門的第八年,在雲華門與琉光宗的合作下,終於在聽風谷找到了火蓮蕊。但是龍血與尋雲樹枝怎麼都找不到,仿佛世間再無這兩味藥。
藥材雖然沒有找齊,但是在望宿、無名老人、青元的調理下,桓宗已經恢復了全部的修為,靈臺也堅固了許多,唯有中間的那道裂縫,怎麼都無法痊愈。
面對三人越來越擔憂的神情,桓宗卻釋然了。
“我已是分神期修為,就算修為不能再進步,也還能活上七八百年,以箜篌的天資,七百年後她早已經能夠飛升成仙了。”桓宗笑了,“能夠陪她踏上成仙路,這樣已經很好了。”
望宿點頭:“你說得有道理,八百年已經夠普通人投胎轉世很多次了。”
無名老人偏頭看了眼望宿,這種沒有感情的門主,哪會明白戀人就算相守一萬年仍舊會嫌短的心情。
倒是桓宗聞言笑了笑:“是啊。”
隻是這個笑有些疏淡,未到眼底。他不甘於跟箜篌分開,有太多的不甘,可是在箜篌願意為了天下生靈忍受百年孤獨時,他忽然有所感悟。若是他看不穿,看不透,心生魔障,那麼他與箜篌在一起的時間連八百年都沒有。
此生得遇箜篌,已經是他最美好的意外。
青元看著桓宗,良久後道:“等箜篌出來,我就去催二師兄早點給你們舉行結道大典。你覺得結道大典在雲華門舉辦好,還是琉光宗舉辦比較好?”
桓宗笑了,這一笑如百花盛放:“修真界道友們都喜歡雲華門的吃食,結道大典恐怕要麻煩諸位長輩了。”
青元摸了摸胡須,點頭道:“不麻煩,不麻煩,隻是我們雲華門幾百年都不曾辦過結道大典,還是要請貴宗一起操心才行。”
無名老人挑了挑眉,沒想到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仲璽真人,竟然願意為了箜篌仙子把結道大典辦在雲華門。不過聽雲華門這意思,似乎並不打算把仲璽真人留在宗門,而是讓兩個晚輩同屬於兩個宗門。
不愧是吃喝玩樂樣樣不落,卻能屹立修真界多年的雲華門。既不讓小輩離心,又不會讓琉光宗生出嫌隙,誰說這個宗門行事隨便了?
分明是隨便中暗藏深意,不可小覷。
桓宗住在月星門的第十年,龍血與尋雲枝仍舊沒有找到。琉光宗與雲華門已經準備好了結道大典需要的所有物件。金嶽甚至厚著臉皮傳了一個飛訊符給望宿,請他算一個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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