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樣的人,隻需一眼便走進她的人生,最後卻要她留在腦海裡一輩子。
她怎麼忘?
晏長陵,你告訴我,該怎麼忘……
—
哭過一場後,白明霽像是被抽幹了精神氣,被餘嬤嬤和素商扶著去了淨房,沐浴清洗完,便躺在了床上,從早上到晚上沒下過床,渾渾噩噩睡了一日,一口吃食都沒進。
往日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大多都是上輩子的事,如今一幕幕,全是這一世。
他分明說過,“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走。”
全是騙她的。
可還是忍不住去回憶。
回憶初次見他的場景,她扔了他的槍,拔不下來,落荒而逃。
頭一回同床共枕,他翻身來捉弄自己,“我以為你不怕呢。”
他是第一個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人,也是第一個為她剝蝦的人,他告訴她,“有我在,你不必事事逞強。”
鬧市中他牽著她的手,護在她身前,替她開道。
好像這一世無論何時,在哪兒,一抬頭,自己總能看到他。
所有人都說她精明,隻有他罵自己傻,他質問她,“白明霽,兩輩子了,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她為自己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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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她沒去送,也沒一道跟著去,她留了下來,不就是為了自己而活?
眼角的淚水不知何時,又湧了出來,沾湿了枕頭,眼角一陣陣刺痛傳來,腦子裡的畫面掐斷了又重新冒出來,不斷地重復,折磨著她。
一日過去,白明霽都沒進食,到了翌日早晨,見她還躺在床上,沒有想要起來的意思,素商和餘嬤嬤都急得跳腳,正不知如何是好,門房來報,“白家二公子來了。”
自白明槿走後,白明霽便沒再見過白星南,也沒回過白家,今日白星南上門,她才去問,“阿槿葬在哪兒的?”
“葬在了母親旁邊。”白星南過繼到了大房,口中的母親,便也是白家大夫人,孟錦。
短短半年,白家發生了太多事,大伯走後,二姐姐又相繼而去,府上一堆的事務要他安排,白星南也有好一段日子沒見到白明霽。
此時見她坐在圈椅內,一雙眼睛哭得太多,紅腫不堪,心中發澀,輕聲問道:“阿姐,是舍不得姐夫嗎?”
白明霽眸子微微一頓。
白星南繼續道:“阿姐,姐夫也舍不得你的,幾日前他來過白家,囑咐我,他不在的日子裡,定要照顧好你姐姐。”
白明霽眼皮顫了幾下。
他還真是早做了準備。
照顧?
她好手好腳的,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他把姐姐喜歡吃的菜式都列給了我,還教了我如何做,我雖做不到一模一樣,但也學了個七七八八,姐姐若是沒有胃口,阿弟去給你做?”白星南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姐夫說過,這輩子要是我敢餓著了阿姐,他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心口一痛,白明霽偏過頭去。
白星南看著她的側臉,繼續同她道;“姐夫離開阿姐,似乎也很難受,那一夜,他叨叨了一個晚上,說的全是阿姐。”白星南垂下頭,“說來慚愧,我雖與阿姐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不及姐夫半分了解阿姐。他說,姐姐面冷心熱,是他見過最善良,最赤城的姑娘,他喜歡阿姐,永遠都喜歡。”
白明霽到底沒崩住,望向院子外的眼睛,悲傷而空洞,再一次無聲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白星南當日便給她做了飯菜,白明霽打起精神來,用了一些,可依舊提不起勁。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一個人的離去,能帶走那麼多的東西,同樣是夏季的景色,她卻再也聞不到花香。
身旁一切都沒了意義,甚至讓她覺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真實。
渾渾噩噩地過了兩日,嶽梁又來了。
門房來報,“嶽大人來了”時,餘嬤嬤臉上還有些震驚和為難,先前嶽大人和少夫人的傳言,眾人多少都聽說過,這世子爺剛走……
嶽梁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進門前便與門房解釋過。
門房忙道:“嶽大人說,他在前廳等少夫人,是關於世子爺的事。”
比起白星南,白明霽更長時間沒見過嶽梁了。
實在打不起什麼精神,也無心去收拾自己,白明霽見他時,穿了一身素色長裙,沒有描任何妝容,挽起來的發絲上,插著一隻白玉簪,除此之外,身上再無旁的裝飾。
素色的裝扮,顯得她臉色愈發憔悴。
一個多月沒過她,嶽梁目光落在她身上,發現她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面上的一抹擔憂沒再掩飾,喚她:“阿潋。”
“嶽大人。”白明霽有些緊張,看著他問:“有消息了?”
能有什麼消息,人才走了三日,這會兒都還沒到呢。問完便知道自己著急了,白明霽目光垂下,沉默了下來。
嶽梁終於知道晏長陵所擔心的是什麼了。
是怕見她如今這番模樣。
嶽梁也曾見過她著急,悲傷的樣子,可如當下這般毫無生氣般的絕望,還是頭一回。
但又很熟悉。
同那一夜的晏長陵一樣。
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喜怒哀痛都會相通。
嶽梁談不上妒忌,但心裡的失落和難受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如晏長陵所說,當初他若是答應了她,是不是如今與她心靈相通的人就是他了。
可人生沒有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此生所願,唯望她能順心。
嶽梁突然道:“走的前一日,他來找過我。”
他去的地方還真不少,白明霽苦澀一笑,“又是交代遺言去了?”
