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裴潺聽了此話,心口突然有些發慌。
奇了怪了。
今日朱國公一心想至晏侯府於死地,等不到明日一早,拿到了聖旨後便即刻去了晏侯府抄了家,一番耽擱,此時天色已暗,兩旁的閣樓上陸續地掛起了燈籠。
時辰確實不早了,裴潺從樓上一躍而下。
身後的暗衛,從四面八方的人群內竄了出來,快速地圍成了一個圈,把晏侯府的人護在了圈子內。
裴潺轉過身,抱歉地看向馬背上的朱國公,笑道:“不好意思,國公爺適才也聽見了,翻案之前,晏侯府的人不能動,國公爺千萬不要讓我為難。”
朱國公臉色已氣得鐵青。
裴潺示意廣白,把地上的孟挽帶走,翻身上馬之前,看了一眼白明霽後,到底是調轉了馬頭,同廣白道:“去白府。”
白明霽看著他疾馳而去的背影,長松了一口氣。
這一世孟挽曾告訴過她,白明槿自缢死了。
可如今錢家還未翻案,以白明槿前世那顆報恩之心,她不可能在裴潺尚未伸冤之前去自缢。唯一的可能,是她抄寫的那些書,被錢家發現了,錢家的人要滅口,孟挽知道了真相,但她為了怕留禍根,打算袖手旁觀,亦如是真如她的意,借刀殺人。
她適才提出要裴潺去救人,若是人死了,憑她尚書府二娘子的身份,必然已傳了出來,但周圍的人包括裴潺都沒有任何意外。
那就是還沒死。
希望來得及。
此處有刑部的人相護,晏侯府的人暫時算安全了。
朱錦城已從疼痛中暈死過去,白明霽松開了腳,回頭叫來了剛被他抽了一鞭子的晏侯府二公子,問道:“會拿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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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被那一鞭子抽在腿上,後腿已是一條血痕,昔日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哪裡受過這樣的折磨,額頭疼得滿是汗,臉色都發白了,被白明霽一問,搖頭又點頭。
白明霽把刀遞到了他手裡,教他,“簡單,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要是反抗了,便像適才他抽你鞭子那樣,砍下去就是。”
朱國公嘴角一抽,想去拿人,奈何被刑部的人擋在身前,無法靠近,隻得放狠話,“大娘子最好保證他無事,否則,怕是等不到大理寺來,晏侯府的人今夜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
二夫人聞言,嚇得六神無主,“兒啊,你拿得穩嗎?”
整個晏侯府,女眷也有五六人,唯有她二夫人一人哭哭啼啼,一路心頭不止一次埋怨晏長陵,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遭了此劫。
後來見二公子被莫名抽了一鞭子,心都要疼碎了,若是往日,必然抱在懷裡安撫一番,再去找府醫來為他醫治,可如今她雙手戴著镣銬,什麼都坐不了,隻能哭。
不幸中的萬幸,那白氏總算良心發現,前來救人了。
在她眼裡,白明霽已經嫁給了晏長陵,就是晏侯府的人了,她夫君惹了禍,她為晏侯府敲鳴冤鼓,都是應該。
觀望了一陣,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一口氣剛松下來,見白明霽竟要把刀遞給他兒子,二夫人心頭一跳,勝負尚分,她可不想再得罪這些人了。
挨一鞭子就挨一鞭子吧,若國公府的世子死在了自己兒子手上,頭一個殺的就是她兒子,二夫人慌了,“白氏,要不還是換一個人吧,老二他手不……”
話來沒說完,白明霽手裡的一把彎刀,突然擲向她,直直地插在了她跟前的青石縫隙內,“那你來?”
