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午餐。
這個源自於英國的說法,意為將早餐和午飯合二為一,一起吃。雖然聽起來極為精緻,事實上,在夏皎讀大學或者社畜生涯的週末中,選擇性賴床的她經常會將早午餐合併為一頓。
比如讀大學時候的週末(非考試周非魔鬼復習周),睡到十點鐘才起床,慢悠悠地去學校食堂買一份熱騰騰的砂鍋;工作後,報復性地睡到十點鐘,再睡眼惺忪地在外賣App上下單,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或者牛奶,搭配一份加熱的凱撒雞肉卷或者蕎麥沙拉。
但正式地來一次brunch,還是第一次。
溫崇月已經預定好了位置,他租下了一個乾淨整潔的小院子,正宗的蘇式園林,中式花園,圍繞著水池建著四季亭閣,早春可觀牡丹芍藥,秋有銀杏洪峰,冬賞白雪臘梅,現如今是初夏,隻開了半池菡萏,半池圓葉,下有錦鯉啄食,上有微風送清香,映襯著假山石和帶有瓦片屋簷的小廊橋。
這個小院子自帶廚房和食材,因此溫崇月親自準備了午餐,在滴了白醋的深鍋中用勺子卷出漩渦,輕柔滑入雞蛋,慢慢地煮出水波蛋,用水洗去表層,和煙燻三文魚、牛油果片、英式司康搭配,最後淋上用青檸汁和蛋黃、白胡椒粉等佐料調配好的荷蘭醬汁,就成了完美的班尼迪克蛋。
Brunch需要慢慢悠悠地吃,因此溫崇月準備的菜式繁多,但每種的分量都很少,蜜桃烤排骨、加了優酪乳油的土豆煎餅,烤過的厚片雜糧麵包上鋪著百裡香炒蘑菇,烤得香噴噴、蓬鬆柔軟的可頌,玉米奶油濃湯,蔬菜沙拉,紅心獼猴桃優酪乳,還有一份溫崇月自己煮的奶茶——裏面加了一點點的鹽,茶味很重,口感極好。
夏皎坐在四面通透的亭子中,微風送荷香,窗子的門窗都是用絲綢做的窗紙,開了兩扇,可讓清風隨意進出,兩外兩扇雖然關閉,但隔著望去,外面都似朦朧寫意畫,頗有幽深意境。
溫崇月問了夏皎她近些時間的感受,夏皎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永遠喧鬧的翠湖南門,漂亮的盧漢公館,還有駐紮著許許多多小餐館、咖啡館和各種極有個性小店的文化巷、文林街……她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想要和溫崇月分享——並不包括於曇和張雲和奇怪的氛圍。
溫崇月並沒有問,他笑吟吟地聽著夏皎說話,隻在夏皎提起那些酒吧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去喝了?”
“沒有沒有,”夏皎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太習慣那樣熱鬧的場合。”
溫崇月說:“下次陪你去。”
下次?
夏皎完全不會將溫崇月和那些有著許多流浪歌手、地下樂隊的酒吧和小酒館聯繫在一起,在她心裏,溫崇月就是溫老師,他看上去不會去到處都是酒鬼、充斥著搖滾樂的地方。
無論如何,夏皎在溫崇月租了兩日的小院子中度過了悠閒自得的週末。唯一對不起的是家裏兩隻大小貓咪,一個個委屈地貼著主人蹭蹭抱抱,夏皎不得不給兩隻貓咪都加餐了鵪鶉幹。
次日,夏皎照常去上班,剛到花店就覺著氣氛不太對勁,問了其他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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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嬋和鬱青真吵架了。
具體原因不明,店員也說不上來,隻知道兩個人鬧得很僵,那天恰好又是店長來的日子,鬱青真哭啼啼上去告狀,高嬋這個月的獎金泡湯了。
夏皎不會淌這灘渾水,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中午鬱青真叫她一塊兒去吃午飯,夏皎溫言拒絕了,她獨自在就餐室吃著便當,高嬋拎著外賣進來,坐在夏皎對面。
高嬋提醒夏皎:“別和鬱青真走太近,說不定哪天她就偷偷找店長打小報告了。”
夏皎笑笑:“謝謝你。”
就算沒有高嬋提醒,夏皎也不會和鬱青真走太近,她們理念並不一致,註定無法成為朋友。
鬱青真不耐煩接待散客,私下裏也偷偷吐槽那些隻買一支花朵的客人。夏皎不同,她安安靜靜地包裝好每一支花朵,包括那位脾氣不好的老人,每次都認真地根據他選擇玫瑰的顏色來選擇不同的包裝紙。
如果說真有什麼讓夏皎感到困擾的話,那就是宋兆聰的糾纏。
不確定是不是上次的酒局重新激發了對方的逆反心,就算夏皎已經離開了北京,這位仁兄仍舊會時不時地發消息過來,被拉黑了就換朋友或者其他人的號碼。
夏皎不堪其煩。
偏偏白若琅又定了花朵,花店這邊,鬱青真和人聊天時候也常常提到這位“宋公子”,言語之外,頗為神往。
“白女士的基因那麼好,”鬱青真羨慕地說,“眼光也好,不知道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高嬋翻了個白眼:“反正不是背後愛打小報告的。”
鬱青真被她噎了一下,淡淡地說:“肯定也不是隻會甜言蜜語哄上司的。”
看夏皎正整理著小雛菊,鬱青真問:“皎皎,你說,我說的對嗎?”
夏皎茫然抬頭:“啊?”
