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逼近,宜寧後退了一步,她覺得三哥的語氣有些凌厲,幾乎是直面向她撲來。
無論經過多久,她還是傾向於把事情藏在心裡,自己去解決。因為沒有人會幫她解決,這幾乎是她的本性了。而且可能因為這個人是陸嘉學,她更不願意讓羅慎遠牽扯到這種爭端中。
小丫頭可能被他嚇住了,半晌都沒有說話。渾圓的眼睛看著他,似乎還有些緊張。羅慎遠嘆了口氣,低聲道:“宜寧,我是你的三哥。你有什麼事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他希望宜寧受到威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三哥,你說那個和尚……就是道衍?”宜寧半晌才反問道。
羅慎遠冷冷地瞥她:“這就是你聽到的重點?”
“不是。”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討好道,“我不知道那個人是陸嘉學……”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時候跑什麼?”羅慎遠又冷冷問。
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連她跑了都知道。
宜寧瞞不過去了,隻能說:“三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氣了吧,不如我給你做雙鞋?”
她抬頭看著她,目光清澈又明亮。這讓他想起羅宜寧小的時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討好他的樣子,卻總是裝得若無其事。非常可愛。
他那種莫名的生氣又不知道如何說出來,畢竟宜寧就算有錯,但又不是錯得離譜。她其實非常聰明,在寺廟的時候認出了陸嘉學,在羅家面對他卻臨危不懼,甚至坦率直言。
在這種情況下,坦率是最好的辦法。
他不應該過於生氣,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宜寧還是很關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訴我,那個和尚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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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可是陸嘉學派系的人,而且還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漁民的供奉。
“道衍……算是我的師兄。”羅慎遠才淡淡地道,“我們師承同一人。隻是他已經出家,照見五蘊皆空。要不是陸嘉學逼迫他出山,應該還在雲遊四方。”
羅慎遠居然與道衍是同門師兄弟,難怪他會有道衍親手所制的琴。
宜寧驚訝了好一會兒,畢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羅慎遠跟道衍有這麼層關系。
“你快些回去吧。”羅慎遠的氣生過了,又嘆了一聲說,“我這裡算過了,長姐應該在等你。”
今天她做事這麼勇猛,還敢當面跟陸嘉學頂撞。恐怕回去有得被收拾的,羅宜慧肯定不會放過她。
*
驛站裡點了燭火,陸嘉學在看文書。
下屬端了酒上來,陸嘉學端來喝了一口,突然把文書合上,閉上眼冷笑說:“汪進是個蠢貨,打草驚蛇,這下麻煩了。”
下屬笑著安慰他道:“您歇一會兒再看吧。”
陸嘉學把手裡的文書扔開,看到院外林立的侍衛許久,突然說:“喬林,你覺不覺得羅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下屬仔細想了想說:“屬下還真覺得有點!咱們英國爺魏凌,眉梢就有一顆痣呢!那七小姐長得雖然不像,那顆痣的位置卻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論起來的話,似乎眼睛的輪廓也有些像。”
下屬這麼一說,陸嘉學倒是想起來。魏凌曾經說過,他十多年在外面有過一個女子,應該還生了個孩子。他十分喜歡。後來還回去找過,但是人家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當年他還在保定找了好久……
似乎還真的有點像,特別是眉梢的痣,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有點巧合了,同樣在保定,年齡也對得上,居然長得這麼像魏凌。
但人家明明就是羅家的七小姐,看那樣子還是嫡出的。
“你寫信給魏凌說一聲吧。”陸嘉學也沒想太多,隻是吩咐道,“魏凌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親,說不定還能有個線索。”
下屬應喏退下去了。
陸嘉學復又閉上眼睛躺在太師椅上,心裡默念那個名字。
羅宜寧……陰陽一隔,該有十年了吧。
居然有十年了。
他念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都能感覺到其中帶著血氣的酸楚和深沉。這十年裡,從一開始的憤怒絕望到現在的平靜,他自己都忘了曾經有個這麼喜歡的人。
但羅宜寧已經死了,他再也找不回來了。那種陰沉的絕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這種情緒會把人逼瘋的。
第67章
宜寧回到正房的時候,羅宜慧果然沉著臉在等她。
她乖乖站著聽長姐的訓斥。羅宜慧訓了半天才道:“罷了,說你又能怎麼樣。你自小膽子就大,我原以為你長大了會收斂些,不想還是如此。”
丫頭端了碗湯上來讓羅宜慧喝,羅宜慧飲了補湯,揮手讓她下去:“回去歇息吧,明早還要送明珠姑娘回去。”
宜寧笑眯眯地去搖她的手,討好地道:“長姐,我知道錯了,你可不要生我氣了吧?”