拿刀子離二夫人的腳尖不到半寸,刀柄還在打顫,二夫人今日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見此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魂兒都沒了。
白明霽掃了一眼她慘白的臉色,冷聲道:“我早看嬸子不順眼了,你最好閉嘴,不然你的那些賬,恐怕等不到日後了。”
二夫人先前在外面的囂張,全仗著自己是侯府二夫人的身份,如今淪為了階下囚,那股子欺軟怕硬的劣根,暴露無遺,再也不敢吭聲。
白明霽沒再理會她。
眼下她能做的唯有等。
等大理寺的嶽梁來翻案,等晏長陵回來。
晏侯府的人也跟著她一起等。
晏老夫人已被幾個姑娘扶到了一邊,表姑娘撕下了自己的一塊衣袖,鋪在了青石上,扶她坐在了上面。
白明霽走了過去,挨著老夫人身旁,席地而坐。
一路過來她拎著孟挽,又擒住了朱世子,適才太緊張沒感覺,這會子冷靜下來了,雙手才開始打顫。
晏老夫人看到了,顫巍巍地伸出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內,輕輕地捏了捏,一時不知道該對這位陌生的孫媳婦說些什麼,張了張唇,隻道:“丫頭,你不該來。”
白明霽看著跟前的晏老夫人,腦子裡卻是她最後抱著兩罐核桃安詳逝去的一幕,心口一陣陣泛酸,衝她苦澀地笑了笑,“祖母,是我來晚了。”
第95章
她能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這一年裡,晏家實則並未對她關心半分,如今來搭上她的一條命,晏老夫人心中有愧,搖頭道:“是我晏家連累了你。”
手背被老夫人握在手裡,熟悉的溫暖傳來,白明霽眼裡含著淚,“祖母不知道,我能保護晏侯府,是我求之不得的福氣。”
她沒有忘記晏長陵,帶著前世的記憶回到了今生,沒讓她再留下遺憾。
侯府的人還在,一個都沒少。
也不能少。
天色越來越暗,圍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晏侯爺的那條腿不及時醫治,隻會留下隱患,白明霽轉過頭看向人群內,問道:“有大夫在嗎?”
這個節骨眼上,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看出來了,是兩個大戶掐了起來。
一個是萬戶侯,一個是國公府,換做往日,普通百姓連見上一面都難,哪裡敢出來惹事,隻怕人救下來,自己的命就沒了。
沒有人出聲。
白明霽早料到了,諷刺一笑,“一代護國英雄,何時竟也讓你們如此膽怯了,當年大宣的兵馬壓過大酆邊境,大啟在一旁虎視眈眈,晏侯爺主動請戰,率領晏家軍前去邊關殺敵。可就在晏侯爺以命相拼之時,大酆為了與大啟交好,提出了和親,可咱們那位金枝玉葉的長公主不願意遠嫁他鄉,便找了晏家的大娘子晏月寧來頂替。國難當前,晏家大娘子沒說一句怨言,甘願嫁給了大啟太子,當時,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
“你們說晏侯府乃真正的大義,當晏侯爺凱旋之時,你們高聲歡呼,熱淚盈眶,恨不得把自己一顆感激之心剝出來。可人總容易健忘,再大的戰功也會隨著時間被人們而淡忘,直到下一場劫難來臨,你們才會想到曾經那個擊退過敵軍的將士,心裡又會指望他能再一次披上鎧甲,助你們度過劫難。他們也是人,就不配享受安寧?”
“自古英雄皆死於陰謀詭計,官場寒了人心,如今這世道也要寒人心嗎。”
白明霽說的有些激動,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在場人的耳朵。
腦子裡想起了前世晏長陵最後跳上馬背的那一幕,心口酸得疼,啞聲道:“一代戰將,死也要死得其所,他們能死在戰場上,絕不該橫死於半路。”
白明霽說完,眼中的淚落了下來,落在了老夫人的手上,老夫人到底沒有忍住,一把抱住了她,嗚咽出聲,“孩子……”
自晏長陵走後,晏侯府便沒有一個能撐起家的,抄家之時,個個都在哭,毫無章法,唯有這個新孫媳婦兒,把晏家的苦楚,都道了出來。
一陣沉默後,人群裡響起了一道聲音,“侯爺,我雖不是大夫,但也曾席過醫,懂得一些治傷的皮毛,若不嫌棄,能否讓晚輩先瞧瞧?”
白明霽轉回頭。
人群裡擠過來了一人,白明霽一愣,錢家大公子?
晏侯爺也認出來了,那條腿實在是疼,熬到現在,臉上的顏色都變了,“晏某感激都來不及,怎會嫌棄。”
錢家大公子趕緊帶著小廝到了晏侯爺跟前,蹲下身撩起他褲腿的那一刻,縱然是一向穩重的錢家大公子,也不免深吸了一口氣,那條腿腫得不成樣,皮|肉上還能看到了一道道的刀傷舊痕,錢大公子敬佩地看了一眼晏侯爺,突然轉身,神色肅然地吩咐小廝,“先去買藥,派個人去府上立馬把府醫帶過來,有什麼事,全由我來擔……”
白明霽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前世寧被他父親一刀殺死,也不願意繼續盜取他人功勞,確實是個正直之人。
有了錢家大公子開頭,也不需要他回去請府醫了,在場的幾個大夫陸續到了晏侯爺跟前,以人牆圍成了一道屏風,替晏侯爺治療腿傷。
朱國公見形勢慢慢地超出了掌控,逐漸趨於不利,有些安耐不住了。
馬背上打了一陣轉,等不了了。
他與晏侯爺鬥了十幾年,眼見就要將他置於死地,絕不容許出現任何差錯。
何況自己的兒子還在對方手裡。
他刑部要護晏侯府周全,那就一道殺,朱國公轉頭同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咬牙道:“殺!”
