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微微一愣,旋即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了...”
次日晨起,一家子聚在老太太的明間伺候她用膳,實則是昨日發生了那麼多事,老人家心力不濟,大家伙兒想開她的心,哪怕是沈玫兒也強打精神過來請安。
她遺傳了二夫人曹氏的性子,骨子裡很要強,不忍家人擔憂,愣是在老太太跟前擠出一絲笑容,
“祖母,孫女想開了,爹爹說,長痛不如短痛,我這是避開了一個血坑,未嘗不是好事。”
一貫不愛多言的四姑娘沈恪兒,坐在角落裡神色漠然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沈玫兒與沈恪兒一嫡一庶,都是二房的女兒。沈恪兒的姨娘,很得二老爺喜愛,平日裡沈玫兒看沈恪兒格外不順眼,但今日她這句話說到了沈玫兒心坎上,她露出笑容,
“謝妹妹吉言。”
五姑娘沈秀兒也依偎在玫兒跟前寬慰她。
沈妝兒伺候完老太太喝完羊乳,回到碧紗櫥內淨手。
二夫人曹氏趁機跟了進來,又將擠在此處替老太太紋繡的幾個丫頭給撵走,拉著沈妝兒坐在羅漢床上,
“妝兒,伯母明白你的苦楚,你喜歡王爺,想得到他的心,但恕伯母說句難聽的話,女人最愚蠢的念頭便是要男人的心,你瞧,你二伯父身邊有兩個姨娘,我以前也爭,可爭來爭去又能怎麼樣?你二伯越發可憐那些小妾,我既討了他的嫌,又落了苛刻的名聲,後來有了茴兒,我索性丟開手,任憑他寵愛誰,隻管寵愛去,可不許任何人騎在我頭上來...我教養好兩個孩子,掌著中饋,吃好睡好,人反而精神了....”
二夫人曹氏攤攤手,露出一臉灑脫又自信的笑容來。
沈妝兒聞言先是一陣怔惘,漸漸的也露出淡笑,“謝伯母懇言相告,妝兒明白了,妝兒以後便學您,過好自己的日子。”
二夫人曹氏舒心一笑,可旋即又想起玫兒,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伯母說句心裡話,經歷這麼一遭,我也想開了,原先見你嫁得好,一心想讓玫兒也嫁入權貴府邸,嘖嘖,瞧瞧這柳家的德性,好好一功勳府邸竟然這般不要臉,我呀,昨夜想了一夜,不求那夫君對玫兒多麼好,也不奢望人家一心一意對玫兒,隻要給她正室的體面,家中銀子收成交在她手裡,她吃穿不愁,不受窩囊氣,我便心滿意足....”
見沈妝兒神色怔怔,眉目沉靜,仿佛泛不起一絲漣漪,便將她細軟的手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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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問過留荷,王爺從不插手後宅之事,吃穿用度也不缺你,年底各地商鋪莊子的收成也送至你手裡,他也不曾納妾,妝兒,平心而論,王爺對你也算不薄,即便他心裡有個別旁的女子,你索性就不管了,橫豎誰也越不過你這個王妃去,你呀,踏踏實實生個孩子是正緊....”
沈妝兒長睫輕輕一顫,兩世的糾葛,她哪裡與曹氏說得清,
“伯母的話,我記在心裡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回到三房,沈瑜早早去了翰林院。
丁姨娘也拘著沈藤等在院子,候著沈妝兒去檢查他的課業。
結果一進沈藤所住的東廂房,好家伙,桌案上凌亂堆著一些書冊,連一套像樣的筆墨紙砚都沒有,沈妝兒氣得心肝疼,擰著沈藤,
“午膳後,隨我上街採買。”
用了午膳,沈妝兒帶著沈藤與沈秀兒出了門,吩咐聽雨服侍秀兒去成衣鋪量身裁衣,她親自帶著沈藤去購置筆墨紙砚。
朱謙正在對面茶樓的雅間見客,事情將將談妥,他偏頭往窗外掃了一眼,一道熟悉的身影竄入他眼簾。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驚豔的所在。
自從與沈妝兒成親,便時常有兄弟在他耳邊感慨,羨慕他娶了京城第一美人兒。
他不曾在意她的相貌,或許是習以為常,或許又是旁的緣故...
今日乍眼一瞧,她穿著一身月白的素衫,梳著最簡單的隨雲髻,一隻白玉鑲藍寶石的簪子斜斜插在髻間,倒比平日多了幾分灑脫的意蘊,那張臉無疑是極美的,褪去了浮華,沉澱下來幽寧的美,也是純粹的美。
她仿佛變得不一樣了,何處不一樣,他已細究不清。
她執著一柄花開富貴的團扇,稍稍揚起,恰恰擋住了那張芙蓉面。
如一道流光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朱謙心中陡然湧上一抹躁意,下意識抬步下了樓。
第9章
沈妝兒領著沈藤自紙砚齋出來,身後隨侍手裡已抱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盒子。
給沈藤挑了一方童子戲蓮的澄泥砚,得知沈藤喜歡前朝水墨大家倪瓚的畫作,很是納罕,又買下幾幅仿作給他欣賞臨摹。
倪瓚畫風幽秀曠逸,千金難求,父親沈瑜曾收藏一幅,不過不輕易示人,市面上有不少當世畫家的仿作,運氣好能遇見以假亂真的好畫。
出了紙砚齋,往東面過了一個路口,聞到一股熟悉的蔥香味,沈藤砸了咂嘴,眼巴巴望著沈妝兒,“姐,能給我買兩個蔥油餅嗎?陳氏老爹做的蔥油餅,賊香賊香的。”
沈妝兒聞到這香味,味蕾也被牽動,隻是她想吃的卻是旁邊攤販的荷葉包雞,嫩滑可口,沈妝兒掏了銀子吩咐婆子去買,姐弟倆站在轉角候著。
太陽西斜,挑擔的貨郎賣力吆喝,鮮衣怒馬的少年打馬而過,街市嘈雜,人流如川,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
前世沈妝兒自嫁入王府,鮮少感受這些塵世的喧囂。終是繁華作繭,以皇家規矩束縛自個兒,這一世到底要活得不一樣些。
沈藤仰頭見姐姐眼底似覆著水光,忍不住牽扯她衣角問,
“姐姐,姐夫是不是對你不好....”
