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擔心繼母對她不好?
宜寧苦笑,她這輩子也是命途多舛,算來這是第三個繼母了。還是個沒比她大幾歲的小姑娘。“父親就這麼答應了?我還以為他會挑許久呢。”
“你勸他了,他還有不聽的!”魏老太太笑道。何況她身體的確越來越不好了,宜寧出嫁,明珠又是外人不能插手英國公府,沒有別的辦法。
趙明珠跟她道:“宜寧,舅舅還做了你的衣裳首飾,一會兒給你一起帶回去。”
結果宜寧從娘家回來,一馬車都堆滿了東西,滿滿當當的。
宜寧總忍不住想以前。她從侯府回去,家裡人對她尊敬又客氣,她好像是個陌生人一般。這樣才是娘家。若不是新婚前一個月不得分床,她們鐵定是要留她住十天半個月的。
“少奶奶,咱們是要回去嗎?”外頭護衛問道。
宜寧想了想說:“去祥雲酒樓。”
她倒是想看看謝蘊究竟要做什麼。
馬車停入了祥雲社內,這裡女眷常有出入,故門禁很嚴,宜寧遞了羅慎遠的名帖才進得去。她上次來過,知道這位是羅大人的妻子,伺候的婢女便恭敬地把她引到了樓上。
“謝姑娘可在此?”宜寧問婢女。
婢女屈身:“謝姑娘在的,方才陪著位夫人下樓去了。奴婢去給您傳話。”
宜寧移步欄杆前,卻看到臺階下的石榴樹旁站在一個人。
這女子穿了一件披風,發髻非常的素淨,半點裝飾都沒有。雖然人近中年了,但是氣質文雅,衣著也非常的素淨。她的身後站了兩個小丫頭,她正在抬頭看著石榴樹上長的石榴,柔和沉靜。
“夫人,那邊的花開得多熱鬧啊。您不如去那邊看看……”身後的小丫頭勸她。
宜寧聽到身後有位世家夫人小聲說:“這位怎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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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現在吃齋念佛的,都不肯出來了嗎。瞧著病怏怏的,也不知道這些年都怎麼了。”
“她丈夫就這麼死了,留她一個人也是怪可憐的……”
“可憐什麼,不是說曾殺了人嗎。現在這樣也是報應了。”
那人仿佛聽到了這邊有人在說她,隔著欄杆看了上去。扶著丫頭的手說:“走吧。”
宜寧面上平靜無波瀾,心裡卻已經翻江倒海。這個人是她最熟悉的人,怎麼能不熟悉呢。這就是原來的寧遠侯世子夫人謝敏,她的長嫂。
當年她剛嫁入寧遠侯府的時候,謝敏已經名滿京城了,她是謝家的嫡長女,才華蓋世,宛如今日的謝蘊。其實謝蘊還不如她,當年的她真是無人能出其左右。
一開始,謝敏也沒有看重過她,兩人的交集淡淡的。再後來宜寧被人害死,殒身懸崖,困於玉簪子中二十多年,見盡了事態變遷。
而謝敏則從雲端跌落,丈夫也被陸嘉學殺了,她自己也再不問世事。
宜寧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那些在偏院裡,聽著念經聲的日子,宛如困獸般的日子仿佛歷歷在目。她捏緊了欄杆,手骨泛白。竟然是謝敏!
她看著謝敏的背影,隨後有個人走過來,親親熱熱地挽了謝敏的胳膊,笑著說:“姑母,戲還沒有看完呢。您怎麼下樓來了?”
是謝蘊。
謝敏對謝蘊微微一笑道:“覺得鬧哄哄的,出來透口氣。”
“您覺得鬧哄哄的,我瞧著卻覺得熱鬧。”謝蘊繼續說,“您難得出一次府,可要好生陪我。”
謝敏的孩子幼年時就得急病死了,她對謝蘊就要好些,不然別個怎麼能讓她出府來。她實在是厭惡外面這些人了。
“那便回去吧。”她徐徐地說,聲音有些沙啞。謝蘊就扶著謝敏上了樓梯。
祥雲舍這閣樓樓梯修得狹窄,踩著聲音很響。謝敏的腳步聲卻格外的輕,宜寧深吸了口氣,側過身看著紅木高幾上擺的綠蘿,等著兩人走過去。
腳步聲漸漸近了,到了宜寧身側,謝敏正要和她擦肩而過。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停住了,然後她輕聲道:“這位太太,我看著有些眼熟。”
謝蘊自然看到了宜寧,想到那天羅慎遠的事她就心裡不舒服。但按了她的性格,又是不想與宜寧計較的。她就道:“姑母,這就是工部侍郎羅大人的妻子,英國公府的小姐。”
宜寧這才轉過身看著謝敏,謝敏的目光是柔和的,但是落在身上有種水的冰冷。
“我看著姑娘,就覺得有種認識多年的感覺。”謝敏輕輕地說,“面相卻陌生得很,羅太太原來可見過我。”
宜寧搖頭笑了笑:“我不曾見過夫人。”
“蘊兒,我看你似乎認識這位羅太太,你請她同我一起看戲行嗎?”謝敏側頭對謝蘊說。
“既是我姑母相請,羅太太能否賞我個薄面?”謝蘊難得開口,語氣有些僵硬。她自小就喜歡謝敏,對自己這個姑母打心裡尊敬有加,更甚於對她的皇後姨母。對於姑母的要求,她向來是不會拒絕的。
“夫人寫信與我,不就是想請我出來一敘嗎,那且坐下就是了。”宜寧屈身一笑,隨後向樓上走去。在一張八仙桌坐下,抓了把香瓜子慢慢吃著。
謝敏上來了,她在宜寧身側坐下來,低聲笑道:“羅太太知道是我寫信請你?”
