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以前聽別人形容過程琅,隻有一句話。
冠蓋滿京華,唯其獨絕色。
她告訴過程琅,程琅聽了卻不在意地笑,說:“什麼絕色?倒是你要絕色一些。”
謝蘊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得臉紅。她坐在銅鏡面前,發現自己雙頰通紅。她想起那些歸順於他,一心仰慕她的高家嫡女,秦淮大家。心想沒得幾分手段,那裡來的這麼多仰慕者。
現在他是她的丈夫了。
“你在寫什麼?”謝蘊湊過去看,“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過秦論?為何寫這個,你要和皇上談政見麼?”
謝蘊就說:“我知道皇上不喜歡這篇文章,說到秦王子嬰他就總是皺眉。”
“寫著玩罷了,我跟皇上論政,還不如跟他談《道德經》得他喜歡。”程琅吃了兩枚核桃,遞還給她,“還是你多吃些吧。”
謝蘊咬了咬唇:“程琅,你的表字是什麼?”她總不能一直叫程琅吧。
“我沒有表字。”程琅說。
“那我叫你什麼,不如叫你阿琅吧?”謝蘊心想他又是單字,不好叫別的。
程琅聽到這裡,嘴角扯起一絲冷笑。放下筆,走過來輕輕掐住她的臉,溫潤明朗的笑容卻帶著一絲邪意的風流。聲音低而曖昧:“叫這個,還不如叫夫君呢。你說呢?”
謝蘊說不出話,仿佛整個人被他所引誘。“這個……”
“跟你開玩笑的。”他很快就放開了她,“我有個表字是後來起的,字慕林。”
這個表字,起的沒有什麼水平呢……謝蘊正想起,突然看到外面有個護衛急匆匆走進來,把一封信遞給程琅。
程琅走過去打開看,眉頭漸漸地皺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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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麼事啊……謝蘊很想知道,怎麼會讓程琅露出這種表情。但是她隻是矜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抿口茶。
程琅大步走過來,跟她說:“你先出去吧,我有急事。”
謝蘊才沒有在他這裡坐下去,走出書房看到隔扇關了。心裡納悶,大概是什麼朝堂上的急事吧,她其實也能說上幾句的,下次跟他好好談談皇上的日常好了。
第152章
宜寧第二天收到了程琅的信。
要不是在羅家不方便,程琅很想親自過來找她。她現在在京城太危險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寧給他回信,她現在絕不敢輕舉妄動,隻希望程琅能夠注意陸嘉學的動作,如果不妨礙他的話。
宜寧擱下筆後沉默。
不知道蓮撫的孩子怎麼樣了,當時她想也沒想地選了護程琅,畢竟她還是偏心程琅的。
要是原來,她以長輩的身份問就問了,如今卻不敢問了,措辭也要小心翼翼,怕關心錯他他又會錯意。
“……太太,三少爺從夫人那裡回來了,讓太太您快準備著。”丫頭進來傳話道。
今日羅慎遠要帶她去拜訪徐渭,一早便說好了,正好顧大學士也要來,徐家幹脆做了宴席出來。
宜寧點頭,叫丫頭進來給她換衣裳。
屋外的雨還斷斷續續,轉了小雨,竟又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天。
*
程琅把她寫來的第二封信看了一遍。
原以為宜寧不打算再理會自己,如今她還肯讓他幫忙。他堂堂的都察院儉督御史,竟有種怕負了她所託的重負感,畢竟他的能力從未被她重視過。這信本是要燒的,但看著她的字卻是不忍,把平日裝重要書信的匣子拿出來裝進去。程琅坐在書案後面,看著小雨眉頭微皺。
怎麼會讓陸嘉學懷疑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就懷疑是陸嘉學殺了羅宜寧。疑點實在太多,如果不是陸嘉學所殺,為何事後從不曾提起自己原來的妻子?為何會誣陷於謝敏——
謝敏是絕不會殺羅宜寧的,當年羅宜寧跟她出去,被她的丫頭推下山崖。別人一查就會懷疑她,謝敏不會這麼蠢。最關鍵的問題是,羅宜寧死之後,陸嘉學迅速借她的死發難於陸嘉然和謝敏,合情合理,一舉奪位。
她已經死了一次,決不能讓陸嘉學害她第二次。
程琅眼中透出刀劍般鋒利的光,他讓伺候的護衛進來,低聲吩咐事情。
