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孟秋沒有回電話當晚,趙曦亭並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又給她發了條消息,問。
——出什麼事了麼?
到第二天下午,孟秋號碼一直沒打通,他才訂了張最快的機票回去。
開了嘉霖的門。
趙曦亭先是看到案幾上突兀的白色蛋糕,旁邊放著一隻濃綠的,熟悉的镯子。
蛋糕甜膩的氣息縈繞上來,仿佛幽靈。
他拿起紙條,凝視上面的字,眼神慢慢陰冷下來,冷成一場驟變的暴雪。
他指尖陰翳地遮移著紙上的筆跡凹痕,一筆一筆往他心髒上復刻。
那裡寫著。
——生日快樂,趙先生。
第32章 發酵
孟秋在倫敦呆了幾天後, 最大的感受是,她趕上了好時候。
現在倫敦的氣候並不像傳說中常有淅淅瀝瀝的小雨,大多數時間都是晴朗的, 幹燥且不熱。
她在房間裡睡了幾天, 出門曬太陽, 偶爾她會猛地睜開眼,以為不可能擁有這麼好的陽光, 又漸漸平和下來。
有時候她會想國內的朋友和家人這個時間點在做什麼, 會不會想念她。
唯獨對於趙曦亭, 她篤定地, 他在生一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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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胡亂地猜測他會怎麼處理那一套空出來的房子,還有她那些沒有處理掉的生活用品。
按照他的性格, 這次之後, 他對她, 要麼冷得徹底, 再見面作從不認識。
要麼……
孟秋不敢再深想。
這幾天邵桐時不時給她拿些好吃的, 有時候是自制披薩,有時候是一碗小炒飯,孟秋不大好意思,回給他餅幹水果之類。
邵桐有些無奈, 說:“客氣什麼。”
孟秋在超市裡買了些食材,開始嘗試學做飯。
但她實在不擅長,偷懶買速食。
有一次沒仔細看說明, 買了個派。
以為是甜的,結果是鹹口的, 裡面是牛肉,味道極其古怪。
她吃了第一口就全吐出來了。
邵桐聽完, 對她兵荒馬亂的初期留學生活毫不意外,調侃道:“所以我讓你來蹭飯,怕你餓死。”
孟秋開始專注改善自己的生活。
她瀏覽了社交平臺上留學生的生存技能分享,想起來問邵桐要中國超市地址。
邵桐看她一副偏要自力更生的樣子,一邊給她發,邊笑說:“我很好奇你第一頓飯會做成什麼樣。”
“可能很不像樣吧。”她打趣。
實際上,孟秋壓根沒想做得多好吃,去了中超之後,囤了一堆泡面。
往常她在燕大,食堂三餐很穩定,基本沒有吃泡面的日子。
後來趙曦亭時不時過來,吃食上越來越精細。
他帶她吃的東西,調味都不重,卻很有滋味,屬於味道滲進去,當下沒感覺,醒過神已經把味蕾養刁了,是不是好東西一口就能嘗出來。
心情更穩定一些的時候。
她開始探店,有一家叫taco bell的墨西哥連鎖快餐店很得她心意,往nacho裡加上醬和蔬菜或者肉,簡簡單單就能頂一餐。
她研究了下做法,偶爾在家裡也吃這個,方便又快捷。
孟秋常常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闲逛,逛到哪兒走累了,再導航往回走。
她走在一條小巷子裡,有點迷路了,導航不大準,鬼打牆似的打轉了好一會兒。
她在路過塗鴉牆第三遍的時候,突然有個易拉罐從頭頂扔下來,砸在她腳邊。
孟秋嚇了一跳,抬頭看,是個短發精瘦的華人女人扔的。
有點不禮貌,但又有些莫名。
女人打了唇釘,手裡夾著煙,她抽的煙不是國內一盒一盒的,而是自己卷的煙卷,白色細長的一條。
孟秋剛要走。
“喂。”女人跟逗貓似的抬抬下巴。
孟秋停住了,指指自己,“叫我?”
