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沈妝兒今日出門累了一天,喝了一盞茶,便抱著錦盒回了自己的院子,丁姨娘帶著沈藤住在三房的東偏院,文姨娘帶著秀兒住在西偏院,她管著後宅,得了體面,文姨娘伺候沈瑜的次數多些,誰也不壓著誰。
進了屋子,吩咐婢子點了一盞燭燈,“去瞧瞧少爺回來沒?夜裡還要溫習幾頁書,明日他長姐還要過問呢。”婢子連忙將門掩上,尋沈藤去了。
丁姨娘獨自坐在燈下,將錦盒打開,兩千兩銀票整整齊齊疊在裡頭,丁姨娘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年錢,委屈地哭出聲來,自從沈妝兒出嫁後,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也曾埋怨過,老爺為何將家底全部掏給了長女,底下的兒子與女兒怎麼辦?
後來她才知道,老爺掏給沈妝兒的大部分是先夫人留下的嫁妝,妝兒嫁入皇家,得要這個體面,這三年,沈瑜幾乎不管後宅的事,文姨娘心大,隻管吃喝,都是她舔著臉去尋二夫人要這要那,既要緊著沈瑜這位主子,也得安撫好文姨娘與秀兒,大多時候隻能委屈自己與藤兒。
如今妝兒回來了,擔起了三房的擔子,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丁姨娘趴在桌案上抽泣了許久,哭過後,心中舒坦多了,重新將錦盒打開,拿出三百兩銀票,妝兒既說這些銀子用於家常,她若摳著不給些文姨娘,回頭定惹出風波來,將錦盒鎖入梢間的櫃子,喚來東偏院唯一的嬤嬤,吩咐她將銀票送去文姨娘那。
文姨娘正與秀兒在屋子裡翻看今日購買的錦緞,
“娘,這是長姐給咱們買的,這一匹蘇繡,花了足足二十兩銀子呢!”
除了三匹蘇繡,還有七八匹普通料子,文姨娘瞧見眼都花了,抱著那匹蘇繡來回撫摸,“滑嫩滑嫩的,娘能穿這麼好的料子嗎?”
秀兒給自己挑了最鮮豔的海棠紅與桃花粉,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能穿,姐姐說了,隨你穿,也不礙著誰!”
文姨娘咧嘴一笑,“下個月,等你舅舅生辰,姨娘我便穿這身去。”
文姨娘是城南一家書鋪的掌櫃之女,當年沈瑜在書鋪買書,被文姨娘一眼相中,纏著沈瑜不放,後來得知沈瑜是朝中官員,嚇得不敢露面,隻是不知怎麼被老太太曉得了,請了媒人上門,體體面面將她迎入府中為妾。
沈家再拮據,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算是高門,嫁入官宦人家為妾,於文家來說是莫大的榮耀。
沈秀兒性子像極了生母,心大,一面琢磨著給做什麼樣式的衣裳,一面隨口答道,
“盡管穿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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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娘喜不自禁,“你三姐一回來就是不一樣,我是盼著她日日住在家裡。”
“那你就可失望了,陛下給三姐賜了一棟宅子,就在對面,三姐過段時日怕是要搬過去。”
文姨娘啊了一聲,失望地嘆著氣。
這時,外面響起了咚咚地敲門聲,文姨娘示意婢子去開門,進來的是東偏院的馬嬤嬤,馬嬤嬤掃了一眼屋內光鮮靚麗的錦緞,眯出一眼笑,
“喲,這是三小姐帶著五小姐買回來的?”
文姨娘心咯噔了一下,莫不是沒給丁姨娘買?
連忙擠出一絲笑,避左右而言他,“嬤嬤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
馬嬤嬤將三百兩銀票塞給文姨娘,
“大小姐補貼了些家用,丁姨娘吩咐老奴送三百兩給姨娘,姨娘省著些花。”
文姨娘一驚,連忙將料子放在床榻,手在帕子上來回擦了擦,雙手接了過來,“怎麼給了這麼多?”
很快反應過來,又問道,“三小姐給了丁姐姐多少銀票,能讓姐姐舍得給我三百兩?”
