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就斟酌著,放輕了點音量說:“我衣服穿得厚,所以檢查了之後隻是脾髒受損,沒有脾髒破裂,腦震蕩也不嚴重,而且後來方叔知道了,也有來幫忙。”
“……嗯,然後呢。”方嶽喉結滾了滾,聲音低低的,有種摩擦砂紙的粗糙質感。
本來方老板也不會知道這事,但陳爸陳媽沒有與醫生溝通的能力,所以他們沒頭蒼蠅似的求助了方老板,方老板二話不說衝到醫院。
陳兮躺病床上頭暈嘔吐,她蒼白著小臉,很費勁地把前因後果說了,方老板回家就找他老娘當靠山,母子倆撸起袖子就去撕了一通蔣家人。
陳兮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很快又恢復了生龍活虎。
“這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覺得我也不是有什麼應激障礙,就好像——”陳兮想了想形容,“我知道我不愛吃大蒜,所以我沒必要吃大蒜啊,對不對?”
方嶽明白陳兮的意思,她不是對大蒜過敏所以才不吃大蒜,而是她對大蒜不愛了。
所以她不獨自進別人房間不是因為應激,而是她不愛這樣做。
方嶽不知道她這想法是在麻醉別人還是在自我麻醉。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水噼裡啪啦打在緊閉的玻璃窗上,明明進不來,那股潮湿卻像張網,仿佛帶人來到三四月的回南天,家裡所有玻璃都起了一層湿漉漉的霧,入戶大門外側掛著密布的水珠,瓷磚走廊湿滑,大堂的鏡面裝飾也像被潑了傾盆的水,犄角旮旯霉跡斑斑,天空灰暗壓抑。
方嶽霍地站了起來,大步走到窗戶邊。他這一下動作大,陳兮也不由跟著他起身。
方嶽胸口堵著一口氣,這口氣壓不下去,又發不出來,他像面對著一堵又臭又硬的牆,他想把牆砸通,又怕牆受傷。
方嶽轉身看見書桌上的暖手寶,不知道什麼時候,暖手寶的充電燈已經變綠。
他走過去把電源拔了,在手中捂了捂,然後將暖手寶遞給陳兮,一句話也沒說,就垂眸看著她。
陳兮看了他一眼,接過他的暖手寶,手上瞬間就熱乎乎的,這熱也像小火慢燉一樣燎上來。她的兩隻手去年還是胖胖的,因為長著凍瘡,今年她已經沒再長。
她個子高了一點,站直頭頂已經超過他肩膀,方嶽現在很想碰觸她,但他克制住了這種囂張的想法,最後他隻是難忍地摸了摸她的頭。兩人離得很近,就好像他有在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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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兮站著沒動,她餘光看到書桌上有隻白色小兔子,跟她那隻灰色的奇趣蛋兔子長得一樣,這畫風跟方嶽井然有序的書桌格格不入。
第29章
方家失竊案在第二天順利告破, 偵辦人員自然就是方嶽,這事還要說回當晚。
當天晚上吃飯稍遲,飯桌上方茉幾人都在絞盡腦汁搜索疑點, 也讓陳兮一塊兒想。他們沒提王阿姨懷疑陳兮的事, 都以為陳兮沒聽見, 還叮囑陳兮,讓她回頭記得檢查一下臥室有沒有遭竊。
方奶奶也提醒方嶽:“還有你房間,待會兒吃完了你們都趕緊上去看看,你房裡貴重東西可不少。”
方嶽飯後確實回房檢查了,也是這一查, 他才看出他鞋櫃裡的幾雙限量版球鞋被人動過。
忙著期末考,他近一個月沒開過鞋櫃,他的鞋子擺放有自己固定的習慣,而他房裡的東西, 即使是平常總張牙舞爪的方茉也不會隨便去動,王阿姨在方家做工四年了, 也很清楚方嶽的日常喜好。
方嶽若有所思, 他拽下掛在衣架上的羽絨外套, 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恰巧看見陳兮正從衛生間裡出來, 她手上拎著隻扎好口子的黑色垃圾袋, 身上披著一件毛茸茸的睡袍, 這睡袍是方茉在網上看中後下單買的,跟陳兮一人一件。
方嶽套上羽絨衣說:“要扔垃圾?給我,我正好出去一趟。”
“不用不用, 我自己扔。”陳兮果斷拒絕, 問他, “你要去哪裡?快九點了。”
方嶽聽她拒絕,也不跟她爭這個垃圾袋,“我去下小區監控室。”
“你想查監控抓小偷?”
“嗯。”
“範圍會不會太大了?沒有時間範圍吧?”放假之前,他們三個早出晚歸要上學,方老板整天往月月花開跑,方奶奶前兩個月都不住這,錢是今天發現丟的,但丟失的時間根本不能確定。
“我有猜測,但還是看了監控再說。”方嶽問她,“你房間檢查了嗎,有沒有少東西?”
“沒有,你呢?”方老板上個月領陳兮去辦了一張銀行卡,陳兮的大錢都在卡裡,身上隻有零花。
“也沒。”方嶽的錢也都放銀行卡,他見陳兮現在臉色紅潤,身上應該是好多了,所以問她,“一塊兒去監控室?”
