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崇月在用夏皎送他的茶壺煮茶,他做事情永遠都是這樣,不緊不慢。
兩隻貓窩在夏皎身上睡覺,舒服地打著呼嚕,夏皎將胳膊抽出來,用濕紙巾擦了擦紅掉的鼻子。
她說:“溫老師,你暗戀過人嗎?”
溫崇月語調平靜:“我不會暗戀。”
純淨水煮開了,咕咕嚕嚕地冒著細碎的小氣泡,蒸汽升騰,溫崇月說:“喜歡就去表白,暗戀隻會感動自己。”
夏皎狠狠地擦了一把鼻涕。
溫崇月轉身,他挑眉:“皎皎暗戀過?”
夏皎的回應是模糊不清的一聲嗯。
這樣很正常。
少女嘛,情竇初開,喜歡上一個人,就算身份差距很大,就算明明知道不可能,就算清醒地意識到可能性為零……
要是能控制住就不叫情竇初開了。
溫崇月看著夏皎抽出濕巾狠狠擦著鼻尖,他的視線重新落回面前的茶壺。
他似乎應該說“聽起來很有趣”。
溫崇月沒有,他語調平靜,換了話題:“今天想吃什麼?”
夏皎悶悶地說:“楓鎮大肉面。”
——如果不是這場病,原計畫中,兩人去虎丘,去十裏山塘街,去寒山寺,在清晨去吃一份楓鎮大肉面,這個被《舌尖上的中國》帶到更火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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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夏皎生病了,最好不要出門。
溫崇月想了想:“要不要試著做做看?”
夏皎:“啊?”
溫崇月是一個樂於嘗試的人,除了“今天想吃什麼”外,他還說“要不要試著做做看”。
不止在床上,沙發上,浴缸裏,陽臺上。
夏皎害怕失敗,很難堅定邁出第一步。溫崇月不一樣,成功固然好,失敗也無妨,他並不介意去嘗試,試錯也是一種經驗的積累。
夏皎已經被他鼓勵著試了好多次。
這次做楓鎮大肉面也是。
蘇州人吃面講究澆頭,面如何倒是其次,重點的是湯如何。湯得“吊”,還要鹵,鹵紅湯白湯,搭不同澆頭,甚至還會有蘇州人早早起床,去嘗一碗“頭湯麵”。
一碟陽春麵,配幾碟不同澆頭,精緻又雅致。
精緻的蘇州人,澆頭也要講究時令劃分,春天食三蝦面,夏時點特供的楓鎮大肉面,秋日吃“禿黃油”拌面,冬寒要來一份凍雞面。
楓鎮大肉要等夏天才會出品,這個倒不難,溫崇月已經購置來,難得是得吊湯。
做麵湯的師傅,往往淩晨三點起就開始吊湯,更不要說每家老字型大小的獨家鹵方。
茶水清清幽幽地煮著,溫崇月在網上查閱著資料,思考著在家中做楓鎮大肉面的方法。
夏皎湊過去,感冒讓她的聲音聽起來綿綿:“姑姑讓我週四陪她去昆明看花,說是先坐飛機過去,到了那邊就得開車了。”
溫崇月唔了一聲:“昆明?老秦在那邊有車,你如果用得到的話,我就將他微信推給你——對了,你有駕照嗎?”
說到這裏,溫崇月才想起來這個問題,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有沒有順利拿到駕照,會不會開車。
夏皎說:“有啊,2014年就拿到了。”
溫崇月剛想說將自己的車鑰匙給她,在心裏算了算時間,訝然:“14年?你那時候還沒成年吧?”
夏皎點頭:“對啊。”
溫崇月不解:“你拿的什麼駕照?”
