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紅最終一路攀升,染到了她的脖子上。
薄一昭輕笑一聲,心情似乎是不錯。
許紹洋卻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到了隱忍的邊緣——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就奇怪今天喬欣倒臺這麼大好的日子,這兩人不找個地方好好慶祝,跑到他這裡來做什麼……
原來是薄一昭似乎準備在今天快刀斬亂麻,將以往所有的破事一朝全部解決。
不止是喬欣。
看在這個“斬立決名單上,也有他許紹洋的名字。
有些手重地放下了手裡的茶杯,臉上那道貌岸然的溫和笑容終於是偽裝不下去,男人面色陰沉了下來。
——那副《墨意山海之燭九陰》是徐酒歲和他作為“師徒”的最後一絲牽絆。
他心中無比清楚,若是被她拿走了這副手稿,她便會走得頭也不回,無論是許紹洋還是千鳥堂,甚至是“九千歲”這個名字,都會成為被她拋棄在原地的東西。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許紹洋說,“我許紹洋這輩子沒有做過虧本的生意,也沒有哪個徒弟是在我沒有批準的情況下,學了手藝便自己一聲不吭跑出去自立門戶……歲歲,是我先做錯事在先,但是感情的事和事業的事總是一碼歸一碼,如今你這樣做,還要帶著我從小一塊長大的阿弟來氣我,是不是有點白眼狼了?”
他很少說這麼長的句子。
這是真的生氣了才會這樣。
哪怕他的語氣聽上去十分平靜。
徐酒歲被他說得畏縮了下,目光閃爍,那“白眼狼”三個字刺得她剛剛還有一些血色的面色瞬間泛白。
她抬起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那雙烏黑的眼中仿佛有無辜的水光,有些無助又慌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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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許紹洋想起了她畫《墨意山海之燭九陰》的前一天晚上,他對她說,如果畫不好這個設計稿,那從今往後她便隻是千鳥堂的素描老師。
當時她大概也是這麼看著他。
而許紹洋這樣的人,鐵石心腸,卻恍惚地覺得,那就是他心動的瞬間。
“洋哥。”
薄一昭還算溫和地叫了他一聲。
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了他這阿弟一眼,發現對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閃著提醒——
隻是提醒,並不是警告。
薄一昭伸手將徐酒歲拉起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她整個人似癱軟地靠在他的身上,還軟趴趴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然而男人卻不容拒絕般將手臂壓在了她的腰間。
她掙脫不過,臉卻轉過來仿佛不安地看著許紹洋,欲言又止的樣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好像十分羞恥在這種時候要坐在男友的懷中尋找靠山——
雖然她確實是得了一座不小的靠山。
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一秒,許紹洋忽然覺得喬欣輸了也是應該的……哪怕不是主動行為,他這好徒弟似乎也比喬小姐更懂玩弄人心。
更可恥的是明明知道這樣,他還是有些心軟,真的怕她被自己嚇到從此拿不起紋身槍。
在心中慢慢嘆了口氣,他抬手揉揉眉心。
“這件事晚些再說,你們吃晚飯了沒有?”
……
這場討價還價最後有始無終。
除了收獲前女友加徒弟的畏懼程度再升一級,許紹洋什麼好處沒撈著。
坐在飯店,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按照她喜歡的口味點的,她卻如同悶驢似的,低著頭隻知道夾面前的青椒肉絲——
實際上放了平常,她根本不吃青椒。
碰都不碰那種。
兩個大男人心知肚明,卻好心地誰也沒有揭穿她,任由她魂不附體地往自己嘴巴裡塞東西。
許紹洋叫人上了酒。
目光不住地掃向那個礙眼的腦殼頂。
過了一會兒,手機震動了,他以為又是喬欣,不耐煩地掃了眼屏幕,卻發現是這會兒人就坐在他旁邊,給徐酒歲盛湯的好阿弟。
【薄:你那句“白眼狼”真是總結到位,把她嚇到魂不附體,連挑食都不挑了,我是不是該同你講聲謝謝?】
許紹洋瞥了眼身邊的男人,後者一臉無事發生,就好像並不是他發的微信嘲諷。
許紹洋開始考慮自己講的話可能確實太重——若她全然不在乎地要當個白眼狼,怎麼會眼巴巴受他威脅跑老近海市遭這些亂七八糟的罪?
這麼想著,他有了些想要講和的心,屈尊降貴地替徐酒歲夾了一筷子清蒸鱸魚:“你什麼時候愛上吃青椒,我都不知道。”
他也就是隨口一說,徐酒歲卻整個人都愣住了。
定格在那,仿佛人突然斷片。
許紹洋氣悶地叫服務員上了酒。
薄一昭坐在那,要不是情況不太對,他是真的有些想笑……最後笑容壓了壓,他頗為同情地摸了摸女朋友的腦袋:“今天的魚是不錯。”
徐酒歲這才反應過來嘴巴裡的青椒苦澀味,反應過來自己吃了什麼鬼東西吃了一肚子,抬起手捂了捂嘴,有點想吐。
此時服務員將酒端上來。
許紹洋給三人都倒了酒,薄一昭卻沒有動,隻是淡淡解釋一會兒還要開車。
氣氛還是顯得有個氣悶,直到三杯酒下了肚,酒精使人大膽起來,徐酒歲的眼神兒才放松,敢抓著許紹洋,主動問出一些心裡話來——
“你有那麼多徒弟,很多人都出去自立門戶,”她問,“為什麼偏偏那麼執著要把我捉回來呢?”