她剛說完,看到後面有個瘦高的男人,低頭瞥了她一眼,躬著身子從她身邊走過。
那人的眼睛有些兇光,像是好事被破壞的氣惱。
孟秋下意識往牆邊靠,似乎明白了什麼,起了一身冷汗。
女人趴在窗口,肆無忌憚地用中文,“隻是小偷,別緊張。”
孟秋很感謝她,真心誠意說了聲:“謝謝你。”
女人和她闲聊起來,“新來這邊?”
“留學?”
孟秋點頭“嗯”了聲,想了想,順便問:“你知道最近的地鐵口往哪邊走嗎?”
女人從窗臺直起身,“上來吧,我給你指指。”
女人房間很亂,但亂得很有章法,洗過的衣服堆在一邊,摞起來沒放進櫃子裡,餐桌上有些酒罐子,沒喝,像是買回來隨手一放,沙發上手提電腦隨意倒著,旁邊有幾本翻開的書。
客廳有一隻貓,說不出什麼品種,但很可愛,懶懶地窩在沙發邊,看到孟秋來,抬起腦袋看了一眼,又趴下去。
看得出來屋主的性子很隨性不拘小節。
孟秋和女人聊了幾句,知道她叫薛翊。
薛翊看她對貓有點好奇,把它抱起來放沙發上,撓撓它的頭,“這是我前夫的貓,他回國就扔給我了。”
孟秋有些訝異,她居然毫不避諱,灑脫極了。
薛翊打量了下孟秋,一笑,唇釘也晃起來,“你這嫩生生的樣兒,難怪小偷盯你,我都看他跟你好幾條道了。”
她那會兒忙著找路,那人走路沒聲音,絲毫沒察覺。
孟秋又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問薛翊:“你是燕城人?”
薛翊摸著貓,“前夫是,口音被帶偏了點。”
“你一個人來留學?沒報語言學校之類?”
孟秋說:“對。”
薛翊覺得稀奇,“真一個朋友都沒有?”
“也不是。”她還是認識邵桐的。
薛翊挺熱心地雙手合掌拍了下,“我帶你去認識些人吧,那個小酒館我也很久沒去了。”
孟秋後來問薛翊,為什麼見第一面就對她這麼熱情。
薛翊說,眼緣。
小酒館在現代美術館附近,裝修有些藝術風情,老板是中國人。
他們進去的時候裡面的人正在彈吉他。
很藝術生刻板印象,主唱留了條小辮。
薛翊和他們很熟,挨個撞肩擁抱。
孟秋介紹自己時用了“梁舒玟”這個名字,這還是她第一次說,有點拗口。
薛翊笑著介紹,“這家店老板算老華裔了,很熱心,常幫中國人的忙,過年過節偶爾找幾個網紅音樂人舉行活動,發點月餅糖人什麼的,還不收門票,來打卡的不少。”
“以後你也能常來坐坐。”
孟秋點點頭。
小姑娘初來乍到一臉好奇,裡面這些唱歌彈琴的都圍了過來,有種終於逮著人說故事的興奮感。
他們先說了些奇葩當地人的軼事,又吐槽了奇葩天氣,說下雨下得人都成雨了。
後來有一個說:“以前我們華人圈有個學長,是個神人。”
孟秋禁不住吊胃口,順著話頭問:“怎麼個神法?”
綁辮子的那個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笑道:“胖子你又來,有完沒完,每次撩小姑娘都用這招。”
胖子不搭理他,繼續說:“那個學長非常出挑,長相成績都是,真人很有魅力,不過我也是聽說,沒接觸不清楚。”
“他剛來留學那會兒,有個小國家的公主天天對他圍追堵截。”
孟秋有點驚訝,“真公主?”
胖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真公主,講血統的那種。”
“她把那個學長纏煩了。”
“終於有一天,學長把人擋了,語氣挺不耐煩的,說,我不是唐三藏,沒法讓你長生不老。”
“那個女生就問,什麼是唐三藏。”
“他懶懶說了句,唐三藏都不知道啊?那可能有點文盲,我不喜歡文盲的。”
孟秋聽愣了。
她可能和趙曦亭纏久了,這作風和語氣,她竟然代入他想象出了畫面。
胖子看著孟秋,推了推扎辮子的,直笑,“她怎麼和我們以前碰到的那些反應不一樣。”
扎辮子翻了個白眼,“要是大家都一樣多沒勁。”
孟秋摸摸鼻子,沒再走神,禮貌地捧場道:“然後呢?”