夏皎無辜地笑:“Q///Q飛車的駕照。”
◇ 24、楓鎮大肉面
檸檬風味泡蔬菜
溫崇月歎氣:“真不錯, 可惜我沒有碰碰車來讓你開。”
夏皎想說什麼,但鼻子一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她立刻扯了濕巾,用力擦著鼻尖, 不想在溫崇月面前失態,即使對方見過她很多次失態失控甚至失禁。
淚失禁。
溫崇月順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瘦了。”
夏皎沉默兩秒, 告訴溫崇月:“你知道嗎?你剛才捏我的感覺,和挑豬肉似乎差不了太多。”
溫崇月否決:“不可能。”
他說:“賣豬肉的可不讓隨便碰肉。”
夏皎:“……”
難得的好天氣,卻不能出行。
玻璃窗外樹蔭濃,溫崇月購置的房子在三樓,背陰面可以看到漂亮的樹冠, 以及棲息在上的鳥雀。向陽面視野開闊,尤其是櫻花開的時候, 遙遙看, 一團粉海,陽光之下, 若燦燦錦緞。
貓咪貪玩,總是眼巴巴地守著看窗外偶爾停駐的鳥雀, 不過如今一大一小兩隻寶貝都縮在夏皎懷抱中,蟬鳴還未始,夏皎看著溫崇月在嘗試尋找楓鎮大肉面的配方。
季節交替,一般會講究食療滋補。更何況, 蘇州地理位置優越, 太湖三萬六千碧頃, 三分之二歸蘇州。
溫崇月喜好吃肉, 春天做醬汁肉, 紅曲米和醬汁調和出櫻桃的色,濃香馥鬱。夏皎之前不吃魚,但溫崇月做得細緻,不會被刺誤傷,也忍不住破了戒。
就像太湖上歌謠唱的那樣,正月捕細肉頭塘鱧,二月桃花流水鱖魚肥,三月補菜花甲魚,四月昂刺鮮掉舌頭,五月吃太湖銀魚細炒蛋,六月有白魚。
魚之外,還有滋補湯,流水一般地補著夏皎的身體。
冬末春初,溫崇月用蜜棗和藕煲章魚,燉花膠更是必不可少,不過花膠不易消化,吃多了容易脹滯,就改成木瓜湯,往裏面放一些墨魚提鮮,天氣漸漸熱,夏皎偏好一些素淡點的湯水,溫崇月改燉玉米紅蘿蔔馬蹄湯,加了瑤柱慢慢煲……如今入夏,溫崇月剛好買了鱔魚,原本想做紫蘇黃瓜鱔魚,現在看來,可以更改一下做法。
豬骨、鱔骨剔出來煲湯,溫崇月在廚房中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沙發上,夏皎裹著毛毯,悶出來一些汗,身體開始發熱,她知道不能晾著,再悶一悶就會好。兩隻貓咪從毛毯下麵拱出來,跳跳蹦蹦地去陽臺上爬通天柱,在劍麻柱上磨爪子。廚房門開著,夏皎能夠聞到淡淡的香味,電影還在播放,但她已經看不下去了,慢慢地躺在沙發上,蜷縮著身體,睡覺。
就眯一會。
夏皎想,就眯一會,然後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自己幫忙的。
人的大腦總是違背心意,夏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夢到夏季潮濕悶熱的北京,她坐在並不熟悉的人車中,車內放著一首節奏緩慢的歌曲,能讓她這個英文差生也能清楚地聽到歌詞。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是《Moon River》。
開著車在下雨的北京中穿梭,隔著濕了的玻璃窗看出去,霓虹燈光,閃耀如織,仿佛能牽扯出通往月亮的道路。夏皎低著頭,她穿著普通的衣服,懊惱今天怎麼穿了舊鞋,出門時還不小心踩了水坑,運動鞋的邊緣將老師車子裏鋪的地毯踩髒了。
夏皎小聲說了抱歉,老師笑了:“你為什麼總是小心翼翼的?”
夏皎說:“我不太會說話。”
“是害怕說錯?”
“嗯。”
他笑:“人都會犯錯。”
夏皎抿唇,抱緊了書包。
“後面有個水果禮盒,”老師說,“拿著,是你英語進步的獎勵。”
一份奇特的水果,是夏皎來北京後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來自他人偶然的一份善意。
Moon river。
車子在月亮河中穿梭,月亮在空,雨水成河。
皎皎月明,明月何皎皎。
“皎皎。”
月亮河戛然而止,她從雨天的夢境回到晴朗的現實。
夏皎睜開眼睛,她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喘著氣,陽光越戶,將地板和室內一切都映照得亮燦燦。
夏皎眯了眯眼睛,看不太清。
溫崇月說:“吃飯了。”
夏天適合吃白湯面,豬骨和鱔骨熬得久,一團軟軟脂香骨汁全融到湯中,溫崇月嘗試往裏加了酒釀吊香,用螺獅來配,帶著淡淡的清香氣,絲毫不膩。
鱔魚肉也沒有浪費,單獨剔出來做一份紫蘇黃瓜炒鱔肉,蔬菜鱔肉三二分,更顯清香。
愛吃蘇式面的人,澆頭得來上好幾碟,家中材料有限,溫崇月隻做了兩份,一份鹵鴨碟,一份三蝦碟——蝦腦、蝦籽和蝦仁,如今梅雨季已經結束,再往後的蝦就不若此刻鮮了。
好菜都得趕時令吃,過了時令,美味要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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