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欽接過聖旨,淡淡掃了一眼,幾乎已將朱謙心思猜了個明白,朱謙雖不要他相助,王欽卻不會趁機為難,當即著人取來內閣印戳,蓋下又發去吏部相關衙署。
“詔書馬上便可送去通政司,亦會張貼在吏部公榜上,至於其中人事變動,待臣與兵部尚書相議,具體定下後,著一發布文書官印,送去邊關。”
朱謙聽明白王欽的話了,意思是不會為難。為什麼不為難?因為沈妝兒?
朱謙臉色越發難看,茶盞未碰,抬步便離開了吏部。
侍候在側的官員明顯察覺到了不對勁,苦笑著問王欽,
“王大人,您好像得罪了煜王?”
煜王雖不算好相處,卻也不是目無下塵之人,平日對官吏們還算客氣,如今日這般都不給王欽一道正眼,還是頭一遭。
王欽淡淡一笑,不在意道,“無礙的,不必放在心上。”
官員卻苦勸,“怎麼能不在意呢,這陣子兵部邸報一封一封往內閣遞,煜王大展神威,狠狠將昌王壓下去了,說句膽大的話,煜王文治武功,其他皇子難以望其項背,被立太子指日可待,您得罪煜王,這烏紗帽還保不保得住?”
王欽緩緩拂袖,背手張望明空,慨然一笑,“我王欽心中磊落,願為朝廷獻八尺之軀,主子用我,我殚精竭慮,主子不用,我泰然自處。”
官員憂心忡忡,錯身在他耳邊壓低道,“可不就是擔心您得罪了煜王,煜王秋後算賬嗎?”
王欽長笑一聲,不做辯解。
他對朱謙還算了解,不是攜公報私之人,隻要他對朝廷有利,朱謙便會用他。至於心裡膈應不膈應便是另一樁事了。
況且,他並未對沈妝兒做出任何逾矩之舉,朱謙拿不到他的把柄,無非是吃吃幹醋罷了。
正中王欽下懷。
朱謙這一趟回京,來的悄無聲息,走得更是突然,沈妝兒跟做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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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蕪下擺著一張羅漢床,沈妝兒成日帶著幾個丫鬟在院子裡話闲,天南海北的吃食均送到她眼前,留荷坐在廊庑下打絡子,雋娘折了一隻竹雀給她把玩,聽雨遠遠地捧了一盤蓮子過來,
“王妃,奴婢清晨摘得蓮蓬,可嫩著呢,您來嘗一嘗...”
盤子還未遞到沈妝兒跟前,卻被容容一把奪過去,雙手護在懷裡,
“王妃不宜吃這些寒涼之物。”
容容曉得沈妝兒急於懷孩子,吃食上越發注意。
聽雨明白過來,訕訕一笑,
“是我疏忽了,”趁著容容不備,又將那盤蓮子給搶了回來,悉數倒在自己兜裡,笑眯眯躲去留荷身旁,挨著坐在錦杌上,“那我自個兒吃。”
容容也愛吃嫩蓮,追了過去,從她懷裡搶,幾個丫鬟鬧成一團。
沈妝兒瞧著眼饞,趁著四人不備,悄悄搶了兩顆,吃的太急,一時連皮都塞入了嘴裡,一口咬下,又苦又澀。
待鬧夠了,容容又趁人不在時,悄悄與沈妝兒道,
“主子,昨夜您雖與王爺同過房,可日子並不算很好。”
沈妝兒一聽心裡泛咯噔,“什麼叫日子不好?”
容容年紀輕,平日臉皮極薄,近來為了沈妝兒尋有經驗的老妪討教,得了一些要領,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這同房的日子最好是兩頭月事當中那幾日,王妃的月事再有五六日便來,此次不一定能懷上,奴婢先與您說明白,省得您回頭失望....”
沈妝兒著實是失望的,怔怔坐在羅漢床上,好一會方回神,
“除此之外,還要注意些什麼?”
她現在就像是信女一般,生怕犯任何忌諱。
容容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沈妝兒認真記在心裡。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滿懷忐忑,說到底是太在意那個孩子。
當年孩兒在她肚裡整整六個多月,她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覆在肚皮時,他極輕地往她掌心踹了一下,那一瞬間的悸動,如顫麻滑遍全身,更似暖流驅散了她心底的寒意,他在她最難的時候,陪伴她喜怒哀樂,是朱謙離開後無數個風雨兼程的夜,唯一的一絲慰藉。
哪怕到如今,每每回想,都能讓她情不自禁露出笑。
偶爾夢醒,他在她腹中踢打翻滾,她都在想,這定是個調皮的孩兒,不像她,也不像朱謙。調皮也好,煜王府太冷清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活得像個小太陽,肆意飛揚。
容容所料沒錯,五日後,沈妝兒來了月事,雖說少不了失望,可大抵還受得住,這幾日,便平平淡淡過了。
自朱謙走後的十來日,日日皆有賀客上門拜訪,皆被溫寧拒之門外,官員們走不通溫寧的路子,便遣自家夫人尋沈妝兒獻殷勤,沈妝兒挑揀著些,若是平日名聲好,又不曾有過節的,便見上一面,若是趨炎附勢之輩,一並驅走。
朱謙這一去,半月方歸。
夜裡自然是寬衣解帶,欲行周公之禮,沈妝兒將容容的話記在心裡,算了算,她月事五日前剛結束,如今還不到中間那幾日呢,也就是說,哪怕今夜與朱謙同房,亦懷不上孩子,既如此,何必累著自個兒?