朱謙腳步一頓,立在三步開外,斂神看向前方那如花似玉的人。
沈妝兒呼吸微微一窒,憐愛地摸了摸沈藤的腦瓜子,“胡說什麼呢...”語氣柔柔的,並沒有底氣。
沈藤不是父親沈瑜,倒是像了丁姨娘的敏感聰慧,很篤定地搖頭,“姐,你別騙我,我昨晚聽見你在父親書房哭過了...姐,既然姐夫不好,咱就跟二姐姐一樣,換一個姐夫唄。”
少年隻有八歲半,天真爛漫,口無遮攔。
沈妝兒眉眼一怔,也不知怎的,胸口那抹鬱氣竟是隨著這句話散了不少,隻笑盈盈點頭,哄他道,
“好,咱們換一個....”
清雅的嗓音,伴隨熙攘的鬧聲灌入他心口,耳畔似有風聲刮過,無數人影在他面前幻化,唯獨那張熟悉的俏臉格外清晰,清晰地提醒他,她此刻是笑著的。
竟是這般高興。
溫寧從未見朱謙回府這般早,他忍不住抬眸往天色瞅了一眼,亮燦燦的。
再移目瞥向窗內,人進去了足足半個時辰,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朱謙自回來獨自在書案後悶坐。
他是被氣的。
行宮那日之所以動氣,是責怪沈妝兒不該與人爭一時之長短,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何故與那些長舌婦黏在一處,他希望妻子克制守禮。
但,沈妝兒遲遲不歸,顯然是記恨他了。
溫寧在這時,捧著幾封折子進來,
“王爺,這是榆林,寧夏兩鎮遞來的文書。”
朱謙定了定神,拂去心頭的雜念,翻開閱覽,一目十行掃過,默了幾息,又合上了。
眼神瞥向那盆已枯萎的窗蒲,冷玉般的臉如覆寒霜。
溫寧在一旁瞧著古怪,朱謙從來都是內斂的性子,遇著正事沉得下心,從未像今日這般,眼底翻騰著煩悶,再順著他視線覷了花盆一眼,
莫非是惦記王妃了?
溫寧笑眯眯進言道,“主子,王妃歸寧已整整三日了,您看,要不明日親自去接回來?”
溫寧向來都能摸準朱謙脾氣,今日卻被朱謙一道冷眼劈了過來,
“不必了,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本事別回來。”
溫寧心蹭的一下涼了大片。
*
沈老太太終是因兩位孫女的婚事受了累,一病不起,沈妝兒幹脆搬入東廂閣親自侍奉湯藥。
這一來二去,又耽擱了五六日。
三月二十六這一日,皇帝率百官從西山行宮回鑾,回京的官宦女眷走親訪友,炫耀行宮見聞,自然少不了談起沈妝兒與王笙一事。王笙是首輔王欽的嫡親妹妹,王笙在京城也有著賢惠的名聲,替王笙抱屈的多,話裡話外苛責煜王妃無禮,論理,堂堂煜王府也不可能比王家勢弱,根結還在朱謙並未替妻子說話。
風言風語自然傳入沈府,恰恰溫寧再次上門,以探望老夫人為由接沈妝兒回去,二夫人曹氏也在一旁襄勸,卻被沈老太太強硬地留下了。
“我老婆子還是那句話,煜王不給個明白話,妝兒不走....”
溫寧想起家裡那尊冷面閻羅,叫苦不迭,這一趟又無功而返。
沈妝兒無可無不可,但祖母發了話,她不能違拗,老太太見她氣定神闲,心中越發滿意,這樣才好呢,自個兒不挺直腰板,家人再撐腰也是無用。
三月二十八日,是寧侯府老太君的壽辰,寧老太太的女兒嫁給首輔王欽為妻,在京中也是德高望重的所在,京城有頭有臉的門第皆要赴宴。
寧家大老爺乃工部尚書,正是沈璋的頂頭上司,沈家無論如何都是要去的。
二夫人曹氏有意帶女兒去露露臉,沈玫兒將才退婚,哪有心情去赴宴,自然是推卻了,恰恰門房婆子送來一封請帖,說是寧家特意送來與沈妝兒的。
沈家闔府均是愣住,旋即又義憤填膺,
“寧家與王家一向同氣連枝,莫不是王笙借壽宴生事?”
“姐姐,你還是別去吧...”五姑娘秀兒緊緊拽住姐姐的胳膊,滿臉擔憂。
其他人,包括二夫人曹氏也是這個態度。
唯獨老太太一言未發,沈妝兒笑望了大家一眼,將請帖放置高幾,溫和道,“你們不必這般戒備,我又沒做虧心事,憑什麼不去赴宴?”
她不惹事,也不怕事,請帖都追到沈家來了,豈能不去。
壽宴當日,沈妝兒便隨同二夫人曹氏打沈家出發。
馬車內,二夫人曹氏憂心忡忡與沈妝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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