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跟魏老太太說了,魏老太太直嘆:“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出幾個合適的!再說賀二公子哪裡不好了,為人謙和,必然不會虧待了宜寧。你還別說,現在有好幾個媒人給賀二公子說過親了,人家都沒有同意。依咱們家的地位,賀家娶了宜寧回去就是供著她的。”
魏凌嘆了口氣道:“我再回去想想吧!您明日找傅老太太和伯母來商量試試吧。”
說完站起來理了理衣袍,出了內室的槅扇。他剛出來就看到宜寧靠著小幾在吃棗子,一個個棗核堆在小碟上。她望著窗外本有些茫然,看到魏凌之後站起身,向他行禮:“父親,宜寧想說幾句。”
這對她來說是無妄之災。她這樣的女子,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也不過是手中的棋子,眼中的蝼蟻,隨便擺弄而已。
但她想自己決定自己的親事,就算要成親,她也想選個清白和順的人家。沒有潑天的富貴又何妨?反正她背後是英國公府,沒有人敢虧待了她。她對未來的夫婿本就沒什麼期待,她能嫁什麼樣的人?她隻希望一切平順就好,安穩是最要緊的。
書房裡,魏凌聽了她的話沉默,摸了摸她的頭。聲音一啞道:“爹爹還是無用。”
“誰說您無用,我第一個不同意!”宜寧堅決地說,又拉著他的手開玩笑,“我聽到您跟祖母說,打算要給我招婿啊?”
魏凌苦笑著任女兒拉著他:“爹爹說是這般說,但會給別人上門入贅的男子,又有幾個出眾的。”
稍微有點才華和骨氣的,都不會做倒插門的女婿。
宜寧當然知道上門女婿沒有好的。前世她四叔家裡隻有三個女兒,四嬸一直生不出兒子。後來沒辦法,大女兒招了個女婿上門,這女婿唯唯諾諾的,家裡來客都說不上幾句話,全憑老丈人做主。她堂姐懷著身孕還要支應門庭。
宜寧看著窗扇外下沉的橘紅的夕陽,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她倒也不是那麼急,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什麼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隻是她怕牽連英國公府,牽連魏凌而已。
乾清宮內燈火通明,皇上還在召見陸嘉學。
“……瓦刺部與朝中大臣有所勾結,這是朕最不能容忍的事。”皇上站在長案後,沉吟了一聲,“陸愛卿,此事也隻有交給你朕才放心。魏凌上的折子是在大同出問題的,內奸必然在大同。朕賜你領宣大總督銜去大同巡查,你看如何?”
“微臣義不容辭。”陸嘉學跪下應道。宣大總督領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權力極大,一般人輕易接手不起。就連給他,皇上都要再三權衡才能給。
皇上叫了秉筆太監進來草擬聖旨,他自己對著燭火拿了筆開始畫畫,突然又問道:“英國公的女兒宜寧,朕以前怎麼沒聽過?”