在場守護的乃刑部姜主事,早就知道朱光耀不會輕易妥協,在對方的人馬衝過來之前,緊緊相互,“放箭!”
刑部侍郎閻王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為了避免被仇家取了性命,走哪裡隨時都會有一隊暗處的弓箭手。
雙方殺在了一起,人群頓時陣陣尖叫,圍觀看熱鬧的人這才知道害怕,一時之間四處逃竄……
晏家的人手上戴著镣銬,哪兒都去不了,隻能坐在中央,看著兩隊人馬廝殺,聽天由命。
二夫人嚇得發抖,死死地抓住了一旁二娘子的胳膊,又不忘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二公子手裡的那把刀倒是出奇的穩,幾回把要跳起來的朱世子按在了地上,脖子上已被留下了一道血痕,朱世子一口牙落了一半,吐詞不清地怒吼,可到底不敢再動。
白明霽護著晏老夫人,面色鎮定。
這一場磨難,晏侯府經歷一回也好,不要人人都指望著晏侯爺和晏長陵,要知道,禍事一旦起來,每個人都跑不掉。
廝殺了大抵有一炷香的時辰,國公府的援軍到了。
原本佔著上風的刑部,突然處於下風,侯府的人個個都緊張了起來。
在二夫人開口驚呼之前,白明霽先制止住了她,“閉嘴!”轉頭同身邊的表姑娘道:“照顧好晏老夫人。”又起身,看向了錢大公子那邊,幾位大夫顯然也受到了影響,白明霽穩了穩心神,同幾人道:“勞煩各位繼續醫治侯爺,狗賊即便要來,也會先踏過我晏家少夫人的屍首。”
說完撿起了地上的一把劍,從二公子手裡揪住了朱世子的衣襟,託著他走到了前方。
她從白家祖父那學會了一身功夫,前十七年隻為自保,往後她將會為了家人而戰。
有晏長陵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白明霽的刀對準了朱世子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逼退了衝上來的死士,仰頭看向馬背上的朱光耀,平靜地問道:“國公爺,當真不要世子的命了。”
已經到了這一步,朱光耀早已豁了出去,今夜晏侯府的人必須得死,賭的是她白明霽不敢真要了自己兒子的命。
說到底,她是白家的人。白尚書與自己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她一心袒護晏侯府,就不怕白家出事?
他早已派人去告之白尚書了,這時候想必也快到了,提醒她道:“白尚書在來的路上,白大娘子,仔細手裡的劍。”
他不說,白明霽險些忘了,這一世的白之鶴還活著,可又如何,還不如死了。
見他遲遲不退,白明霽手裡的長劍沒有半分猶豫,劍刃刺入了朱世子的脖子,鮮血湧出,朱世子一聲慘叫如豬嚎。
白明霽冷聲道:“我手裡的劍穩不穩,那就得看國公爺了。”
朱光耀沒想到她會如此冥頑不靈,那晏侯府一堆的老弱病殘,有什麼值得她護的。可對面的白明霽面色堅決,瘋魔了一般,手裡的劍仿佛下一刻就要割斷他兒子的脖子。
朱世子面部被她一竹竿擊中,本就暈死了一回,如今一張臉高高地腫著,已經沒法看了,再耗下去,遲早得死。
朱國公咬緊了牙,隻得往後退。
好在,白紙鶴終於來了。
接到國公爺的消息後,白之鶴一刻都沒敢耽擱,匆匆駕馬而來,馬匹到了朱國公身後,翻身而下,走上前待看清跟前的狀況後,面色難看至極,呵斥道:“白明霽,把刀放下!”
白明霽看著跟前已‘死’過一回的父親。
上輩子有自己和晏長陵的幹涉,他被形勢所迫,又或是良心發現,到底沒有在那份聖旨上落下兵部的印章,而這一世,憑他此時能站在這兒,必然已被朱光耀設計成功,站在了同一條船上。
這樣的結果,白明霽很是惡心,她至今還記得他送給自己的那條白凌,還有雨夜裡的那一巴掌,眼裡的厭惡沒有半分掩飾,諷刺地道:“白尚書,吃軟飯不為恥,靠女人也不羞恥,可一個人一旦把自己為人的道德都丟了,那便離身敗名裂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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