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唐先生說,“我確定,很適合你。”
唐女士握住他的手,她說:“你這次出差得早點回來,你得記得,那天咱們結婚紀念日,也是我生日,你得早點回來,不然我要生氣。”
說起來也奇怪,對著其他人,唐女士語氣強硬,說一不二的,偏偏對著唐先生溫溫柔柔,深情款款。
唐先生輕輕拍了她的手,說:“我一定回來。”
得到保證後,唐女士才繼續看店裏的花,高嬋微笑著低聲為她介紹,聲音柔柔。
這一次,唐女士沒有再挑刺,出奇地溫和下來。
唐先生手機響了,出去接電話,這裏就剩下高嬋和夏皎陪伴著唐女士看店裏的花。或許是敲定了方案,唐女士平靜了很多,她甚至還笑著和夏皎聊天,說她長得很像自己一姐妹。
高嬋恭維她夫妻和睦,唐女士卻又有些不開心了。
像是好久沒有人找人傾訴,她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也就最近忽然對我好點兒,”唐女士說,“我知道他娶我的時候勉強,覺著是我家裏人逼得他……要不是我看他學歷高、人長得好,我才不願意嫁給他。”
說這話的時候,她語調明顯輕快了不少。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年紀,夏皎都要以為是剛陷入戀情中的煩惱少女在傾訴了。
“……結婚後連個清楚的鏡子都沒有,”唐女士不開心,“催了好多天,一直沒給買。不過還好,還知道買花……”
高嬋笑著說:“可能唐先生喜歡給您特別的浪漫呢。”
唐女士橫她一眼:“什麼唐,他姓鄭。”
高嬋愣了一下,唐先生推門進來了。唐女士迎上去,語氣有些不悅地抱怨店員居然連名字都能記錯……講了好多好多,唐先生有些無奈,細聲安撫著她,等護工將唐女士接走後,他原先過來道歉,又被唐女士叫著過去,無奈之下,隻能對著高嬋和夏皎做了個對不起的手勢。
高嬋捧著單子,她說:“我怎麼感覺唐女士……有點正常,又有點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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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皎說:“可能是年紀大了,糊塗吧。”
高嬋認真點頭。
今天的最後一位顧客又是常來買花的老爺爺,不過今天不再是獨身一人,他推了一個輪椅過來,上面坐著一個瘦弱、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花店的臺階處做了可以讓殘障人士通行的小緩坡,老爺爺順利地推了輪椅進店。
夏皎笑著和兩位老人打招呼。
老太太明顯久病初愈,精神不太好,但說話慢聲細氣的,頗有涵養。老爺爺一改之前那樣不耐煩的語氣,低聲問她喜歡什麼花朵,並讓夏皎推薦。
不過最終也隻選了九枝玫瑰,老太太喜歡九這個數字的寓意,付了錢,又讓老爺爺推著輪椅慢慢離開。
夏皎真心感到開心。
起初老爺爺讓她寫卡片的時候,她還擔心對方妻子患了什麼重病,現在看來,兩人仍舊相依相伴,真好。
八月尾巴尖尖。
夏皎訂做的、放在陽臺上的植物架終於到了,她自己搬不動,溫崇月週末恰好回了北京,不在蘇州。店裏“溫柔的神”主動幫忙,給夏皎將東西搬到陽臺上。
為了答謝,夏皎送了他一些海棠糕和赤豆糕。
溫崇月晚上才返家,到家的時候,夏皎正在思考究竟是點外賣、還是煮一些面。
溫崇月先拆了帶來的點心盒給夏皎,暫時填一下她響到能夠開搖滾樂隊的小肚子。
吃了好幾天“速食式餐飲”的夏皎,終於再度被溫老師的廚藝所填滿。
他以水面筋做皮,拿鮮蝦仁、剁碎的豬腿肉、雞脯肉做餡料,放到雞湯中煮熟,起鍋,就是三味圓,配上青紅椒蠔油炒茭白,熬雞湯用的雞肉單獨拎出來,剔去骨頭,撕成小塊兒,加幹絲、基圍蝦、青菜心和幹香菇、雞蛋,做了雞火煮幹絲。
夏皎埋頭吃晚飯的時候,溫崇月主動提起陽臺上的植物架:“工人幫忙裝的?”
“不是呀,”夏皎說,“我同事幫忙的。”
溫崇月問:“男同事?”
夏皎點頭:“對呀。”
溫崇月不說話了。
夏皎思忖,可能溫崇月覺著這樣勞煩同事幫忙不太好?
想到這裏,夏皎心情稍微安定一些,她解釋:“因為女同事的話,力氣都很小;而且你放心,我給他禮物啦,按照你之前說的,有來有往。他平時在店裏就很照顧人,我送了他一些糕點……”
溫崇月問:“平時在店裏就很照顧你?”
