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六妹是想叫北衙都尉護駕,還是本宮的羽林軍,本宮替你一並召來。”
晉明帝為長公主留下的兩份兵權,都是實打實的精兵悍甲。
成玉不知她與新帝鬧掰後,是否還能如從前一呼百應,可被宣明珠周身散出的威勢所懾,心裡先虛了。
“你休得意!”宣明雅既委屈又憤恨,咬咬牙道,“皇姐等著吧,總有一天,你的好驸馬會……”
“我會如何?”
一道清如冽泉的聲音不期而至。
梅鶴庭步履生風,徑直經過眾人身畔,走到宣明珠面前。
深湛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遭,確認她沒有受傷,男子方松開眉心。
宣明珠見到他有一剎的意外,隨即漠漠弋開目光。
成玉公主驟見到心儀的男子,兩隻眼散發綠光,發覺梅鶴庭如此明顯的護短,又備感鬱悶。
天老子,她的臉還腫著,手還捂著,再晚來一會兒都要被宣明珠欺負到姥姥家了,梅鶴庭居然覺得,吃虧的會是那母老虎?
挨打的明明是她啊!
“驸馬,你來啦。”成玉用泫然欲泣的嬌音喚道,故意模糊了姓氏,放開捂面的手,想讓這個男人看看他尚的長公主多麼彪悍。
宣明珠挑眉,她這妹妹真是兩個耳光不管飽。
她不在意梅鶴庭,不等於可以容忍別人這麼惡心自己。
耳邊聽梅鶴庭冷然道:“六公主方才之言,妄議皇室宗親,言辭邪佞,其心可誅。此事我會如實稟給陛下以及宗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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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成玉想起自己方才一時失口,編排了梅寶鴉,眸光嬌弱流轉,哀怨道,“我,我不過說了一句話,驸馬你看,她將我的臉都——”
梅鶴庭點頭:“是打輕了。”
他既不假以辭色,也不容成玉作態,肅面道:“先帝最忌宮中手足相害之事,曾下嚴令,對手足姊妹心懷怨毒者,杖五十,口出惡言者,笞二十。”
那雙淵深如晦的眼眸,淡淡望向成玉公主。
“不知六殿下方才是口不擇言,亦或,對長公主殿下心存怨毒之念?”
第9章 .醒本宮,要休驸馬
成玉懵然,她從小與宣明珠互別苗頭長到這麼大,說不準她吃虧的時候還更多些。怎麼被梅驸馬紅口白牙一顛倒,自個兒頭頂就多了個屎盆子?
這個男人身上透出的威壓,並非源自他手握權柄,亦或疾言厲色,那一襲錦繡成章的公服裁量在他身上,甚至稱得上溫文沉斂。可就是那樣靜的一雙眼,飽含山嶽的震懾,讓成玉感覺若自己不讓步,他就真能做得出來。
成玉竟不敢與那雙森黑的眸子對視,心頭費解:梅鶴庭不是一慣不喜宣明珠嗎,為何今日如此護著她?
宣明珠神色澹然自若。
在她看來,成玉編排了寶鴉,梅鶴庭是寶鴉的爹,為女兒出頭是理所應當的事。
至於他為何忽然出現在這裡,很不與她相幹。
翠微宮,是宣明珠在整座皇宮中最留戀的所在,從前每逢中秋、上元、下元,天上月圓的時節,她總央著梅鶴庭陪她回來小住。
七年時間,他僅踏進過這道宮門一次。還是勉強宿在了偏殿,不肯與她同床。
他總有許多理由,說驸馬留宿禁中不合禮度,說不可對先人不尊敬,說宮內侍從太多他不習慣。
她如今都成全他。
許是蔚然的日光晃眼,宣明珠覺得有些乏困,想趁早散了這場猴戲,回殿裡吃冰湃的荔枝去。
梅鶴庭卻堅持道:“六殿下,您還欠一聲道歉。”
宣明珠聞聲多看了他一眼,順勢駐足。
有人轄治成玉,她不拆臺。
成玉磨蹭半天,挨不過梅驸馬緊盯不放,頂著那張腫臉,不情不願向宣明珠矮了身形,癟嘴道:“成玉一時失言了,請大皇姐見諒吧。”
心中恨恨罵:等著吧,總有一天本宮與你調個個兒,要梅鶴庭站在我這邊,和本宮一起看著你哭!
宣明珠好笑,“小六啊,暗地罵人爛肚腸,你可多思量著些。”
成玉臉色一僵,便聽見身後響起一道聲音:“好熱鬧啊。”
*
宮道那頭行來一頂八人抬明黃軟輦,一位身著親王妃服制的霜發老婦從輦車下來,手扶一個衣素蘭襦裙的嬌婉少女,向眾人走來。
成玉見了她,眼中寒芒閃現,腹誹此人指不定看了多久的戲,見自己丟完臉才出聲。
面上卻親熱喚道,“慎親王妃!”