便以身子不適為由拒了他。
朱謙哪裡曉得沈妝兒的算盤,還細心體貼問她哪裡不舒服,夜裡將那寬厚的手掌覆在她小腹。沈妝兒隻得由他。
朱謙回來第二日便是中秋家宴,內外命婦均入宮赴宴,宴席上言笑晏晏,融洽熱鬧。
沈妝兒也去了,這一回形勢又顯著不同,昌王妃待她和善,六王妃硬著頭皮主動示好,就連皇後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寧貴妃言語間更是頗有幾分親厚之意。
沈妝兒寵辱不驚,一貫冷淡打發,不會無緣無故去得罪,也不會隨意放過了她們,便這麼不輕不重吊著,反倒是令這些王妃們心裡沒底。
一場宴席下來,沈妝兒又得了帝後不少賞賜。
岑妃託病不出,朱謙便攜她去鹹福宮探望,若是沈妝兒一人,她壓根不會去,朱謙在場,隻得由著他,好在岑妃一心關懷兒子傷勢,顧不上瞥她一眼,落了一行淚便叫他們出宮歇著。
朱謙有個習慣,一旦沈妝兒告訴他身子不舒服,連著三日他都不會碰她。
沈妝兒睡了三日踏實覺,待八月十八晨起,朱謙離開後,容容便輕手輕腳鑽入凌松堂,一面將暖宮的姜糖茶遞與她,一面道,
“主子,是時候了....”狡黠地朝她擠了幾個笑眼。
這段時日,主僕倆達成了某種默契,沈妝兒自然明白意思,輕輕一笑,先喝了茶,又悄聲問她,
“你不是說會給王爺準備藥膳麼?”
“已準備好了....”
夜裡朱謙忙完回凌松堂,掃見那一桌熟悉的膳食,不動聲色看了沈妝兒一眼。
沈妝兒端得是八風不動,這還是重生後第一次給他備這樣的膳食,
為了孩子,也隻能豁出去。
便主動與他盛湯,盛的正好是一碗豬腰枸杞湯。
朱謙看著面前的湯碗,熟悉的腰片沉在湯水裡,若隱若現,零星些許枸杞漂浮不定,已漸漸化開,看樣子該是燉了好幾個時辰。
冷落了他半年,從未主動給他備膳,更不用說這般殷勤。
明明眼神裡平平靜靜的,一點嬌羞都沒有。
為的什麼?
孩子。
恰恰他也想要孩子。
他默默嘆了一聲氣,擒起湯碗一飲而盡。
將碗擱下,心裡想,
他要孩子,也要她。
鴛鴦紅帳輕晃,一束黯淡的光芒從廊庑泄了進來,照向拔步床一隅,
這一隅,臉紅心跳,經久不息。
沈妝兒聽從容容建議,做一晚歇一晚,朱謙既然明白了沈妝兒的打算,自然也就順她的意。
待中間那段時日一過,沈妝兒便一腳將朱謙踢去前院,
“妾身要養身子,還請王爺去前院歇幾日。”
朱謙氣得不輕,罕見對她動了怒,“王妃,你真以為我是你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沈妝兒也料到朱謙會發火,輕輕福了福身,如實道,“王爺,並非妾身要趕您,實則是這樣有利於受孕....孩子大抵會在這段時日來,若您繼續留在後院,我擔心承受不住....”
朱謙久戰而歸,身子又強悍,真不是她能消受得了的。
朱謙聞言怒氣難消,無語地瞪了她一眼,
“難道我與你睡一處,就隻為那事....”
沈妝兒聞言心頭震撼,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他與她同寢時,除了她不舒服的幾日,哪回不是為了那事?
朱謙見沈妝兒一副欲言又止,也是心頭一哽,漸漸回過味來。
俊臉微微泛青,神色略有不自在,默了片刻,承諾道,
“以後定徵詢你同意....”舌尖抵著唇齒,咬牙道,“這陣子不碰你便是。”
“哦....”沈妝兒別了別鬢發,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畢竟以往食言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男人一旦焚身,妻子又睡在身旁,不一定克制得住,
堅持問道,“那,您可以去前院住一陣嗎?”杏眼純澈又明淨,清清滌滌倒映著他的容顏。
明顯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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