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視線注視在她身上。
文武百官無不感佩震驚,沈妝兒今日之舉,不僅挽救了皇帝的性命,更是避免了皇儲爭鬥,使京城百姓免遭動亂,是實實在在的社稷功臣。
王欽怔怔失神,她總是這般,懵懵懂懂,義無反顧的去救旁人,帶著十二分的赤城與熱心對待身旁的人和事,殊不知,生活回饋她的不一定對等。
是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傻姑娘...
至於那些皇妃與宮嫔,心情就更復雜了,誰能料到當初最不起眼的小官之女,今日成了國朝的大恩人呢,羨慕,嫉妒,不一而足。甚至恍惚覺得,那迎風邁來的女子,已到了她們不敢企及的高度。
朱謙眉目冷肅依舊,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情,灼灼注視著那朝他走來的小妻子。
平日裡打個雷都要嚇哭的小女人,今日果敢無畏地救駕。
太讓他意外了,若是傷到了該怎麼辦?
後怕之餘,亦是滿臉與有榮焉。
沈妝兒自始至終都沒望朱謙一眼,隻與劉瑾一路沿地毯行至前方,撲跪在地,
“給陛下請安,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
二人退至一旁。
殿中還跪著一人,正是一身戎裝的羽林衛副指揮使林渠,他冷汗涔涔磕頭請罪,
“臣瀆職,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皇帝涼涼笑了一聲,“林渠,你跟隨朕多年,朕不懷疑你的忠心,但做錯了事必須有所懲罰,依律朕要誅你九族,但念在事出有因,朕轉危為安,便免你死罪,你該要好好謝謝煜王妃,是她救了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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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渠惶惶的心總算落了地,湧出熱淚,往沈妝兒的方向一跪,
“臣謝王妃娘娘大恩大德。”
沈妝兒淺淺回了一禮。
皇帝思忖片刻,再道,“將林渠革職,發配邊關為卒,”末了,思及林渠為人忠厚,一時不忍,又敦勸道,“林渠,你好好幹,爭取將功贖罪,明白嗎?”
“臣明白,臣謝陛下隆恩....”林渠重重磕了個頭,旋即退出了大殿。
案子並不復雜,很快便查出是孫毅因家族恩怨,自宮混進皇城,伺機報仇,孫明受他連累被奪去東廠提督一職,發配皇陵為奴,其餘牽扯宮人也各有處置。
皇帝扶在龍椅上,手指毫無節奏地敲打著,看了一眼劉瑾,
“劉瑾,即日起,由你執掌東廠,朕給你半月時間,整肅東廠上下,你可做得到?”
劉瑾當即越眾而出,神色肅整跪下,“奴婢遵旨,奴婢定不辱使命。”嗓音如珠石墜地,十分清越,皇帝聽在心裡十分舒適,“很好。”
該賞的賞了,該罰的也罰了,唯獨剩下煜王夫婦。
殿內微微起了一片嗡議之聲,都在猜測皇帝經此一難,是否要立嗣。
自然也有欲搶風頭的臣子,想替煜王聲張,博一個擁戴之功,隻是一想起今上對立太子一事諱莫如深,尚在踟蹰。
皇帝自然看出眾臣的心思,目光落向朱謙,朱謙身姿英挺立在殿中,一身孤絕的氣質與殿內格格不入,泱泱滿殿男兒,卻是沒有一人能及他片角風華,論才情論謀略,幾個兒子加起來都不如他一個,江山交在他手裡是放心的。
打定主意,皇帝拍了拍身側木鈍的馮英,擠了擠眼色,
“你發什麼呆,傳旨啊...”
“哦哦....”馮英反應過來,連忙從袖下將前不久剛擬好的聖旨,徐徐展開,一整神色,立在殿前布告道,
“眾臣聽旨。”
風聲自樨臺刮了進來,眾人齊齊整整跪了下去。
馮英綿細的嗓音在殿中回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御極三十又三年載,而今年事已高,遂立元儲,皇七子朱謙,仁孝忠厚,天資聰穎,英奇拔萃,今立為太子,正位東宮,往後朝政諸務,內閣議事,皆先送太子閱,再稟於朕....禮部與欽天監,擇吉日行冊封大典....欽此....”
這份詔書不僅僅是立了太子,已相當於讓太子監國,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怕是會有大變局了。
昌王與朱珂等人心中雖萬分不滿,可大勢所趨,二人隻得硬著頭皮朝儲君行叩拜大禮,
“臣等叩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帝心情舒慰,眯著眼笑了笑,又撩袍指了指一側的沈妝兒,
“怎麼?隻給太子行禮,忘了太子妃了?”