這雙鬢花白的老婦,是晉明帝胞弟慎親王的孀妻郭氏,按輩份算來,宣明珠該喚她一聲嬸母。
隻不過當年郭氏有意為娘家侄兒求娶長公主,沒等晉明帝表態,宣明珠聞信後先帶了一群小跟班去找郭郎君“考察情況”。
許是那一日湊趣的少年郎多了些,又許是跨馬圍著郭小郎君轉圈的時候馬蹄急了些,又或者聊知心話的語氣重了些,總之,年過十七屋裡還放著四個年輕奶娘的郭小郎君,當場被嚇尿了褲子。
議親不了了之,自那以後郭郎君身上添了一項隱疾,慎親王妃也暗中記恨上了宣明珠。
宣明珠大無所謂,皇室宗親枝節繁衍,貌合便罷了,又有幾人之間能剖心相待。
慎親王妃第一眼便注意到這瓊姿玉樹的年輕君郎,頻頻點頭,“梅驸馬越發英姿卓然,合該陪昭樂多進宮走動走動才是。”
梅鶴庭頷首揖禮,宣明珠勾唇:“王妃也是來為淑娘娘探病的?”
慎親王妃微笑稱是,“太上太妃的精神看著很好,從鍾毓宮出來,聽聞昭樂也進宮了,便順道過來了。”
“原來如此,這路順得巧,大家湊得也巧,不曉得的隻當生病的人是我呢。”說著,宣明珠目光落在那秀麗清婉的蘭裙少女臉上。
生有一雙幼鹿圓眸的姑娘,似感受到這道視線,柔聲見禮:“刑芸見過長公主殿下,六公主殿下,梅師兄。”
“師妹?”
梅鶴庭劍眉微動,始注意到這張相識的面孔,“你如何入宮來?”
聽到二人之間的稱呼,成玉轉了圈眼珠,看好戲似的瞟了宣明珠一眼。
宣明珠直接笑了,“喲,數年不見,梅少卿的小青梅這把嗓音越發清甜了。”
刑芸,江南名儒刑汝霖之女,少年時與梅鶴庭一道在帝師白泱的座下聽學,師兄師妹,青梅竹馬。
當年若非宣明珠捷足先登,許給新科探花的嬌娘子,合該是這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記得她與驸馬大婚時,這位刑姑娘還託人送來了一份賀禮,是白老先生辭世前所著的手書真跡。梅鶴庭收到後如獲至寶,可見這位昔日的紅顏用足了心意。
她幾次想將那卷礙眼的東西送到秘閣,都被梅鶴庭攔下。
他的理由很正派:“恩師的手書,臣須時閱時習。”
冠冕堂皇,讓人心頭雖不自在,偏又挑不出錯處。
可不嘛,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郎君是光風霽月的郎君,你鬧,便是你不體諒讀書人的那片尊師之情,便是你不懂事。
當時疼愛新郎子還愛不夠的傻瓜,便那麼容忍了下來。
回頭細想真無趣。
此刻,梅鶴庭聽完宣明珠的話,眉心輕沉。
他感覺宣明珠變得不大一樣了,放在從前,她斷不會在大庭廣眾說出這種俗鄙之語。
慎親王妃笑著打趣:“昭樂莫吃飛醋,芸兒出身儒門世家,我見了這樣靈慧乖巧的女孩兒便喜歡,認作了義女,正想為她問陛下討一個縣君封號呢。”
澄兒在旁聽了直皺眉,慎親王妃與公主殿下素有嫌隙,明知殿下忌諱這姑娘與驸馬的關系,還巴巴的認作義女,如今又想抬她的身份,用意簡直昭然若揭。
隻見刑芸無措地福低身姿:“殿下恐是誤會了,我與梅師……梅驸馬僅為同窗之誼,幸得梅驸馬照拂過兩年,不敢忘恩而已。”
“若殿下因臣女的關系與驸馬產生隔閡,那我真是……”少女眼裡瞬間含了一汪水霧,“真是罪過深重,於心難安了。”
梅鶴庭輕輕皺眉:“別哭。”
澄兒和泓兒見此作態,白眼要翻上天了。宣明珠倒是不急也不惱,還有闲空抬眼,瞧了瞧一絲雲瑕也無的碧霄。
真是個好日子,平生不想見之人,齊聚一堂。
她忍住喝藥後胸口泛起的那股子惡心,不緊不慢,安慰這嬌弱似海棠的姑娘:
“是啊,你別急,你的梅師兄很快便不是驸馬啦。宗人署修換玉牒的進度總歸慢些,不過,讓你梅師兄盡快收拾東西搬出公主府,還是可以的。”
這番話當眾說出,猶如晴天一個霹靂,震得整條御道鴉雀無聲。
刑芸眼淚也忘了掉,怔怔瞧著眼前嫣笑生姿的尊貴女子。
梅鶴庭驀地變色,攥住宣明珠的手腕,敬稱都忘了加:“你此言,是何意思?”
字面意思。
宣明珠的舒坦日子不知哪天就到頭,沒闲情在這件事上多糾纏。正好,趁著人多好見證,她擺開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那日在寶鴉屋裡不便細說,梅長生,你聽好了,本宮與你自今日起,恩怨兩絕。”
“本宮,要休驸馬。旨意即刻便下到宗人署,限你三日內搬出長公主府,褫驸馬都尉銜,減五成食祿,你我從今以後,形同陌路。”
第10章 .故他配不上公主的好
長生,是梅鶴庭的小字。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長生撫我頂,結發,又如何?
既然這段冤結孽緣是她親手系上的,那麼也由她親手斬去。
說出這番話的宣明珠,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在場的眾人卻都呆滯了。尤其是梅鶴庭,臉色白成一張生宣紙,滲出一種與穩沉夙性不相符的伶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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