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宮觐見的女眷不算多,也不算少,當中正有王欽的夫人寧氏。
王夫人寧氏望見沈妝兒下車而來,先是一怔,滿臉焦急地迎了過來,施了一禮,
“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她神情憔悴,眼下一片烏黑,仿佛一夜未睡。
前面的官眷聽聞,齊齊折身過來見禮。
沈妝兒沒看王夫人一眼,隻是溫聲與眾人道,“不必多禮...”
眾人連忙給她讓開一條道,沈妝兒往前邁,王夫人追了過來,徑直提裙往她跟前一跪,含淚道,“太子妃娘娘,笙兒無狀,衝撞了您,還請您大人大量,放她一條生路....”
沈妝兒急著入宮,哪有功夫跟她周旋,眉頭便擰了起來。
聽雨擋在前面,朝王夫人斷喝道,
“放肆,敢攔太子妃大駕,來人,將她拖走!”聽雨可不是留荷的軟性子,以往沈妝兒不帶她是擔心她性子烈惹事,如今倒沒忌諱了。
宮門侍衛連忙上前來,一面與沈妝兒行禮,一面汗涔涔勸著王夫人道,
“夫人,還請快些讓開...否則,休怪我等動手...”畢竟是首輔夫人,侍衛也不能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給。
王夫人被侍女扶起,望著沈妝兒心中恨出一口血,她何時這般低三下四求過人,隻可惜王笙出了事,她去求王欽斡旋,怎知王欽摔袖拂開她,斥她們不聽勸告,自己惹出的事,便自己承擔後果,王夫人心急如焚,這會子打算入宮請見寧貴妃,不成想遇見了沈妝兒,隻得放低身段央求,“娘娘,您有什麼要求隻管提,還請饒她一命....”
沈妝兒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快步往裡走。
宮門校尉恰才在宮牆內瞧得分明,一面吩咐人去奉天殿回稟,一面急急穿過甬道迎了過來,
“臣叩請太子妃殿下金安....”單膝跪在沈妝兒跟前,大有攔駕的趨勢。
他也知此舉十分不妥,可情急之下,隻能豁出去,畢竟身後站著的是太子與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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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面罩寒霜,平視前方,“我有要事入宮,還請大人速速讓開。”
校尉露出一臉難色,隻盼著奉天殿能盡快派人來,滿頭大汗道,“殿下要去哪一宮,臣著人護送您去....”
沈妝兒便知他這是故意拖延時間,繞開他往前走。
宮門校尉不可能強攔,連滾帶爬往前跟去,聽雨松開沈妝兒的胳膊,扭頭朝他斥道,
“大膽,你不要命了嗎?你今日已攔過了,姿態也有了,陛下也好,太子也罷,怨不著你,可你一旦冒犯了太子妃殿下,全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宮門校尉被她這句話給唬住了,稍稍一琢磨,便知聽雨所言不差,悻悻地往後一退,“臣失禮...”
聽雨輕哼了一聲,冷掃了一眼身後看熱鬧的官眷,眾人連忙垂下眸,屏氣凝神,聽雨收回視線,大步追上沈妝兒。
東華門離奉天殿要走兩刻鍾,侍衛跑得定比她快,興許此刻已有人趕來攔截,若走宮道,必是被他們逮了個正著,幹脆抄小路,這不,帶著聽雨東一頭穿林子,西一頭繞宮殿後門或角門,等到侍衛帶著宮人沿途來尋,哪看見沈妝兒的身影。
事實上,真遇見了,又能怎麼樣,除了朱謙,哪個人敢對她動手動腳,除非不要命。
所謂攔,也不過是給皇帝爭取時間而已。
劉瑾看得通透,苦笑一聲,帶著兩名心腹內侍,等在通往奉天殿的中左門。
奉天殿固若金湯,四面皆是高牆聳立,沈妝兒在別處,還有小道可抄,到了奉天殿外,必須經過四道宮門,他挑的正是東邊的門,大約等了一刻鍾,沈妝兒果然到了此處。
沁涼的甬道裡,寒風肆掠。
劉瑾立在當風的口子,望著自晨光裡邁來的沈妝兒躬身一揖,
“奴婢見過太子妃殿下!”
“劉瑾,你也要攔我的路嗎?”沈妝兒走得有些快,鬢發微微沾了些汗,接過聽雨遞來的繡帕拭了拭,立在宮門前淡聲問道。
劉瑾啞然失笑,連忙往旁邊一讓,“請娘娘隨奴婢來。”
沈妝兒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進入甬道,中左門這條甬道極為深長寬厚,到了正中瓮道裡,有一寬闊的長案,擺了幾把椅子,還有一張簡樸的長塌,看得出來,平日侍衛當值時便在此處歇息,不過此刻裡頭倒是無人,前後甬道昏暗,兩側牆壁矗立,唯有上方天窗有風灌進來。
沈妝兒見四下無人,在瓮道停了下來,
“陛下已收到消息了?”
劉瑾立在三步外,側身注視著她,“是...”
沈妝兒懊惱地嘆了一聲,仰頭望向天井,一大片天光灑下來,落入她漆黑的瞳仁,有盈盈的水光閃動,
默了一會,問道,“陛下還是不肯嗎?”
劉瑾抿了抿唇,輕聲道,“娘娘,陛下著實喜愛您,不舍得您離開皇家,我冒昧問您一句,您是鐵了心非走不可嗎?”
