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之後,夏皎半趴著將手機放回去,一偏臉,叼走溫崇月手指上剛剛剝開的橘子, 連帶著白色的一層橘子絲絡, 全部吞下去。
她說:“好甜!”
橘子吃多了上火, 但好吃哇, 據說橘子絲絡清熱下火, 夏皎就偏愛吃上面這一層,白白的絲絡沒有味道,綿綿軟軟的。小時候,奶奶還會拿它泡水喝。
溫崇月的視線跟隨著手機,被夏皎放在桌子上。
他問:“不想和初中朋友聊聊?”
夏皎大驚失色,瘋狂搖頭:“沒有什麼好聊的。”
她這樣可以說得上“激烈”的反應讓溫崇月失笑,他問:“有不願意回想的事情?”
這樣說著,溫崇月抬手,將第二片橘子瓣遞過來,夏皎湊過去,張嘴含住。
甜甜中略帶一點點酸的味道炸開,她問:“提問,如果說,一件事情已經過去快十年了,但我還是會對此耿耿於懷,你會不會覺著’你怎麼又提這個’?”
溫崇月問:“為什麼會這樣想?”
夏皎認真思考:“嗯……就是,不是有句話嗎,時間會沖淡一切。”
溫崇月笑:“也不是那麼對,比如說,就沖不淡夏皎同學煲的鹹湯。”
他說的是上周五一件事情,溫崇月買了一塊燻肉,夏皎自告奮勇做湯,結果忘掉了燻肉本身的鹹味過重,煲了一份能鹹到人流淚的湯。
夏皎說:“我隻是舉個例子。”
“我也隻是舉個例子,”溫崇月說,“你瞧,我現在提上周的事情,你也沒認為我很煩,對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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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皎抱著抱枕,半個身體陷入沙發中,開始思考:“好像也對。”
“將心比心,”溫崇月說,“我不會感覺到厭煩,說吧。”
夏皎挪啊挪,將身體挪過去。
她說:“我初中時候沒有交到朋友。”
溫崇月輕輕地唔一聲,問:“是忙於學習?”
“當然不是,”夏皎搖頭,她說,“因為當時班上人都不和我說話……”
夏皎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溫崇月。
當然,隱瞞那個筆記本是溫崇月送的這件事,她隻簡單說了,是筆記。
事情的起因,郭晨材帶頭的孤立,有和夏皎聊天的男生,他就開始陰陽怪氣地嘲諷;那時候郭晨材家境優渥,人際關係處理得也好,算得上是班上的“風雲人物”。男生大多都疏遠夏皎,而女生也默契地和她保持著距離。
溫崇月聽到妻子闡述著這一切,她沒有絲毫怨憎,隻是在想到的時候仍舊忍不住皺眉,溫崇月想這件事一定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負擔。
他確認:“在輔導班結束後?”
夏皎安靜地點頭。
“所以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很奇怪,”夏皎說,“當時明明是他們犯了錯誤,現在卻又表現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手機螢幕又亮了,微信群裏還在發消息,他們快樂地敘舊,聊天,沒有人還記得當時做的事情,在他們眼中,這件事可能就像一次考試不及格一樣普通。
但夏皎的初中生活並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事情都過去了。
“事情都過去了,”夏皎說,“我覺著他們會這樣說,其實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拉我進群,很奇怪對不對?上初中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和他們一起參加過集體活動。”
溫崇月張開胳膊,夏皎自然撲過去,抱住他,依賴地貼貼。
她苦惱地問:“是我小題大做了嗎?”
溫崇月搖頭:“舊事重提,更能說明它從來都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皎皎,按照你舒服的方法做吧。”
夏皎拿起手機,盯著看了熱熱鬧鬧的群,他們還是那樣,無憂無慮的。就這樣退出去當然沒什麼,不過夏皎還是想說一句。
溫崇月說得很對,舊事重提,證明這件事從來沒有得到過妥善的解決。
夏皎現在要將處理這件事了。
夏皎:「抱歉,我不知道郭晨材將我拉入這個同學群」
當初那些孤立她、冷落她的人,現在在熱情地歡迎她,問她要不要參加今年的同學聚會。
夏皎:「不參加」
夏皎:「我不想和曾經校園冷暴力過我的你們在一起吃飯」
群內沒有新消息了。
夏皎:「真的很不可思議,當初一整個班的人把我當透明人,現在又要來扮演和和睦睦的同學情深,你們在回憶青春的時候自動忘記做的錯事了嗎?還是覺著時間能夠粉飾太平?」
夏皎:「說實話,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也看開了當年的事情」
夏皎:「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一句,當年也是你們孤立我」
夏皎:「真希望永遠再也見不到你們」
她點了退出群,松了口氣。
郭晨材沒有再來找她。
夏皎趴在溫崇月膝蓋上,良久,問:“今天要吃什麼?”