這時候卻有小廝到堂前通傳:“少爺……都督大人過來了!說有事情要問您。”
陸嘉學來找他……
程琅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看了一眼那個書信匣子,把它推進抽屜中,才上前迎了陸嘉學。
他從小雨中來,跟著的侍衛都帶著刀,立刻就進了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靜默等著。陸嘉學走進來,在太師椅上坐下來解開鬥篷,淡淡道:“舅舅許久沒來看你了,故今日來看看。”
程琅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此刻他腦中有很多念頭。第一個,陸嘉學是不是在懷疑他,他迅速開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發現有什麼破綻。他做事都非常的謹慎,陸嘉學應該不會發現。第二,陸嘉學來找他幹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為羅宜寧的事情而來,為什麼要來找他?絕不可能是讓他來處理羅宜寧,陸嘉學已經不怎麼信任他了。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來,我讓下人給您煮些熱茶喝,去去寒氣。”
“不必了,我不是來喝茶的。”陸嘉學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輕描淡寫的說,“來問外甥幾個問題而已。”
程琅心裡咯噔一聲。
他突然想起來,不是沒有破綻的。
有破綻,就是那封信!他和宜寧都忽視了這點,陸嘉學手裡的神機營和半個錦衣衛!
有錦衣衛在手,他能很快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任何事。錦衣衛一般隻屬皇上,歷代指揮使都是皇上的親信,甚至是世襲的。但是上次曾應坤之事後,皇上對官員更不放心,監控到了十分嚴密的地步。甚至把半個錦衣衛交到了陸嘉學手上,由他指揮著監控京城的異動!
錦衣衛的指揮權向來不外放,故這事連他都忘了!
程琅心猛地跳動,面上維持著儒雅的笑容:“舅舅想知道什麼,派人傳外甥過去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別人怎麼應付得了你,我的乖外甥。”陸嘉學笑了聲,然後他舉手一招。有個人立刻拱手朝書案走去,程琅面色一變,他果然知道!他立刻上前要搶,但是他不曾習武,怎麼敵得過陸嘉學的下屬。
陸嘉學的下屬拿了書信匣子遞給他,陸嘉學接過來打開,展開信紙無聲地看起來。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他慢慢捏緊了信紙。
拳頭上骨節突出,他竟然露出笑容,毫無意味。
“果然是她。”
蟄伏許久,此刻完全的確定,隻是狂喜的同時帶著憤怒和嫉妒,情緒太復雜,每一種都激烈的交鋒著,什麼都體會不出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程琅面前,淡淡道:“跪下。”
“舅舅……”程琅知道大勢已去,喃喃道,“你放過她吧,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跪下!”
陸嘉學的聲音突然嚴厲。
程琅隻能依言跪下,雅致的面容十分蒼白。但是下颌緊繃著,一句話都不再說了。
“你早知道她是誰,你還想娶她……”
他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程琅第二次被他打。這次打得尤其狠,他的臉上紅痕立刻腫起。但陸嘉學又立刻提起他的衣領把他帶起來,冷冷道:“你想這事多久了?你長這麼大我當你遊戲花叢,結果你這忤逆的東西,居然覬覦她!她可是把你養大了。”
程琅喘了口氣,他沉默地笑了。“舅舅,當時若不是我救她,也無人娶她了。”
當時羅宜寧處境兩難,除了嫁人別無出路,而且沒有人敢娶她。
而當時他為了查曾應坤,已經離開了京城。就算他在,恐怕對這事也無動於衷,因為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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