馬嬤嬤有些無奈地看著文姨娘,“丁姨娘掌著三房的開支,這些本是公中的錢,姨娘念著這些年苦了文姨娘您,特意做主掏一些給您做私房錢,您記著些三小姐與姨娘的好。”
文姨娘被說得不好意思,也不敢再問,窘迫地笑了笑,“原來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文姨娘雖沒有丁姨娘那般穩妥大方,卻也是個幹脆的性子,有錯便認。
馬嬤嬤怕文姨娘打破砂鍋問到底,顧不上喝茶便離開了。
文姨娘站在門口望了望她的背影,回眸看著桌案上擺著整整齊齊的十來匹錦緞,問沈秀兒道,
“三小姐是怎麼交待你的?這些難道都是給咱們的?”
沈秀兒一愣,這才支支吾吾道,“也吩咐給丁姨娘送去幾匹....我這不,先拿來給你挑嘛...”
文姨娘一聽便急了,走過來敲了敲她腦門,“你怎麼隨了我的性子喲,快些,送一匹好的蘇繡與四匹棉布過去,否則三小姐曉得了,定怪責下來。”
沈秀兒被敲了個暴粟,抱著額頭憤憤不平,“丁姨娘掌著家得了多少好處,咱們娘倆就拿著三兩月例銀子,多拿幾匹怎麼著了,我隻給她送兩匹!”
文姨娘嘆了一聲,她倒不糊塗,曉得三房沒有油水可撈,丁姨娘更是多年不曾換新衣裳,“她哪有好處可得,你爹爹沒盈餘給她,大家全靠公中過日子,如今三小姐拿了銀子給三房公用,她立即就送了私房銀子給我,下個月回去,我也能喊個郎中給你外祖母看病,你就給我省點心吧,若再這般不懂事,小心你三姐治你。”
三百兩銀子可是文家好幾年的開銷,文姨娘拿著感覺燙手。
沈秀兒也知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便選了五匹料子,親自送去了東偏院。
丁姨娘曉得她們母女性子,心中門兒清,一點都不埋怨,隻留下三匹,剩下兩匹又還給了秀兒,“聽說你舅舅下個月做壽,這兩匹便帶去你外祖家吧。”
沈秀兒抱著布匹回來了,文姨娘見女兒憨傻,一陣哭笑不得,扯著她耳提面命許久,
“你都十四歲的人了,到了嫁人的時候,還這般不長進,我都擔心你嫁不出去。”
“哪有這樣埋汰女兒的?”秀兒很不服氣,
“你有人埋汰就不錯了,就怕人家瞧你傻,都不惜的埋汰。”文姨娘揉著腰道,
秀兒終於氣了個飽,一頭栽入被褥裡不吭聲。
半晌,文姨娘都以為她睡著了,卻見女兒忽然拱起被褥坐在床上,一本正經道,
“娘,你等著,我定嫁個好郎君,給你掙臉。”
文姨娘打著哈欠,笑出聲來,一面吹了燈合衣躺下,“你別給你三姐丟臉就成,還長臉呢...”
沈秀兒望著黑漆漆的牆,將臉頰鼓成了魚鳃。
夜裡寧尚書得知女兒落入朱謙手中,怒火中燒,先派兒子去東宮要人,卻吃了個閉門羹,半夜伙同寧家門生故吏,於次日清晨上書彈劾太子殘暴,還將上回捏死江繡煙的事都給在朝堂抖出來。
整整三日,寧家動用了各方力量針對朱謙。
朱謙不聲不響收集了寧家勾結御史的證據,於第四日著己派御史彈劾寧家結黨營私,都察院一介入,還查出寧尚書在工部尚書任上,通過木料商以次充好,貪墨了些銀兩。
這下好了,寧家多年清貴的名聲掃地。
御史緊接著狀告寧家女眷多回誣陷攻訐前太子妃。
寧家針對朱謙,皇帝還沒那般動怒,聽聞寧倩誣陷沈妝兒,怒不可赦,徑直砸壞一方砚臺,當場罷黜寧大老爺的官職,按律法清算,又剝奪所有寧家女眷的诰命之身,隻保留了寧老太爺的追封,寧家一落千丈。
這件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沈家近來依舊閉門謝客,隻聽說寧家敗落了,具體詳情並不聽聞,又加之任軍器監監正的二伯父沈璋去了邊關,沈家對朝中局勢就更加不清楚了。
白駒過隙,眨眼入了冬。
自冊封大典後的二十來日,沈妝兒再也不曾見過朱謙,他是個要面子的人,被她那般說了,定不會再折騰,沈妝兒心想,這段婚姻該是徹底過去了。
她整日開開心心的,吃飽喝足,氣色養得越發紅潤,用曹氏的話說,“整個人水靈水靈的…”
