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忘記自己生日呢?
可溫老師的確是這樣,他甚至沒有買長壽面,也沒有準備包餃子——在北方的某些城市,包餃子是最高的禮節。逢年過節包餃子,過生日也包餃子。
溫崇月吹滅了夏皎點燃的蠟燭,聽夏皎唱生日快樂歌,欣然接受夏皎精心選擇的花束,稱讚她的眼光。
兩人將花分開,插了三個花瓶,一個擺在客廳,一個放在書房,還有一枝放到臥室中。
夏皎為溫崇月購置的生日禮物是一套漂亮的茶具,適合兩個人慢悠悠地煮茶喝。
今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淅淅瀝瀝不停,梅雨梅雨,梅子黃時雨,剪不斷地連成線。
蘇州的東山白玉枇杷已經上市,清甜可口,陽山的水蜜桃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但皎皎水蜜桃已經熟透了,一咬就冒著甜水,溫崇月鍾愛這一口鮮美。
生日之辰的人最大,就連注重養生每天隻早晚各一次身體鍛煉的溫崇月都難得破戒,夏皎掙扎著往外面爬,被拽著腳腕扯回去。夏皎小小聲提醒溫老師,已經夠了。
“不夠,”溫崇月說,“今天是我生日。”
夏皎說:“就算是生日也不可以殺雞取卵呀。”
溫崇月握著她的發,覆上,糾正她的用詞錯誤:“不是殺雞取卵,是檢查。”
說到這裏,他聲音低下去:“你還沒摸過卵。”
心腸軟和的夏皎遷就了壽星,她認為自己真是身體力行地證明了何為捨命陪君子。
君子滿意,皎皎要斷氣。
溫崇月變著法子地燉好的滋補湯品也沒有令夏皎容光煥發,她喝下去的所有湯飲,在體裏滋養之後又全噴出。在溫崇月的生日結束之前,夏皎同情溫崇月連自己生日都忘掉,但在他生日結束後,她難過地同情不生隻日的自己。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淩晨,夏皎在夜間醒來,並沒有看到溫崇月的身影。她口渴,臥室中的水已經空掉了,她趿拉著拖鞋下床,想要去外面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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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盞朦朧夜燈,昏黃如豆。
溫崇月就坐在陽臺的籐椅上,桌子上擺著茶具,這是他生日唯一收到的禮物。
小蝦米跳到他膝蓋上,溫崇月沉默地抽煙,外面是朦朦朧朧的夜色,連綿不斷的雨水,他的背影蕭索孤單,像是無意間濺到潑墨山水畫中的一筆重墨,如玉山,如松柏。
夏皎又縮回腦袋,悄悄地回了床上。
就這一次。
夏皎隻在這個夜晚忽然窺見溫崇月沉寂的一面,濃暗夜色,隻有手指間香煙的一點光,就這一次。
梅雨並未結束,天氣漸漸熱起來,花店裏的生意照舊,每日鮮花開謝,錯過最佳花期的花會拿來曬乾,做一些幹花製品,包裝後會繼續售賣。
其實不單單是一些大型的花藝訂單,他們也有一些面向大眾生活的花材,雖然無法避免不和人打交道、接觸,但夏皎的確真心熱愛自己的這份工作。
她喜歡花朵,喜歡植物,喜歡那些前來購買花的客人。
什麼是奢侈品呢?
夏皎曾經在一線的奢侈品牌中工作很久,她接受相關的培訓,聽課。很多人將奢侈品定義為富豪和中層階級的日用品,是享受著別人花時間製作出的精美商品。顧客們付的錢並不能將物品賦予奢侈的定義,奢侈的是技藝精湛匠人為製造物品而所花費的時間。
夏皎現在不這樣想。
在溫飽之外,人們為自己日常裝點出來的生活情//趣才是奢侈。
譬如購買花。
夏皎的第一位客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約莫六十歲,背著手,站在玻璃櫥窗外。他穿著一件並不怎麼合身的衝鋒衣外套,款式過於年輕,又過時,看上去像是兒子淘汰下來的。
當天的鮮花陳列是藍姐親自做的,春天的小茉莉為主基調,搭配了珍珠金合//歡,桉樹葉、常青藤、洋桔梗等等等等。
梅雨綿綿,非節假日、沒有大型訂單的時候,店裏一般不會很忙。
藍姐和高嬋去了工作室,在聊接下來的一個大客戶的訂單,藍姐很中意高嬋,平時有什麼活動,也樂意帶著她。
鬱青真百無聊賴地用小刀將花泥反反復複地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皎聊天:“藍姐很賞識高嬋啊。”
夏皎:“嗯。”
鬱青真:“昨天我還看到高嬋給藍姐帶星巴克。”
夏皎:“嗯。”
鬱青真:“看來討好上司的確比老老實實工作更有效。”
夏皎不嗯了,她將新鮮到的玫瑰花梗斜斜地切開,插在細長頸的花瓶中。
鬱青真側身看:“你怎麼不去刺?”