“他們走的時候,給師父磕頭,敬茶,鄭重其事地道別之後還管我恭恭敬敬地叫師父,”許紹洋看著她被酒精染紅的面頰,“你做到哪條了?”
徐酒歲想了下,她哪條都沒做到。
所以她舉起酒杯,充滿愧疚地跟他碰了個杯——烈酒下肚,滑潤而帶著一絲絲的甘甜,到了胃裡一股暖流炸裂開來,賜予她無限的勇氣。
“為什麼砸我的店?”
“師父怕你從此爛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那你還賠錢?”
“那是出於人性的關懷。”
“我隻是想,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紋身師……那家店我手把手從無到有,被砸了我實在是很傷心,我的那些設計稿,被他們踩得都是腳印,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她捏著杯子邊緣,酒精上頭,發言染上了浮誇的悲情小說氣息——
旁人可能聽得滑稽。
但是她卻悲從中來,實在是十分傷心,沒有人知道那天她站在被砸的店鋪門外是什麼樣的感受,說是昏天暗地也不為過。
有些氣悶,搖晃了下,向後靠了下,靠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她腦子有些迷糊,隻是下意識地知道身後的人是可靠的。
手中的酒杯被人從身後抽走了。
一隻大手從身後探出來,摸了把她的臉,確認沒有摸到湿漉漉類似眼淚的東西,那隻手便又挪開了。
在場的人一個沒碰酒,一個壓根就沒碰到“醉”的邊緣,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胡言亂語了多少——
她隻是迷迷糊糊地說,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麼不想去參加比賽,隻是想到那比賽和許紹洋掛了一些勾,心裡覺得別扭。
她也實在是很想要要回她的手稿,回到奉市,近海市給她從來沒有留下什麼值得開心的回憶。
九千歲的名字其實挺霸氣的,放棄了她也很遺憾。
——隻是有些事,需要當斷則斷。
她斷斷續續講完,就徹底地趴在了桌子上,趴了一會兒不舒服,轉身往身後男人懷裡撲。
許紹洋坐在一旁,歪頭清醒地看了她一眼,一口將酒杯中剩下的液體飲下,酒精衝上喉頭,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下。
他彎下腰湊近了她。
聽見她抓著薄一昭的衣領,小聲地說,師父,對不起。
許紹洋笑了,抬起手,摸了摸趴在別的男人懷抱裡的小徒弟的頭發……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人踩得血肉模糊,在往外滴血。
“報名比賽,算是補上你的出師儀式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溫和而緩慢,“師父答應你,從此之後,再也不會為難你,你若不想見我,我就再也不出現。”
“……”
“那副《燭九陰》你還是別要了,既然要斷,就斷得幹淨些,有我筆記的東西,抱回去像什麼話——留在我這,讓我這討人厭的老東西也有個念想。”
徐酒歲答應得昏昏沉沉。
其實她可能根本沒有聽懂身邊的人說了什麼。
她隻是深深地將腦袋埋入她懷抱著的男人的胸懷裡,流下了兩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象徵著什麼的眼淚。
她說,謝謝師父。
……
這一晚,隻有千鳥堂的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知道傍晚的時候師父和他們的小師姐還有發小三人出門,最終一人歸來。
外面下起了初冬時節才有的雨,涼飕飕的,降溫得很快,他肩頭上掛著水珠歸來……男人一身改良漢服,在這樣的天氣可能會有些冷,幸好他身上帶著一絲絲酒精氣息。
酒精總能讓人暖起來。
他踏入千鳥堂,漆黑瞳眸眼神如平日一般平靜而冷漠,抬起手掃去肩頭的水珠,他照例親自檢查了幾個徒弟的素描作業,還點評了幾張設計稿。
大家得了指點散開後,他獨自一人在廳堂坐了一會兒,又起身來到作品牆邊,背著手站在角落裡某個紋身設計稿前站了一會兒——
他這一站,大概是半個小時。
也可能是一個小時。
最終他將那副紋身設計稿取了下來,拆了框,被保護得很好的紙張從裱框中脫落,男人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將其點燃。
那浴火的燭九陰今夜真的在火焰之中燃燒起來,火焰逐漸地將其吞噬……最後,燒到那雙金紅的眼,有那麼一秒,男人仿佛看見那雙眼在火光中閃爍了下,就好像它真得要從火中掙脫出來。
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待最後一絲火光燃燒殆盡,男人踏過有了裂痕的裱框,隨意叫來一小徒弟。
“收拾一下外面,”黑暗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的響起,“收拾得幹淨些,不要留下痕跡。”
第88章 武士貓的刀
這天晚上的千鳥堂是個不眠夜, 徐酒歲也是醉得一塌糊塗。
看在她喝醉了還如倦鳥歸巢一般知道往自己的懷抱裡鑽,許紹洋想要摸摸她的腦袋也隻能就著她在他懷裡的姿勢屈尊降貴……薄一昭這才勉為其難沒有將她扔到路邊的大型垃圾桶裡, 而是將她一路背回停車場, 又任勞任怨地背回了家。
小船不在。
房子是密碼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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