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沒來,高臺上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
謝堯臣四處看看,疑惑道:“其他人呢?今晚都去哪兒了?”
往年此時,皇親國戚都會過來,陪皇帝一起在此觀看除夕的煙火,但今晚,怎麼都到了這個時辰,還隻有他們二人?
宋尋月第一次來參加金明夜宴,自是不知道往年的規制,道:“本來該有誰?”
謝堯臣解釋道:“今晚參加夜宴的人,都應該來。”
宋尋月聞言,也看了看兩邊回廊,見還是沒有人影,有些奇怪:“還是沒人來。”
謝堯臣道:“等下父皇來問下便是……”
話未說完,謝堯臣忽覺有什麼冰冰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他下意識一躲,伸手擦了下,隨後一看指尖,是一片雪花。
他笑道:“下雪了。”
宋尋月牽著他的手,聞聲抬頭,隻見細碎的雪花,從黑暗的夜空中紛紛揚揚飄落下來,越來越大。
眼前是大魏最繁華的京都,亭臺樓閣高低不一,四處燈火通明,孔明燈陸續升空,煙火在紛揚的大雪中綻放……
從小在京城長大,年也過了不少,但宋尋月從來不知道,這大魏的京都,竟會有這麼美的時候。
她不禁將手伸出高臺的城牆外,去接飄落的雪。謝堯臣則一直側頭看著她,唇邊勾芡著濃鬱的笑意。
一個月前,迎娶她回來的那晚,他絕對想不到,一個月後的除夕,他看到她的笑容,居然會覺得這麼美好。
嘖,可惜就是不能親。若不然此時此刻,他當真想嘗嘗那嫣紅的口脂是什麼滋味。
就在他心猿意馬時,宋尋月忽然回頭,對上他的視線。謝堯臣心兀自一緊,像幹壞事被當場抓住的孩子,眼睛飛速的眨巴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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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尋月卻忽地道:“王爺,新的一年,願你舊去新來氣象清。”[注1]
謝堯臣聞言一愣,隨後笑開:“王妃有心了,對了,等今晚回去,本王給你看個東西。”
宋尋月好奇道:“什麼東西?”
而就在這時,一側傳來腳步聲,二人同時回頭,正見皇帝在一同太監的簇擁下,朝這邊走來。
二人隻好停下交談,上前迎接行禮。
皇帝衝他們笑笑,免了他們的禮,走過來站定,捋須感嘆道:“又一年過去了,聽說今年上了不少新奇的煙火,咱們一家人好好瞧瞧。”
謝堯臣又四處看看,見還是隻有自己和宋尋月,這才問出心頭好奇道:“父皇,其他人呢?今晚不來?”
皇帝眼睛看著前方,隨口道:“朕瞧著他們煩,今晚全給打發出去了。”
謝堯臣不解,為什麼啊?但眼下皇帝心情好,他沒必要觸皇帝霉頭,就沒問,專心陪皇帝說話,共賞煙火。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高臺之下,站在金明池廊橋的端順王,正看著不遠處的高臺,對身邊人笑道:“從前本王怎麼沒發現,三弟竟是這般會籠絡父皇的心?”
第65章
謝堯臣居然喜歡她!
端順王年二十五, 肖母,面容俊逸, 但五官精致清秀, 看起來同謝堯臣倒不似親兄弟,亦不似太子望之溫潤,若非身著蟒袍,更像個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
端順王身邊的貼身人李尚安聞言道:“琰郡王這些時日確實很得陛下喜歡, 上次臣替您送禮進宮的那日, 琰郡王所送之禮, 便深得陛下歡心。”
端順王望著那高臺之上的人影沉吟片刻, 隨後轉眸, 眼底隱有一絲篤定,徐徐道:“看來這些年,本王對三弟疏忽了。從前總覺三弟懶怠好玩, 不成想如今倒是不聲不響的站到了父皇身邊。誠如父皇所言, 三弟長大了。”
李尚安行禮道:“王爺, 臣私心想著,琰郡王再得陛下歡心,身後卻也無人支持,成不了氣候,倒不如專心對付太子,莫要浪費精力。陛下年紀大了, 王爺若再不抓緊, 倘若陛下駕崩, 太子便會繼位, 屆時說什麼都晚了。前些日子皇後和太子放印子錢的事, 王爺也是時候找個機會發作了。”
“欸……”端順王反駁道:“鷸蚌相爭, 漁翁得利。可別本王這邊和太子鬥得如火如荼,轉頭卻被旁人撿了便宜。尚安,本王記得你說過,上次給陛下送禮時,三弟不在,那禮是三弟妹送的?”