“好!”她反正要下樓扔垃圾,跟方嶽一塊兒去,方嶽能多雙眼睛。
方嶽提醒她:“先進去換件衣服。”丟垃圾速度快,去監控室不知道要耽誤多久,陳兮身上的睡袍不夠御寒。
“哦。”陳兮放下垃圾袋,回房間換了一件羽絨衣。
外面雨已經停了,地面湿漉漉,垃圾箱周圍有兩隻野貓,看見人就一下蹿沒了影。
陳兮和方嶽扔完垃圾,慢慢走到了監控室。監控室在小區活動中心西側的房間,房間一半地方裝著幾個鐵架子,上面堆著些快遞,這小區的快遞不送貨上門,要麼放門衛,要麼就放這裡。
方嶽跟保安說家裡遭了小偷,需要查監控,保安認識方嶽,因為方家父女三人顏值實在高,在小區裡赫赫有名。保安一聽方嶽說有賊,立刻就幫他們調出監控,還請他們坐下,問家裡丟了什麼東西,需不需要報警,說應該通知物業。
七號樓兩梯四戶,因為樓裡住戶多,門禁就成了擺設,從來都不關,人員進出不受限,方嶽從最近的日期開始查看,工作量較大,效率很慢。
陳兮跟他一塊兒看,監控都調了倍速,看到視疲勞,他們終於發現上個月有一位陌生少年幾次進出過二十八樓的電梯,少年身邊還有一位熟面孔。
方嶽沒有再多浪費時間,他向保安道了謝,領著陳兮離開了。
時間晚了,小區路上沒有其他人,因為馬上要到春節,所以每棟樓的樓頂都打開了燈條,路燈下掛著紅燈籠,絨毛一樣細小的雨絲在燈下看起來像紅色螢火。
方嶽雙手抄兜,散步似的走,“跟家裡打過電話了嗎?”他問。
“打過了,前天打的。”陳兮回答。
“還是打給那位蔣伯伯?”
“嗯,他回去後一直沒再出來打工。”
“你這些年有沒有回去過?”
“沒有,”陳兮說,“老家沒親戚了,我爸媽過年也不會回去。”
方嶽問她:“你出來那會兒才七歲,現在還能記起老家嗎?”
“記得,但有一些印象也模糊了。”陳兮記得家裡的房子,記得崎嶇的山路,記得人煙荒蕪,但她記不清是怎麼搭車離開的,路太遠,就好像她站在這裡抬頭望天。
方嶽看著前方,邊走邊說:“這次寒假回不去,再等幾個月,暑假的時候我爸要是抽不開身,到時我帶你回去。”
陳兮看著一隻野貓從草坪蹿到了小路對面的單元樓,簡直像是在飛,“……方叔同意啊?”
方嶽側頭看她:“到時我十七了。”
“哦……”陳兮想了想,“好像十七歲聽起來是更可靠一點。”
方嶽不置可否。
他前兩天跟方老板談過這件事,方老板難得像位大家長,在孩子獨自出行這方面,他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行,你要說去宜清或者哪兒旅遊,我沒意見,那地方近,治安好,找警察也方便。但你別以為自己人高馬大就是大人,跑那大老遠你要真出事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還沒社會經驗你知道麼。”
但方老板又很欣慰,“不過你呀,總算有個當哥哥的樣了,好好好。”
方嶽:“……”
又走過一個紅燈籠,陳兮說:“那我到時候也十七了。”
“嗯,所以呢?”
“我也可靠了啊。”
“……別想。”方嶽把她羽絨衣帽子往一翻,罩住她腦袋,綿綿細雨還在撲稜,“你一個人別想出遠門。”
陳兮仰著脖子讓眼睛從帽子裡露出來,“你這算不算性別歧視?”
方嶽淡淡道:“保護和歧視分不清?”
兩人經過七號樓邊上的單元樓,那樓旁邊的無障礙斜坡角落裡有一個大紙箱,剛蹿過去的野貓就躲在紙箱裡,還有兩隻小貓跟它擠一塊兒,紙箱周圍鋪著一些軟布,旁邊還有一隻塑料碗,裡面有剩飯也有貓糧。
這是好心業主給野貓搭的過冬小窩。
七號樓的玻璃大門還是敞開的,兩人不用掏門禁卡,走進去的時候,陳兮勉為其難地說:“那行吧。”
方嶽笑了笑。
翻過陰雨綿綿的一夜,到了第二天人都到齊,方嶽在家中提出報警。
方奶奶肉疼她的錢,但她也遲疑:“報警管用嗎?”
王阿姨把炒好的菜端上桌,插嘴道:“現在派出所做事都很敷衍,前幾天我聽說你們小區裡有人快遞被偷了,就放門衛那兒的,後來報警也沒個下文。大過年的,警車一來,別人還以為你家出什麼大事了。”
方茉偵探附身,“警察怎麼查呀,電視裡粉末一噴指紋一查就好,但我們家這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偷的,衛生又經常搞,指紋肯定早沒了。”
“而且我聽說盜竊案不到多少金額還不給立案,”方老板很懷疑,“我們報警的話派出所能管嗎?”
方嶽先回答方老板:“奶奶的金手鏈價值超過五千,已經滿足了立案條件,至於怎麼查,這是警方的工作,不用我們操心。”
他又看向方茉,“不過我可以提供指紋。”
方茉:“啥?”
方嶽道:“小偷動過我的球鞋。”
誰都知道,方嶽的鞋櫃家裡沒人會去碰。
方茉急不可待:“我去,那還等什麼,報警啊,我手機呢,兮兮我手機呢?”
陳兮坐沙發地毯上,戴著雙一次性手套正剝菠蘿蜜,這菠蘿蜜是昨天方茉和方奶奶置辦年貨時捎回來的,好大一個。
陳兮指了下:“你屁股旁邊。”
方茉也戴著一次性手套呢,找到手機,她把手套一扯就要撥號,突然就有人朝她衝了過來,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別報警別報警,對不起——”
王阿姨一臉慘白,“是我兒子幹的,我之前不知道啊。”
方嶽坐下沙發,朝陳兮伸手,陳兮正看著王阿姨,見面前大手張開,她放了一塊菠蘿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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