高嬋快言快語,將剛才的話又復述一遍。
夏皎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個……白女士都結婚了,肯定喜歡的異性而不是同性呀。我們都沒有嫁給白女士的希望了,所以她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啊。”
高嬋愣了一下,大笑出聲,鬱青真轉過臉,對著鏡子整理頭髮,小聲說了句笨蛋。
夏皎真不在意白若琅女士喜歡怎樣的女孩。
她知道對方不可能對自己滿意,剛好,她也不擅長讓人滿意。
轉眼又是週末,夏皎掙扎著起了個大早,跟隨溫崇月一塊兒去購買新鮮的食材。
挑肉,聽上去簡單,實際上是一項技術活。舉個例子,做牛排,挑牛肉也是要分清楚,單單和牛這個分類下,也有許多不同,比如雪花狀脂肪更多、肉質更加軟嫩的神戶牛、近江牛和松阪牛,而褐毛和牛的肉質偏瘦,口味也更具野性,還有精肉產出率不高、不過具備著深厚濃鬱脂香的短角牛……
提到豬的話,種類更多,漢江黑豬、沂蒙黑豬、粵東黑豬、滇南小耳、金華豬、武夷黑豬……
中國地大物博,華北華南華中,江海西南和高原,不同地皆有不同品種的豬,肉質不同,口感更不同。
夏皎聽得暈暈乎乎,欽佩地看著溫崇月:“好厲害,我完全分不清楚豬和豬的區別,隻能分清楚人和豬。”
溫崇月接受她的讚揚,告訴她:“能分清人和豬,你已經比很多小豬聰明了。”
夏皎想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氣惱地拍了下對方臀部。溫崇月懵了一下,才伸手揉她腦袋,驚奇地歎氣:“要造反啊你?”
夏皎一本正經:“溫老師,請您注重自己的言行,不然等會兒我就要大叫’老師你要做什麼’,為人師表,請您謹言慎行,不要對祖國的花朵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溫崇月被她逗笑了。
表面上說得正兒八經,實際上連問價格都要鼓起勇氣才會開口——溫崇月不信夏皎敢喊出來。
他傾身,捏了捏夏皎的臉,詢問的語氣:“祖國的花朵?”
夏皎認真點頭。
溫崇月說:“我就偷偷摘一朵。”
夏皎小聲說:“為人師表啊為人師表,對自己學生下手,老師難道沒有罪惡感嗎?”
——正常人,應該不會接受和自己曾經的學生相親吧?
雖然知道溫崇月當時的確很著急結婚,但關於這點,夏皎還是想要確認一下。
他是真的不在意這短暫的師生關係嗎?
至少夏皎曾經為了這件事悄悄糾結過很久很久。
關於師生。
冷不丁地,夏皎又想起那天在行政酒廊,聽到張雲和壓抑著聲音稱呼於曇為“老師”。
身為學生的心情,她應當能夠體諒;但,身為老師的呢?老師是如何看待的?這種“偽師生戀”。
人漸漸多,溫崇月拉住夏皎的手,往自己身邊帶了一下。
他認可夏皎的說法:“正常人都會有罪惡感。”
夏皎眼睛亮晶晶:“所以今天有罪惡感的老師要放過學生了嗎?”
溫崇月坦然:“所以我是變態。”
◇ 27、茨菇紅燒肉
蓴菜雞絲羹
短暫的沉默之後, 夏皎說:“溫老師,如果我上學時候知道會有今天,一定不會報您的輔導班。”
“哦?”
溫崇月揚眉, 他笑著回答,“夏同學, 假如我當初兼職知道會有今天,一定傾盡全力輔導你功課。”
夏皎問:“您當時沒有盡全力教我?”
溫崇月答:“畢竟誰也不知道, 當時教的學生中,會有一個成為我的妻子。”
夏皎忽然發現了,相親時候計較師生這個層面的人的確隻有她一個人,不對,或者說隻有她的道德讓她對師生戀這件事敬而遠之。
事實上, 溫崇月完全不在意這層關係。
清晨來買菜、購置食材的人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人漸漸多了, 溫崇月自然向夏皎伸出手;夏皎正神遊天外, 愣了幾下,才遲疑著將手放入他掌心。
雖然已經結婚, 但在印象中,這樣牽手的次數並不算太多……夏皎轉臉看著周圍菜攤上的東西, 蘇州地理位置優渥,現在能看到許多當季的蔬菜和水果,什麼茭白、蓴菜、茨菇……還有一種長得像小蘿蔔的東西,夏皎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提出疑問:“這個就是你說的小櫻桃蘿蔔?”
溫崇月看了眼, 搖頭:“不是, 這是蕪菁。”
“wu jing?”夏皎念了一遍, 迷茫, “戰狼的那個wu jing?還是蜈蚣精?”
溫崇月拉著她的手,湊到面前,低頭,用手指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蕪菁。
他問:“還記得上次我們去滅渡橋嗎?”
夏皎點頭。
“那邊有個地方叫葑門,還有個葑門橫街,”溫崇月說,“葑,就是蕪菁,最新鮮的時候是冬天,過了三月就不當季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眼攤販上的蕪菁,用手捏了捏,試了試,和攤販聊了聊,買了一些。
夏皎小聲問:“不是說不當季了嗎?我沒那麼饞,這個看上去就像蘿蔔,不一定好吃……”
“雖然不當季,但拿來做醃菜不錯,”溫崇月屈起手指,用指節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夏同學,挑食不是好習慣。”
夏皎當然知道挑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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