夏皎說:“我覺著刺也是玫瑰的一部分,留著更天然。”
鬱青真嗤笑一聲:“那等著顧客被刺紮到、投訴你的時候,你可別哭。”
夏皎專心致志地將玫瑰換了個角度:“沒關係,這瓶隻擺在這裏,客人不會接觸到。”
鬱青真看向玻璃窗外,那個老人還在櫥窗前停留,頭髮花白,像是落了雪的老舊棗樹。
鬱青真抱怨:“怎麼站著不走了?影響我們品牌形象……不行,我得讓小劉把他勸走,別影響客人進店。”
夏皎還沒來得及說話,老人已經推開玻璃門進來。鬱青真懶得動,她知道這些老人,馬路上看到一毛錢也恨不得撿起來揣兜裏,菜市場為了一斤幾毛幾分能磨上好幾分鐘,買根黃瓜還得讓人送頭蒜呢,完全不是花店的目標用戶。
夏皎過去了。
她本不抱有太大期望,隻是禮貌性地對老人笑了一下。
老人問夏皎:“你這嘎達有沒有玫瑰花啊?”
夏皎為他介紹了一下店裏有的玫瑰花,老人聽了一長串,最後隻買了一朵。
等結賬離開後,鬱青真用胳膊肘輕輕地捅了一下夏皎:“早說這些人摳啦,你不用講那麼詳細。”
夏皎笑了笑:“沒關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鬱青真說:“那要不,下班後一塊兒去KTV?”
夏皎拒絕:“不了,我想回家喂貓。”
——事實上,對於社恐來說,KTV簡直是大殺器,進去聽歌還好,被鼓動著唱歌才是酷刑。仿佛傳遞的不是話筒,而是一枚炸彈。
鬱青真歎氣:“你看你呀,被婚姻生活折磨的都無聊到這種地步了嗎?已經沒有任何夜間活動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鬱青真認為夏皎是早早步入婚姻墳墓的可憐人,可夏皎並不覺著自己的婚姻生活無聊。
她夜間活動可豐富了。
這種話當然不會說,夏皎不是那種為了口舌之快而過多暴露自己的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下班時間,夏皎照例拉黑了宋兆聰嘗試聯繫她的第17個手機號碼,照例帶一束花回去送給溫崇月。
溫崇月今晚做梅菜扣肉,夏皎喂完兩隻小貓咪,跑到廚房和他興致勃勃地聊自己今天賣出去的第一朵玫瑰,巴拉巴拉地講完,溫崇月笑著說:“我今天也有趣事和你分享。”
夏皎猜:“你下班路上撿到錢?”
溫崇月提醒:“我開車出行,皎皎。”
夏皎:“你開車撿到了運鈔車掉下來的錢?”
溫崇月笑:“皎皎,雖然我明白你對頻率過高有怨氣,但還不需要幻想我進監獄這種事情。”
夏皎:“……”
溫崇月切了一塊肉,給夏皎看:“瞧,這是什麼?”
夏皎說:“二師兄的肉。”
溫崇月忍俊不禁,他說:“這是’淮黑豬’,江蘇本土豬。”
夏皎沉默兩秒,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今晚,我豈不是在吃老鄉?”
溫崇月:“……”
“皎皎,你的共情能力讓我驚歎,”溫崇月高度讚揚夏皎,繼而低頭,認真對著案板上的豬肉誠摯道歉,“抱歉,淮黑豬,今天我可能要幹你老鄉了。”
◇ 23、大蝦乳酪法棍三明治
西山水蜜桃
溫崇月想要和夏皎分享的有趣事, 當然不是和淮黑豬的老鄉進行友好的切磋。
而是多年前和他一起辦輔導機構的朋友忽然致電,告訴溫崇月,找到了當時溫崇月帶課班級學生的一些試卷作業存檔。
其中就有夏皎的。
夏皎呆住了:“這麼長時間了, 怎麼還留著?”
“沒辦法,”溫崇月歎氣, “李聯是個收集控。”
李聯,就是當初和溫崇月一塊辦輔導機構的合作夥伴, 夏皎聽過他講寫作課,對他的印象就是瘦瘦高高、戴黑框眼鏡的潔癖狂。
他一般不會坐下,每天上課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消毒濕巾,將講臺反復擦上五遍,才會輕輕地放下自己的書。
重度收集控的李聯有兩套房子, 不住人,專門用來做倉庫, 用來分門別類地放置他所有的“紀念品”。
他認為這些都是他這一生留下的痕跡, 萬一今後他飛黃騰達,成了名人, 這些東西可是都能直接進博物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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