“謝蘊一看便是不知道的。”羅宜寧淡淡道,“夫人既然以謝蘊的名義寫信,又刻意叫住我,那必然是夫人請我過來的了。”
謝敏究竟想幹什麼?
宜寧側過頭看她,謝敏表情平靜,謝蘊站在她身後則有些不甘心。她不喜歡謝敏跟羅宜寧說話,就像小孩子似的,有種心愛之物又要被人搶走的感覺。
“蘊兒,你去給我和羅太太端茶來。”謝敏淡淡道,謝蘊沒有動,直到被謝敏看了一眼,才咬了咬唇應是,乖乖去旁側耳房端茶。
“羅太太,”謝敏坐下來之後不緊不慢地開口了,“我是看著蘊兒長大的。她嬌縱了些,心性卻不壞。羅太太覺得她如何?”
宜寧摸著扶手上鏤雕的祥雲紋,緩緩摩挲。她笑了笑:“謝二姑娘才華橫溢。性子鮮明,別人是羨慕不來的。”
“她這個性子才是讓人頭疼的。”謝敏看著羅宜寧繼續說。這個羅太太其實還很稚嫩,驚人的清嫩漂亮。但是她的眼睛,謝敏不知道怎麼說,那種澄澈的明淨,非得是歷盡千帆後的淡然。
“我是她的姑母,性子淡漠,故她慣向我頑皮別扭的。”謝敏一笑,“我實則是很關心她的,要是有別人欺負她,我也定饒不了她。”
她的聲音略微低了些,別人是聽不到的。
宜寧聽著謝敏的話,慢慢平靜了下來。有點好玩,謝敏想必是聽到了謝蘊被欺負,來給自己的侄女出氣,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跟謝敏一起呆了二十多年,當然知道她疼愛謝蘊。年輕的時候冠蓋滿京華,後來光芒盡失,唯有謝蘊是最像她的,故也格外疼愛。
“夫人說了這麼多,我聽著便也是了。不過夫人侄女的性子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不是誰欺負得了她。隻要她不招惹是非,無端的,誰又會跟她過意不去。”
“若是有人之心,輕易就能傷她。”謝敏拿出了點當年謝家大小姐的派頭來,笑道,“我謝家的姑娘都容易被情所困。我丈夫身亡,我便被情所困十多年。她求而不得,自然也是如此。羅太太的事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要是羅太太有威脅於她……就怪不得我了。”
謝敏在威脅她。
想來為了自己這個侄女,謝敏早就讓人打聽過她了。當年謝敏的厲害宜寧也是見識過的。四個媳婦裡沒有人能比得過她,把侯夫人拿捏得服服帖帖的,還常與陸嘉然商議政事,足智多謀。
這樣的人,對陸嘉然一往情深。陸嘉然為了她的深情,也不曾納過妾。
但是別人不知道,宜寧卻不會不知道,當年她在侯府的時候傍晚出門納涼。曾經撞見過一樁醜事。
寧遠侯府後院有條路是去竹林的,別人嫌棄荒僻不去。宜寧卻常去那裡看竹林,帶丫頭挖些小筍做酸筍吃。那日她就撞到竹林裡一具精瘦的身子壓在一個女子身上,衣裳褪了一半,俊臉上滿是汗水。她看不起那女子的臉,卻看清楚了陸嘉然的臉,聽到這對野鴛鴦發出的聲音。
陸嘉然猛地抬起頭,她當時立刻就逃出了竹林。
路上她想起那個女子的衣裳,那不是府中下人的打扮,那手上滑膩雪白的肌膚,纖細漂亮如天鵝的脖頸,想來也是個尤物。
陸嘉然竟然背著謝敏跟別人苟且,兩人耳鬢廝磨,曖昧無比。可憐謝敏二十多年的深情。
宜寧每次聽到她念經,看她擦拭陸嘉然遺物時都想說這些話,那時候憋得她很難受,今天終於是能說出來了。
“既然已經死了十多年了,夫人何必再一往情深。夫人所念之人若是在世,又會像你對他一樣對你嗎?”宜寧手張開,手裡剩下的香瓜子落在了盤裡。“夫人難不成覺得一往情深這事很光榮?謝蘊的一往情深,那與我何幹?難不成我還要為此負責嗎?”
二十多年的困頓,她自認為和謝敏感同身受。但是如今,她跟謝敏的緣分,恐怕也僅僅止於這句話了。
這時候謝蘊端著茶上來了。
方盤上放著兩杯茶,一杯雪芽,一杯是雨前龍井。宜寧接過來,順手就把雪芽遞給了謝敏道:“雪芽清火明目,夫人最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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