眾臣一愕,自也不意外,當即換了個方向,又衝沈妝兒磕頭,
“臣等給太子妃請安,賀殿下榮華無極!”
“哈哈哈....”
皇帝便更滿意了,漫不經心往沈妝兒瞥了一眼,卻見她眼神渙散,仿佛在神遊太虛,隻覺奇怪,朝她招了招手,
“老七媳婦,你過來....”
沈妝兒跪坐在劉瑾身側不遠,腦子還陷入一片混沌中,朱謙被立為太子是情理當中,她也不覺奇怪,心中更是無波無瀾,可當眾人朝她行跪拜大禮時,她恍惚想起前世被立皇後時,那些人私下對著她指指點點,眼底的不屑不加掩飾。
她心裡沒由來湧上一股排斥。
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前世王笙說的話,
“你不配站在他身邊....”
她是不配,所以岑妃將王笙送了來,一想到馬上要與王笙住在同一屋檐下,沈妝兒如同吞了隻蒼蠅般難受,心中不住地泛惡心。
看來又要走前世的老路了....
沈妝兒心念俱灰,昏昏蒙蒙,提不起精神來。
直到皇帝一聲輕喚,方才幽幽回神,發木地看著皇帝,皇帝再一次朝她笑眯眯招手,
“傻孩子,愣著做什麼,快些過來....”
沈妝兒這才挪著膝蓋往前,寬袖一抬,伏在皇帝跟前的臺階下,
“兒媳在....”語氣平平淡淡的,沒有半分激動。
皇帝也不在意,隻當她嚇壞了,還不曾緩過來。
他寬掌扶著龍頭把手,高大的身子往前伏低,盡量顯得平易近人,
“老七媳婦,你救駕有功,朕許你一個心願,無論什麼要求隻管提,朕必定滿足你。”
此話一出,珠簾內的女眷們豔羨聲此起彼伏。
沈妝兒是走了什麼大運,救了皇帝一命,丈夫又被立為太子,賞賜於她的禮單,有整整一冊子,真真是全天下的好處讓她一個人佔全了,結果現在皇帝還額外許她一個心願。
沈妝兒若替沈家求個爵位,想必皇帝眼睛眨都不會眨。
旁人能想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在沈妝兒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又循循善誘道,
“沈家朕自會賞賜,這個恩典是給你自個兒的,你有沒有什麼心願,或需要朕替你撐腰之處?盡管說來。”
皇帝這麼做,實則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這個孩子受了太多委屈,無依無靠,倘若朱謙要欺負她,她毫無招架之力,他想給沈妝兒一道聖旨,隻要沈妝兒未犯十惡不赦之罪,朱謙不許寵妾滅妻,更不許廢後,若有嫡子,太子必定是沈妝兒的孩子,若無嫡子,也該是沈妝兒的養子,他想用這麼一道聖旨確保她終身榮華富貴,回饋她那份義無反顧的勇敢。
隻是在提出這個旨意前,他也想聽一聽沈妝兒自己的想法。
大殿內靜若無聲。
所有人屏氣凝神望著沈妝兒,包括朱謙。
燈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將那與生俱來的幽黯給揮去,唯餘一抹湛湛的柔色,那瘦弱又窈窕的背影,如同一隻歇翅的蝴蝶,就那麼柔美的鋪在地上,太美了。有那麼一瞬,他想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牽起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骨,將那一寸寸被他逡巡過佔有過的昳麗,擁在懷裡,再也不撒手。
沈妝兒緩緩抬起眸,眼底蒼蒼茫茫的,如覆了一層煙氲,不可置信看著皇帝。
他的每一個字清晰可辯,如珠似玉從她腦海,從她心尖滾過,可加起來卻如同一團亂麻交織在她腦海,紛繁復雜。
不用替沈家求恩典,是給她自個兒的...
她自個兒有什麼難以達成的心願呢....
頭頂的宮燈灑落一片璀璨的光,卻驅不散她瞳仁深處的陰霾。
諸多念頭如同潮水在腦海漲漲落落,直到,一個本能的,不知從何時而起,也不知被埋藏了多久的信念,恍惚石破天驚般,從水面,從她所有神識裡一躍而出。
她不想當皇後,她不想當這個太子妃...
可以嗎?
行嗎?
心快跳到嗓子眼,所有血液衝到了眉心那一處。
可對上那身明黃的帝王服,燦燦的金光散發著他無與倫比的威嚴時,不由生出幾分遲疑,
她能嗎?
沈妝兒猛地吸了一口氣,前胸後背已湿了個透,眼中定出一抹光,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往前一步,或許海闊天空....
忍不住再往前爬了一寸,離得他更近了一些,以近乎發顫的嗓音,問,
“陛下...真的,什麼心願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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