嶽梁應了一聲嗯,頓了頓,看著她道:“他要把你讓給我。”
白明霽一怔。
他說他幹了什麼?
嶽梁無視她的訝然和憤怒,問她道:“阿潋願意嗎?”
胸口一股莫名的怒氣剛竄上來,白明霽又怔愣地看著嶽梁,嶽梁的神色太過於認真,目光柔和地望入她的眸子,等著她的回答。
與他認識這麼久,白明霽頭一回見他越過禮數,這般來看自己。
但她的心已被另一個人沾滿了,除他之外,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男子能讓她動心。
白明霽搖了搖頭,“不願意。”
嶽梁對她的答案並沒有意外,收回目光,道:“我記得當初白家大夫人過世時,少夫人可是不顧名節,大半夜敲了我大理寺的門,拽著我去開棺驗屍,如今是怎麼了?連正視自己心的那份勇氣都沒了,你的威風去哪兒了?”
被她自己鎖在心底深處的想法,從不敢去觸碰,如今像是被嶽梁打開了一個口子,如猛獸洪流,蓄勢而發。
白明霽呆呆地看著嶽梁。
嶽梁起身,衝她一笑,“阿潋,既然舍不得,就去追吧,馬匹和人我都備好了,在城外等你。”
與其在這兒苦痛的等待,不如隨心搏一把,放手去追。
—
半月後,晏長陵到達了大啟。
一行人一路就沒歇過,路過客棧門口了也沒停留,半個月不沾床,縱然是習慣了風餐露宿的銀沙王,也吃不消,到達大啟都城的那日,匆匆把人交到了前來迎接的宮人手上,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揚言就算天塌下來,也等他睡完了覺再說。
晏長陵上輩子來過一次,見過大啟的皇宮,依稀還記得路。
快到太子宮殿時,晏長陵便駐步,仰頭看了一眼殿門上的牌匾,正出著神,突然從裡飛出來了一把長劍,晏長陵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微微一偏頭,那長劍落在了他身後,直直地插|進了磚縫中。
身旁周清光,長劍出鞘半截,被一道聲音壓了回去,“幾年不見,看來小舅子的身手一點都沒落下。”
晏長陵抬頭望去,便見一人氣勢十足地從門內走了出來。
來人個頭高大,五官英俊,比晏長陵多了幾分武夫的豪爽之氣,但臉上的風流和張揚,倒是與他不相上下。
正是大啟太子,蕭煒燁。
當年兩人為了晏月寧,在大酆的街頭大打出手,從一開始的一劍一槍搏鬥,到後來兩人丟掉兵器,直接肉搏。
那一場互毆之中,誰也沒討到好。
晏長陵左臉帶傷,蕭煒燁右臉帶傷,鬧到了大酆皇帝面前,又開始互罵,轟動了朝野。
可最後晏長陵還是輸了。
阿姐嫁給了他。
晏長陵曾一度看蕭煒燁很不順眼。
直到他死在了那一場由大酆制造的陰謀之中,身中數箭,跪在了黃沙堆裡,放下身段,求著他護送阿姐出去。
晏長陵看到了他眼裡的血淚,便徹底明白了,那一場搏鬥,沒有誰輸,也沒有誰贏。
再見到蕭煒燁,許是因為自己沒能完成他交代的遺願,竟然有了一種愧疚,晏長陵沒再把手裡的長槍扔過去,站在臺階之下,看著這位異國他鄉的姐夫,揚唇一笑,“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待客之道?”
蕭煒燁已做好了準備,受他一槍,見他居然沒還手,有些意外,拱手道:“小舅子遠道而來,姐夫哪裡敢怠慢,裡面請。”
蕭煒燁下意識呈了口舌之快,說完就後悔了,太子妃今日特意囑咐過,要是他敢惹了這位小舅子生氣,便有得他好受。
生怕他急起來,蕭煒燁正懊惱,卻見晏長陵面含微笑,一臉平靜,並沒有反駁。
蕭煒燁實屬沒想到,倒有些刮目相看,笑了一聲,誇贊道:“晏將軍娶了媳婦,果然長大了。”
晏長陵:“比起太子殿下,還是要年輕一些。”
蕭煒燁一笑,受了他的揶揄,見他似乎對自己沒有了先前的敵意,便與他寒暄了起來,“聽說一路上,你連腳都沒歇,把我那位叔叔累得夠嗆。”
晏長陵:“那真是抱歉,怪我年輕氣盛,沒考慮到銀沙王的身體。”
這點還是老樣子沒變,蕭煒燁笑斥了一聲,“輕狂。”
大啟的皇帝年歲過高,如今大事上做主的人都是太子蕭煒燁。今日接到晏長陵進城的消息後,府上早就備好了酒宴,等著他了。
晏長陵的目光卻沒在酒宴上。
蕭煒燁見他四處顧望,知道他在找誰,低聲道:“先入席吧,你阿姐還在忙乎,聽說你來了,非要給你做烤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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