溫崇月笑了,低頭:“今天想吃什麼?”
夏皎想吃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初中學校門口賣烤麵筋的阿姨,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推出了“買二送一”的活動,買兩根烤麵筋,送一根。柔韌的麵筋刷上一層醬,放在炭火上烤到聞起來焦香,烤熟了再刷一層辣椒面茴香面調成的調料。好朋友都喜歡結成隊去那邊買,唯獨夏皎自己一個人要麼一口氣買三根,要麼就看著小團體親親熱熱地吃,她默默離開。
還有初中食堂裏面冬天的糖葫蘆,厚厚一層糖衣,有天早晨,郭晨材給一個班級的學生都買了糖葫蘆,不過唯獨不給夏皎,要她過去找他要。
夏皎現在還記得滿堂的哄笑聲。
她越來越討厭被注視,之後好多次的噩夢場景都是滿教室的人指著她嘲笑。
不過,都過去了。
夏皎摟著溫崇月的胳膊,認真想了一下。
她罵回去了,雖然遲到這麼多年,但,勉強算扯平了吧。
下午,張抱林罕見上門,他笑起來靦腆,或許因為還在讀書、又是理工科人的緣故,總有一股文文弱弱的氣質。
他帶了油墩子和辣雞腳過來,說是昨天陪於曇去了一趟黎裏,買了些特產。於曇讓他過來送一送,順便傳話,問問下周要不要一塊兒回北京。於曇也想去探望一下溫啟銘。
溫崇月微笑著答應。
夏皎慶倖自己還沒有提去木瀆買棗泥麻餅的事情。
張抱林隻喝了杯茶,聊了幾句就離開了。
他和溫崇月交際不多,畢竟是於曇這兩年剛交的男友,一直住在南方,很少有聊天的機會。
送走張抱林,夏皎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盒子,甜甜蜜蜜地吃著油墩子。
蘇州附近的大大小小古鎮離得都很近,不過幾乎每個鎮都有著特色小吃。且不提木瀆的棗泥麻餅、木瀆烏米飯,錦溪有襪底酥,千燈有肉粽,震澤出黑豆腐幹,去甪直必須要買青團子和南瓜糕,同裏吃閔餅……
她吃得開心,聽溫崇月問:“餓這麼快?”
夏皎努力點頭。
她說:“心裏不藏事了,餓得當然快。”
溫崇月挽起衣袖,笑:“看來今天我得給夏同學好好準備午餐,慶祝她脫’班’成功。”
秋天的蘇州適宜吃扣肉,喝大頭鰱魚湯。
太湖上有首歌謠:“……八月鰻魚醬油燜,九月鱸魚肥嘟嘟,十月大頭鰱魚湯……”
週末的時候,溫崇月會在晨練時順帶著將一整天的蔬菜魚肉都買回來。鰱魚請人處理乾淨了,剁成小塊,放在冰箱中,取出來就能燉湯。
蘇州人吃扣肉,下麵一般放紹興乾菜或者豇豆幹,最好的自然是菜花頭幹。溫崇月春天選了最嫩的菜尖尖,懸掛曬乾,萬一菜尖尖蜷縮起來了,還得伸手給它攤開,繼續曬,一直曬到鎖住春光一抹綠,儲存好,牢牢鎖住。等銀杏葉金黃再啟封,取出,以待享用。
一道扣肉下麵藏著的這抹春天才是寶貝。
十一月的娃娃菜最嫩,芯子生嘗起來是甜甜的,沸水燙至五分熟,淋一層拌了調料的熱油,放小鍋蒸,就是開胃發汗的剁椒蒸娃娃菜;這個季節的豌豆尖尖也嫩,買一把回來,雞脯肉切成薄薄片,一塊兒做白雪紅梅的梅花雞片,鮮嫩風雅。
夏皎愛吃西蘭花,簡單清炒一份,不過她不怎麼愛吃梗,一一掰開後,發現溫崇月挑選的西蘭花梗又粗又大,她以為對方終於翻車,笑著舉起來:“溫老師,你是不是不會挑西蘭花啊?梗這麼多,又難炒熟又不好吃的。”
溫崇月笑:“留著,別炒,這些我準備醃了吃。”
夏皎狐疑,慢慢放下:“西蘭花梗還能醃?”
當然能醃。
不過不是那種長時間的醃制,一晚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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