“原流落在外的,不久前才找回來。”陸嘉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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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聽了沉默,過了會兒揮手讓他退下了。
陸嘉學從乾清宮裡出來,外面的天空已經黑了。星子點點,宮人拿了竹竿,將蓮花燈座裡的蠟燭一個個點亮了。蓮花燈座的燭光逶迤蔓延下冰冷的臺階,在黑夜裡浮動如河流。下屬給他披了灰鼠皮的披風,低聲道:“侯爺,今日在筵席上,您怎麼幫國公爺說起話來……”
“既是幫他,也是順手幫皇後,還她一個人情。”陸嘉學已經走下了臺階,淡淡道,“皇上倒也開始色令智昏了,還是做皇子的時候懂得忍一些。如今還不如以前了。”
說完徑直往前走,倒是路上和一個人擦肩而過。
陸嘉學腳步未停,那人卻停了下來,腳步一頓,向他拱手道:“竟然偶遇都督大人,羅某倒是運氣好了。”
陸嘉學停下腳步回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站在蓮花燈座之下,身穿官服,帶著兩個隨從。他當然認得這人就是最近在皇上面前風頭大出的羅慎遠。羅慎遠雖是大理寺的官員,但提出的法子治了江浙的水患,救了幾萬民眾的性命,徐渭正想因此把他拱上工部侍郎之位。
“竟然是羅大人。深夜進宮,是為了水患一事吧?”一年的時間做到如今的地步,此人絕不簡單。陸嘉學倒也舍他一個笑容。
他還知道羅慎遠的一些事,在大理寺破案的時候,審訊犯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殘忍至極。此人門道甚多,說起來的確是冷酷心腸。在這官場上混下去,要想做得那高位,唯有兩點是最重要的。一是聰明,二是狠。
羅慎遠這兩點都非常出色。
要他不是徐渭的門生,陸嘉學甚至也有些賞識他。
“皇上密詔,下官也不清楚。不過聽聞都督大人奉召入宮。”羅慎遠說,“都督大人應該領了宣大總督的官職了,下官還要恭賀才是。”
這人洞察力果然十分敏銳。陸嘉學隻是道:“羅大人還要去見皇上吧。”
“擾都督大人清淨了,那下官告退。”可能察覺了陸嘉學的不快,羅慎遠不再多說,淡淡一笑後拱手離開。
跟著陸嘉學的下屬十分狐疑:“侯爺,這羅慎遠怎麼鬥膽在路上跟您說話,又如此不知所雲。”
“他不過是想知道皇上跟我說了什麼。”要說論起心機,陸嘉學當年也是個狠角色,不過是這些年實力太強橫,絕對的實力能碾壓一切,也不需要耍心計了。陸嘉學冷笑道,“他膽子的確大。”
陸嘉學對於這些人都抱著一種觀望的態度,他現在還不把羅慎遠放在眼裡。他攏了披風,迎著有些寒冷的夜風繼續往前走。
前路已經沒有蓮花燈座,宮人給他挑了燈籠,送陸都督上了停在御道旁邊的轎子。
坤寧宮的東暖閣裡,謝蘊端了一盤剛摘下來的茶花放在金絲楠木桌上,安慰地說道:“您也別多想了,皇上身邊常有被寵幸的宮女,您不都一個個的給打發了嗎。皇上日理萬機的,沒幾日就忘了這樁事了。”
皇後斜靠著貴妃榻養神,嘆了口氣道:“就怕他忘不了。”但是謝蘊的話好歹也安慰了她一些,她坐直了身體繼續說,“英國公那說辭我一聽就是推脫,他膽子倒也大,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幸好他才立了戰功,皇上不與他計較。”
“就是可憐那小姑娘了。這下不嫁也要嫁了,倉促之間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婚事。”皇後嘆了一聲。這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謝蘊在皇後身邊坐下來:“出了這樣的事,好的世家估計都要躲得遠遠的……她也隻能嫁了那些一般的官宦人家子弟了。”
從剛中了舉,中了秀才的少年裡挑一個成親。以後要是中了進士做個官,其實也不算差了。
謝蘊從宮女手裡接了玫瑰香膏給皇後塗手,說道:“我看您操心三皇子的婚事,還不如管管他讀書。我聽說祖父說,大皇子前日得了侍讀學士的誇獎,但是三皇子一直醉心於木工,皇上肯定不喜歡啊。”
“我怎麼勸得動他!”皇後搖了搖頭,突然又拉著她的手,頓了頓笑問,“蘊兒,姨母是看著你長大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疼。但你又固執,說了這麼多世家公子都不喜歡。你可有看上哪個?你告訴姨母,姨母為你籌謀做主。”
謝蘊被皇後問得臉紅,說:“您可別為我做主,我要自己去問他!他這個人最奇怪了,您要是插手進來,他指不定就反感了……”
皇後更加好奇了,百般追問之下才從謝蘊那裡得了個名字。皇後聽了點頭:“你竟然看中他!我們蘊兒的眼光是最好的,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大理寺少卿不說。我倒是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皇上準備擬他為工部侍郎……”
謝蘊聽了有些震驚,一種與有榮焉的驚喜又冒出來:“您說的可事真的?但他才做官幾年,資歷可不夠啊。”
“我聽皇上說他治理水患有功。正好工部侍郎空缺,又有那徐閣老徐大人的力薦,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幹脆將他提為工部侍郎。”皇後撫著謝蘊的手笑了笑,“瞧你高興的,人家被提升又不是你被提升……”
謝蘊更被姨母說得不好意思,偏偏她咬著唇什麼都不說,更坐實了喜歡。又聽姨母湊到她耳邊道:“我聽說皇上今天召他入宮了。”
謝蘊臉色更紅:“您說這個幹什麼,我現在又不去見他!”