工部按照郡主府的規格,重新裝飾了斜對面的郡主府,沈妝兒每日過去修剪花草,布置園子,親自題字布景,日子從未這般悠闲。冬月初一這一日,郡主府正式落成,工部與禮部派了官員來賀喜,沈妝兒上午按照民間規矩,舉辦了簡單的儀式,下午依律入宮與皇後謝恩。
出乎沈妝兒意料,皇後這回對她比往日都要和善,問了起居,還特地賞了不少名貴藥材,倒叫沈妝兒摸不著頭腦。
臨行前,在坤寧宮外撞見了林嫔,不,如今得說林妃了。
自上次與皇帝同生共死,皇帝對她信任隆重,破格擢升她至妃位,各類賞賜更是數不勝數。
林妃挽著她一路往東華門走,“時辰不早,我不能留你用膳,我送送你...”
斜陽溫煦,將二人的身影長長投在宮牆上,如昳麗的蝶影。
這一路,說了好一車體己話。
“說來,今日皇後格外青睞,倒叫我疑惑,以前做皇家媳婦時,不見她待見我,如今驟然示好,娘娘可知裡情?”
林妃朝她覷眼笑著,“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告訴你,皇後有意讓你嫁她娘家侄子。”
沈妝兒一驚,忙住了腳步,臉色沉道,“我沒聽說李家有未婚的少爺。”
林妃目視前方露出一臉冷笑,“以前沒有,如今卻有,李家二少爺的妻子過世不久,膝下有一子一女,欲續弦,李家是六皇子一黨,與太子一向水火不容,索性也不在乎得罪太子,聖上看重你,便想將你娶過門,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沈妝兒氣笑了,心中燃起騰騰怒火,漸而又露出幾分悽楚,“我即便再作踐自己,也不會去給人當續弦。”
林妃義憤填膺道,“是啊,我也不知李家打著什麼主意,你會放著太子妃不做,去給人當後娘?虧他們想得出來,你放心,我會旁敲側擊,將此事告訴陛下。不過,你還是小心些,李家敢打這個主意,我擔心他們有後手。”
沈妝兒終於體會到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無奈,默了片刻,眼梢深處泛著清透的光,
“我不打算嫁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嫁。”
“胡說!”林妃卻不認同,睨著她道,“為了個不愛你的男人,葬送自己一生?你還是花一樣的年紀,又生得國色傾城,不找個男人圖個樂子,真真是虛度光陰。”
沈妝兒見她口無遮攔,害躁起來,小聲辯道,“我不是因為他....我是真不想嫁人了....”
林妃卻打量著她的氣色,不羞不躁地捉弄她,“你好歹是成過親的人,我就不信你耐得住寂寞....”
沈妝兒愣了愣,待悟出她言下之意,一張俏臉躁得通紅,“林妃娘娘,您真是...什麼都敢說!”
林妃彎起唇角道,“這有什麼,我要是你呀,就不嫁人,幹脆招婿得了,一個不滿意,便換一個,找到滿意的為止,總之你是郡主,擁著社稷之功,誰也不敢說你半個不字....”末尾湊在沈妝兒耳根前,咬牙道,“小兩口過著沒羞沒躁的富足日子,氣死太子!”
沈妝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兩眼望天,無力道,“娘娘,您不必相送了,快些回吧。”
林妃笑得花枝亂顫,笑完,忽然發覺身後刮來一陣寒風,冷不丁回眸,卻見一道俊挺的身影悄無聲息立在二人身後。
林妃嚇得身子一癱,差點往後倒去,
“太...太子殿下,您怎麼在這裡?”宮婢連忙上前穩住林妃的身。
沈妝兒聞言身子一僵,默了一下,回過身,餘光瞥見一雙熟悉的黑靴立在前方,連忙垂下眸施禮,
“臣女給殿下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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