“他們在一起了嗎?”
胖子手搭在旁邊人肩上,說:“哪能啊,女生當那麼多人面被說文盲,可能有點下不來臉,居然氣哭了。”
“那學長真不憐香惜玉,瞧都沒拿正眼瞧,居然還笑了,有點嘲諷的意思,然後就走了。”
“潑天的富貴啊,他不要。”
“後來有人打聽他什麼來歷,性子這麼傲,都沒打聽什麼來。”
“私底下有人看他叫過使館裡的人叔叔,像世家的長輩,具體也說不清。”
薛翊顯然是聽過的,笑說:“好了,小姑娘也逗完了,以後有什麼節目可以帶帶她,不然留學挺無聊的。”
胖子說:“那不是簡單的事兒麼。”
如果不是這個故事,孟秋已經好幾天沒想起趙曦亭了。
好像日子真的平靜下來,步入她想要的軌道。
但願如此。
她難免想到那個蛋糕。
-
趙曦亭那天進了屋,把紙條往桌上一扔,沒開燈。
沒開燈的屋子就像一副棺材,黑暗吞沒了活氣。
他往沙發上一躺,閉眼沉在黑暗裡。
他太陽穴有條神經在跳,隱秘的怒意和疼痛邊緣長出點興奮,是一團汙遭的惡,在體內脹開。
從趙曦亭記事起,就沒怎麼過過生日。
按實際說來,還有三天才是他生日。
她提前給了他“驚喜”。
蠻好,起碼她記得。
孟秋的手機沒帶走,被他開了一次後換過密碼。
趙曦亭隨意點了幾下,解開了。
他坐起來,襯衫領口的束縛感似乎支配了他的呼吸,他解了下紐扣,沒解開,有些不耐煩,直接用手扯,手背暴起青筋,往外一拉,“呲”的一聲,紐扣蹦到落地燈旁。
趙曦亭垂睨冒血的食指指關節,絲織物摸起來柔軟,卡進肉裡倒是鋒利,居然割出了傷口。
他靜靜地看了一陣,沒有處理,繼續看向手機。
他對孟秋的微信和通訊錄都沒什麼探索欲。
他點開了她的相冊,想找一些她的照片。
趙曦亭瞳眸發黑,像渴了在找水,滑動手機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有點想她了。
她怎麼能真的離開他呢。
小姑娘的相冊無聊得緊,最近的一些盡是古板的學術板書,還有花花草草。
她愛拍細節,比如花上的蕊,還有玻璃上一顆顆飽滿的水珠,自拍幾乎沒有。
趙曦亭從櫃子上拿了瓶威士忌,選了個平時比較稱心的杯子,坐回沙發,把手機投屏,從第一張有她的照片開始看。
小姑娘的臉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
她高中扎馬尾,劉海不太厚,有點兒稚氣,不像現在散著頭發,清清冷冷,照片裡穿得最多的是校服,傳統藍白色。
屬於在他學生時期也會看一兩眼的女孩子,為那份傻氣的認真。
有幾張像是校外活動,去清理什麼泥地,她衣服弄髒了,拉起一角,拿手機的人給她拍衣服有多髒。
孟秋拉衣服的手腕細細的,戴著一圈黑色皮筋,幾乎能看清上面的絨毛。
趙曦亭視線在她的腕上停留了一會兒,點上煙,緩緩抽了一陣,慢慢往下翻。
有一天是學校運動會。
她給別人拍了很多照片,自己的沒有。
照片裡有男生也有女生,有的在跳高,有的是標槍,還有一些站在臺子上加油,看起來她那天帶了拍攝任務。
其中一張人臉有些眼熟,趙曦亭眯眼認了認,看出來是林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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