話雖然這麼說,但謝蘊還是讓宮女挑了燈籠,陪她到了乾清宮外轉轉。
羅慎遠出來正好遇到了謝蘊。
羅慎遠一看就知道她故意在這裡等著,他就當沒看到,徑直從御道往外走。
謝蘊這才幾步走上去,咬了咬唇笑著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羅大人!”
羅慎遠回頭一看。他原也欣賞謝蘊的幾分才華,隻是對他來說,有利用價值遠比才華或者美貌更重要。既然不打算利用她,而且還有點麻煩,故他現在對謝蘊就一直淡淡的:“謝二小姐,天色已晚了,就算是在宮裡,你夜行也不好。況且羅某再不走宮門就要下鑰了。”
謝蘊知道他一向冷淡,她不是不在意。她也有自己的自尊。別人都追著她捧著她,唯有羅慎遠對她不聞不問。
她語氣一低:“羅大人,我就這麼入不得你的眼?”
“謝二小姐誤會了,謝二小姐才華橫溢家世樣貌皆是出眾的,想必入不入眼的,也不缺羅某人這一個。”羅慎遠不想再跟她糾纏,繼續往外走。
謝蘊看著他高大清俊的背影,突然說:“今天宮宴上,姨母想為三皇子求娶你妹妹,但是皇上想封她個鄉君的號。”
這話一說出來,她終於看到羅慎遠的腳步停下了。謝蘊看到了就繼續道:“英國公當即邊說你妹妹有樁親事是從小定下的,才搪塞過去了。我看你妹妹這時候的婚事很艱難,你要不要想法子幫她……我本來是不管這種事的,為了你才留意她一些。”
羅慎遠很久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但是袖中的手慢慢握得很緊,然後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攏了披風,往宮門外走去。
謝蘊覺得他的氣勢突然有些凌厲,但說不清為什麼。
見他已經走了,她才慢慢地回坤寧宮去。總算聽到了他一句謝謝,她心裡已經比原來舒服些了。
第122章
魏凌這夜沒有怎麼睡好。第二日晨起,他在院子裡練了會兒刀法,略出了些薄汗才通透些。接了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擦額頭,看到日頭已經升得老高了,魏凌問起朝廷的事:“我聽說,皇上昨夜已命名都督為宣大總督了?”
旁邊站著的護衛說:“聖旨已經發了,都督連夜動身去了山西,皇上這次應該是對奸細之事動了大怒了!不過……都督這次領宣大和山西的軍事,以後豈不是要管著您統轄的宣府了?”
“這倒無妨。上次宜寧的事,最後總算是他出言說了幾句,皇上才沒有繼續追問。”魏凌沉吟一聲說道,“我也感激他幾分,等宜寧出嫁的時候他要是找出奸細回來了,還要請他來喝喜酒才是,宜寧畢竟認他做了義父。”
“國公爺說的也是。不過屬下看來,大同總兵曾應坤戍守大同十年,手下的人都十分排外,都督未必能找出奸細來……”
魏凌聽了就哈哈一笑:“曾應坤怎麼敢在陸嘉學面前耍花招,陸嘉學在沙場建功立業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個衛所裡玩兒泥巴!”他拍了拍護衛的肩,心想都是群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當年陸嘉學領千軍萬馬對戰韃靼的時候他們是沒看到,簡直就是威震四方。
他正要走進內室裡換身衣裳,就看到管事進來了,給了他一張拜帖:“國公爺,外頭來了個客人。自稱姓林,任工部給事中,說是咱們小姐的表親。小的覺著奇怪……小姐哪裡有個姓林的表親,您看看他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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