沈妝兒長睫微的一顫,注視面前斑駁的牆壁,嗓音幹淨又堅決,
“是....”
這個念頭從最開始脫口而出的慌亂,到現在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劉瑾深吸一氣,下定決心似的,“好,我來幫您想想法子....”
沈妝兒聞言失笑一聲,偏頭看著他,搖頭道,
“不,你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位置,千萬不能因為我失了聖心....”
劉瑾神色不摻雜半點猶疑,“這個時候,我若不幫您,誰來幫您,別說隻是想法子勸陛下下旨,便是讓我.....”
劉瑾垂著眸,面頰泛紅,後面的話沒說下去,而是咽了咽嗓,穩住語氣,
“陛下已知您是真心想和離,他老人家也懂得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我回頭琢磨下,想想從何處著手....”
聰慧如劉瑾,其實早就洞察到,這樁事沒那麼好處置,畢竟,過了陛下這一關,還有太子那一關,朱謙的性子,他也算看得出來,不容人違拗,沈妝兒落在他手裡,當真不知是禍是福。
沈妝兒苦笑道,“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你今後還要在太子手底下當差,劉瑾,需要你幫忙時,我會毫不猶豫,但是,這次的事你幫不上忙,再說了,你必須得保住這個位置,等我和離了,以後還得靠你呢....”她隻能這樣勸住他。
前世劉瑾升為司禮監大珰,成為朱謙左膀右臂,雖談不上權傾朝野,卻也是威望隆重,他還有大好前程,不能被她連累。
劉瑾抿著唇沒接話。
“走吧,我今日進來了皇宮,便沒打算出去。”沈妝兒神色冰冷,昂然往奉天殿走。
劉瑾跟了一路,快到奉天殿門口時,他輕聲寬慰一句,
“娘娘,千萬別動怒,更不能起爭執,這樁事,隻要您堅持,誰也奈何不了您....”
沈妝兒也是這麼想的,衝他一笑,“我明白的。”
踏上奉天殿廊庑,門口的小內使也沒攔著她,而是恭恭敬敬引入御書房。
沈妝兒繞過十二開巨幅座屏進去,瞧見馮英跪在御案後替皇帝整理奏章,掃了一眼,哪有皇帝的身影,她冷笑一聲,大大方方邁了進來。
馮英望見沈妝兒,驚得一臉肥肉顫起,連忙繞出行了跪拜大禮,
“老奴給太子妃請安,您怎麼來了?”
沈妝兒細細環視一周,御書房內的錦杌被粗粗擺在角落裡,御案上的折子也堆得東倒西歪,筆洗擱著未洗的朱筆,顯然剛剛有朝臣在,如果沒猜錯,皇帝定是匆匆帶著朝臣躲去側殿了,既如此,且耗上一耗,逼得皇帝出來見她。
於是提著裙擺,往旁邊一坐,
“我闲著無聊,聽聞陛下近來睡眠不佳,正好,我學了調香的手藝,便當場調制一些安眠的香給父皇助眠,來人,取香爐和香插來....”
馮英聽出沈妝兒的言下之意,皇帝不見她,她就賴在御書房。
頭大了!
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沈妝兒無視他為難的神色,吩咐聽雨道,
“將香料給我...”
聽雨將隨身攜帶的小錦盒給擺上,裡面裝了一盒香粉,稍稍掀開盒子,便有清香溢出,沈妝兒挽起袖子,手執小小的藥勺,挖出少許香粉放入棕色香紙裡,制成線香,她神態專注,一絲不苟,任誰瞧一眼都不會懷疑她別有用心。
馮英猛咽一口水,遑遑四望。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
內閣大臣還在側殿呢,此處百官常來常往,這麼下去,可不行。
馮英急如熱鍋螞蟻,連忙繞身而出,瞥見劉瑾立在廊蕪下,招招手示意他湊近,
“快,去側殿稟報陛下,說是太子妃殿下賴在這裡不走了,請陛下拿個主意....”
劉瑾應下,轉身折往後廊去了。
馮英擦著汗進來,卻見聽雨已尋小內使要了一個景泰藍鑲八寶的香爐,沈妝兒正將制好的一小節線香插入裡面試燃。
馮英哭笑不得,親自斟了一杯茶遞至沈妝兒跟前,“娘娘,您莫要忙活了,別累著自個兒....”
沈妝兒含笑道,“沒呢,這是我昨日調好的香粉,我燻著不錯,正好給陛下試一試,若有成效,我便多做些獻給陛下。”
這話倒不假,皇帝受了一番驚嚇,夜裡必定驚懼難眠,她於制香一道尚幾分本事,又尋容容參詳,添了些助眠的藥粉,是真心實意給皇帝分憂。
馮英聞言越發窘迫,跪在她對面,一面看著她忙活,一面苦口婆心道,
“娘娘,並非陛下不見您,也不是要食言,實則是陛下舍不得您哪。”
沈妝兒面不改色,“哪裡的話,陛下是天下之主,無論我在哪裡,孝敬陛下之心永不更改。”
馮英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連沈家的合族利益都擺出來,試圖說服沈妝兒,“您當上太子妃,那是光宗耀祖的事...”
沈妝兒紋絲不動,前世她都當上了皇後,沈家沾光了嗎?
馮英便知軟得不行,隻能耍賴,“娘娘,陛下那一夜的原話是‘隻要不違道義,不違人倫,定幫您達成心願’,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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