李尚安點頭:“回王爺的話,正是。”
端順王尋摸半晌,笑道:“看來三弟是娶了位賢內助,如今才得以在父皇跟前翻身。既如此,得空打聽下三弟妹的娘家身世,瞧瞧到底是位怎樣的女子,竟能叫三弟這般的混不吝轉了性子。”
李尚安行禮:“是。”
子時到,金明池畔相國寺的鍾聲響起,近乎是同時,整個京都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竹聲,無數煙火竄上夜空,在紛揚的大雪中,綻放成一朵朵璀璨的花,就連那大片的雪花,都被染上各種各樣的色彩。
金明池的高臺,算是城中最高之處,在這裡,可以俯視京城的一切,將所有亭臺樓閣包裹皇城都盡收眼底。宋尋月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景色,目光霎時被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大魏京都的除夕夜景。
化不去的笑意藏在她唇邊,心間不禁感嘆,活著真好!能像如今般,處處自在的活著,更好。
宋尋月看得入神,未曾留意一旁的謝堯臣時不時便會轉頭看看她。其實有件事,他確實得感謝宋尋月。
便是關於父皇,前世他一直不得父皇喜歡,成親後剛滿一年,宋瑤月便造次妄為,害他被父皇厭棄,未再見父皇一面,便被秘密賜了鸩酒。
父皇厭惡皇子相爭,更厭殘害手足之人。重生回來後,其實在於父皇的父子親情上,他早已不報他想。
前世雖被父皇賜酒,但他從未恨過自己父親,畢竟是宋瑤月錯在先。這若換成端順王或是太子,殘害手足,被父皇拿到確切證據後,結果也是一樣的。
他隻是有些遺憾,遺憾自己這一生,父子離心,母子不和,不抱希望,卻不代表心中從未期待過。父皇孩子多,又忙於國事,除了他小時候幾次險些身死,父皇對他的在意不過寥寥而已。
如今託宋尋月的福,他再一次被父皇看到,算是圓了自己心間一些連自己都不再期待的夢。隻是日後要更加小心,父皇的喜愛,在太子和端順王眼裡,恐怕就是很多他想不到的禍事的禍因。
謝堯臣目光從宋尋月面上劃過,沒有打擾她此時的沉浸,轉身繞到皇帝身邊,同皇帝闲聊起來。
這一晚,宋尋月大飽眼福,見到了這京城最為燦爛的一面。而謝堯臣,和皇帝一起,看著煙火,聊了許久。說起幼時的往事,又說起許多這些年,父子二人彼此錯過的時光。一夜聊下來,父子二人關系親近不少。
子時過後,京裡的煙花爆竹聲逐漸小了下來,皇帝也面露疲乏,謝堯臣和宋尋月夫婦,同福祿公公一起,陪著皇帝往金明池行宮而去。伺候皇帝歇下,二人這才一同出來。
金明池的繁華漸漸褪去,宋尋月長籲一口氣,向謝堯臣問道:“我們呢?回家嗎?”還是說也留在金明池?
宋尋月隻是隨口一問,但謝堯臣卻上了心,心莫名一動,他側身牽起宋尋月的手,胳膊肘一抬,將宋尋月的小臂夾進懷裡,挑眉道:“對啊,我可是出宮分府的皇子,不回家去哪兒?”
說著,拉著宋尋月走上了離開金明池的廊橋。
辰安等人隨行在後,走在回去的路上,謝堯臣問道:“困了嗎?”
宋尋月搖搖頭:“許是開心的緣故,竟然到現在還沒困。”
謝堯臣笑道:“那正好……”
“正好什麼?”宋尋月不解抬頭看向他。
謝堯臣衝她狡黠一笑,說道:“回家你就知道了。”
說罷,腳下又加快了步伐,宋尋月隻好一臉困惑的跟上。
馬車早已等在金明池外,一出來,二人便鑽進了馬車。車裡的炭盆一直由馬夫照顧燒著,車裡溫暖如夏。
謝堯臣和宋尋月坐進去,馬車便即刻往王府趕。宋尋月伸手在車中的炭盆上烤了烤手,心間不由感嘆,還是自己家的東西好啊。
金明池雖然漂亮,但是開席的閣樓在高臺上,又一直開著大門,委實不算熱,便是儀妃喚他們過去的南側殿,裡頭也是涼飕飕的。哪像王府,無論是屋裡還是車裡,都是暖如盛夏。
就在宋尋月低頭烤手的空檔,忽見謝堯臣那雙帶著扳指的手也伸了過來。
宋尋月心間兀自一緊,這才驚覺過來。
這裡不是她的家!
她面上笑意淡去,飛速眨巴兩下眼睛,心間警鍾大震。她這些日子是過得太舒適了,竟是樂不思蜀!忘了她根本不是琰郡王府的真正的女主人,琰郡王府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隻是個,換親佔了王妃位置,又得主人信賴,給她管家權,卻不知什麼時候就得離開的外人而已。
心間莫名有一瞬的空落,她不知這份空落是從何而來。倒不是因為舍不得謝堯臣的錢,她低眉想了許久,終是找到一些不太確定的答案。
許是因為……琰郡王府裡這處處寬松的環境。不止規矩少,更重要的是,這顆心的自由。她不必擔心同長輩如何相處,也不必伺候夫君,更不用擔心日後他若納妾娶側妃她該怎麼辦?謝堯臣又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自己好玩不上進,也不要求她做賢妻良母。她放縱取樂,他還不責罰,甚至陪著她一起……
從前在宋府裡,在顧希文身邊,那種精神時刻緊繃的感覺,徹底離她遠去,現在的每一天,她的精神都是松弛的,愉悅的。
所以不知不覺間,她竟是把琰郡王府當成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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