夏皎說:“他對每個人都很好,經常請我們喝奶茶。”
溫崇月問:“是請你,還是請你們?”
“當然是我們啊,不然隻請我做什麼?同事不能厚此薄彼的,”夏皎奇怪,她總結,“所以你不用擔心,我真沒有讓別人白白幫忙。”
溫崇月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夏皎試探:“你擔心他來我們家會嚇到溫泉和小蝦米嗎?”
她眼睛很清明,充滿疑惑。
溫崇月歎了口氣。
他低頭:“笨蛋。”
◇ 37、糖粥
絲瓜鮮蝦盅
夏皎才不是笨蛋。
她可聰明了。
聰明的夏皎, 主動分擔餐後的整理工作,並在溫崇月洗澡的時候穿著睡衣主動推開浴室的玻璃門,把睡衣丟出去, 她微微踮腳,在淋浴的水下親了怔住的溫崇月一口。
夏皎隻能夠接受看得到的東西, 包括一份能切實提供給她益處的工作,一個放在眼前、香噴噴的點心, 一位能夠和她談心聊天、肆無忌憚一起玩的朋友。
以及,能夠觸碰到的愛意。
夏皎擔心自己會錯意。
所以她隻能確認看得見、摸得著的喜歡。
夏皎曾經思考過很久,關於自己的這種“鴕鳥心態”的成因。最終確認,大概來源於成長過程中的不自信、一些孤單以及失敗的暗戀。
或許暗戀這個詞用的也並不起恰當,畢竟沒有真正的靠近或者為之做出努力, 更像是年少時候的一場朦朧仰慕。
提起來年少時候的事情似乎永遠充滿遺憾,夏皎不太想去過多回憶細節, 但她的確因此遭到一些嘲諷和若有似無的傷害。
青春期的小孩子不懂得分寸, 盲目,從眾。
傷害人的未必是毆打, 或許隻是一場哄堂大笑和若有似無的孤立。
……
眨眼,到了約定送花的時間。
高嬋央了夏皎和她一塊兒去, 她自己還是不敢去面對那個挑剔嚴厲的唐女士——鬱青真是不能再跟去了,畢竟她和唐女士之間產生了一些微妙的不愉快。
鬱青真也不在意這些,她現在全心全意地沉浸於和男友的愛河之中,無論見誰都帶著笑。
高嬋悄悄講, 說鬱青真男友來頭非凡, 人帥多金。女性在戀愛初期最容易上頭, 多巴胺的釋放讓對方現在已經不那麼在意工作了。
夏皎左耳進右耳出, 她核對了明天要往唐女士家中送的花種類和數量, 隻是感歎:“真幸福啊。”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的確很幸福。
高嬋頗為贊同。
前兩天晚餐時,溫崇月告訴夏皎,已經將宋蕭平行調職到另外一個部門,夏皎的回應也就是一聲喔,然後開心地分享自己最近遇到的趣事。
什麼老爺爺天天推著老奶奶過來買花花啦,什麼遇到一個哭唧唧的小學生問買玫瑰能不能哄他同桌開心啦,什麼水果店店主今天多送了柳丁……
在某些地方具備“鈍感”,能讓夏皎更好地發現這些有趣的東西。
比如她完全不會在意宋蕭的一些事情,被別人傾慕是正常,夏皎想,她沒有必要因此來故意讓溫崇月不開心或者給他帶來麻煩。
遺憾的是溫老師不這麼想。
夏皎不是心理大師,她沒有過多地去探索這件事情,而是打起精神投入次日的花店工作中。
唐女士的房子在一個環境清雅的社區中,夏皎和高嬋過去的時候,唐女士還在休息,是唐先生接待了幾人。
隻是,夏皎進了房子,就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頗有歷史年代感的裝修,和外面格格不入,這裏的窗簾、桌布、茶盤墊兒都是用米白色、近乎米黃的線鉤出來的,水曲柳木做的“捷克式酒櫃”……
恍然間,像是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
這種奇特的感覺讓夏皎在門口愣了幾秒,才跨步進門,唐先生客氣地泡了茶,用的也是很有年代感的那種小瓷杯。
高嬋年紀小一些,沒有夏皎這樣強的適應能力,有點膽怯。現在的時間還早,陽光也不好,到處都拉著窗簾,乍一看這房間,還真是透著一股怪異。
高嬋站在門口,遲遲不敢邁步,她懷中抱著大束的潔白百合,今日的花主色調就是白色,以及象徵著百年好合的白百合。這些本來是極為聖潔乾淨的象徵,此時此刻,在這房間中卻有些奇特的基調,唐先生摘下眼鏡,他仿佛明白高嬋在猶豫什麼,簡短地解釋:“唐女士患有阿爾茨海默病,記憶混亂……這些東西,都是按照她記憶中的場景佈置。”
高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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