羅宜慧繃不住噗嗤一笑,她是當娘的人了,脾性總要比原來溫和一些。摟著宜寧的肩拍了拍背。她發現小丫頭確實長高了一些。原本身上極好聞的奶香,如今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了。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就是氣,也是氣你不珍惜自己的命。”羅宜慧低聲說,“陸嘉學是誰?容得了別人在他面前這般造次嗎?幸好他今日不與你計較,不然我隻能回去跪著求定北侯爺,讓他幫著求陸都督了。”
宜寧知道長姐怕陸嘉學,誰不怕他?難道她就不怕他了?
宜寧回去之後靠著窗靜靜地想事情,夜色中隻看到屋檐下丫頭剛點的燈籠,柔和的光輝灑在廊柱和窗棂上。夏夜裡蟋蟀唧唧。徐媽媽端了井水鎮的西瓜給她吃,西瓜香甜冰涼的汁液十分可口,燥熱都少了幾分。
她突然想到剛嫁過去的那年,夏天也很熱。陸嘉學在旁給她打扇。她則一邊看著書一邊吃瓜。陸嘉學汗流浃背地看著她,她渾然當看不到,終於在她又叉起一塊瓜的時候,他快速叼了過去。邊嚼邊說:“果然挺甜的,難怪你舍不得分我!”
她看向陸嘉學,他就問道:“怎麼,給你打扇半天,吃塊瓜都不行了?”
她卻想了想放下書,跟他說:“四爺,你要不跟侯爺說一聲,去謀個指揮使經歷的位置。”
他當時看著她的眼神不明,卻表情帶笑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學無術了?”
寧遠侯府裡的幾個庶子中隻有他不知上進,卻與誰都處得好。陸嘉然對他是庶弟中最好的,也總是說他整日走馬獵鷹的,沒個正經。陸嘉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娶了宜寧之後,更加是不求上進了。
她當時回答的是什麼,宜寧記不太清楚了。陸嘉學隻是敷衍她,卻沒跟她說過半個像樣的字。那時候她還安慰自己,雖然他不務正業,卻也沒有像那輔國將軍的兒子一樣在外面養外室,也沒有敗壞家業。最多就是跟別的世家子弟賭賭牌九。
直到她死之後,看著陸嘉學如何手段殘酷地清理寧遠侯府的,她才反應過來。整個侯府從沒有人防備他,包括陸嘉然,所以他能一舉成功。他從未曾對她說過任何真話,他也從不是她所看到的那個樣子。什麼不學無術,什麼走馬獵鷹,都是他演給別人看的。
簡直讓人齒骨生寒。
後來陸嘉學走過她的牌位的時候,從未曾正眼去看過那上面的字。再後來,寧遠侯府就罕有人知道陸嘉學曾有個妻子。也許他自己也忘了,他向謝敏發難的理由,就是謝敏害死了他的結發妻子。
宜寧把盛西瓜的小盤子推到一邊,淡淡地道:“徐媽媽,收下去吧。”
也許是因為見了陸嘉學之後反而放松了些,宜寧這晚睡得很好。香甜極了。守夜的青渠輕輕扇著盆裡燒的柚子皮驅蚊,屋子裡一直靜悄悄的。
第二天趙明珠要離開,宜寧幾個要去送她。但等到了影壁才發現趙明珠還沒有起來。
等日頭高了一些,趙明珠才帶著丫頭姍姍來遲。就是撐著傘,幾個姐兒也已經曬得冒汗了。趙明珠似乎才睡醒,身上陣陣涼意的香風襲來。她臨走的時候笑著對宜寧她們說:“今日讓幾位久等了,若是你們有一日到京中來,便來英國公府找我吧。我請諸位小坐幾日,見見京城的繁華還是可以的。”
那邊婆子卻在催她:“明珠小姐,再不啟程老太太該著急了!”
趙明珠才與她們告別了,登上了馬車。後面卻有幾個丫頭捧著盒子上前來,為首穿著藍綠比甲的丫頭屈身笑道:“幾位小姐,這是我們明珠小姐送與幾位的。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麻煩幾位小姐近日照顧。”
羅宜玉聽了臉色都沉了。
大家一樣的身份,趙明珠這分明就是在賞她們東西。當她們是什麼人了?用得著她來賞賜嗎。
宜寧帶頭謝過,回去拿了盒子中的東西一看,居然是一隻鏤雕的玉簪子,雕工精致無比,雪白剔透。這不像是趙明珠會賞出來的貨色,上次她也不過是給了宜寧兩隻金镯子而已,不敢這麼大手筆。宜寧突然想到了陸嘉學,這必然是陸嘉學吩咐了的。他知道趙明珠性子驕縱,這是在補償她們照顧了趙明珠。那天他送的另一個盒子裡,也是一塊上好的玉。
宜寧讓丫頭把這塊玉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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