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1章 重逢
臨近年關,細雪徐徐,匆匆回家的人都被堵在半路上。
車裡單曲循環著一首顫顫巍巍的民謠,沒人吭聲,氣氛有點尷尬。
徐西臨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往前看了一眼,隻見排成一列的車屁股好像已經綿延到了地平線,剎車燈此起彼伏的亮,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殺出重圍;他又往旁邊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竇尋先生一隻手撐著頭,正在發呆,多年不見,竇尋沒有一點要搭理他的意思。
徐西臨暗自嘆了口氣,突然車技高超地借著路邊的小空隙調轉車頭,一頭鑽進了旁邊的小胡同裡。
竇尋終於被驚動,偏頭看了他一眼。
徐西臨餘光一直瞄著他,立刻說:“走小路大概能快一點,我想……”
竇尋冷笑著接話說:“盡快擺脫我?”
徐西臨:“……順路買點花。”
上面那句話倆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徐西臨皺了一下眉,似乎是想發作,然而又忍住了。
“還是那德行,跟他生什麼氣?”徐西臨想著,專心致志地鑽過雞零狗碎的小胡同。
西北風和狗叫聲相映成輝,民謠歌手唱腔虛弱,行將斷氣。
徐西臨把車停在一家名叫“姥爺”的花店門口,摸出手機撥了個號:“喂,是我。我在你家店門口,給我搬幾盆金桔蝴蝶蘭什麼的,過節送人用。”
電話那頭有個大嗓門,聲音穿透聽筒,霸氣側漏地充滿了逼仄的駕駛室:“小臨子,你還有心思買花啊!我夜觀天象,給你丫算了一卦,你就要大難臨頭了!”
徐西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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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臨街的窗戶應聲打開,鑽出了一個留小胡子的非主流青年,隻見這腦殘店主放下手機,氣沉丹田,用更高一籌的聲調吼出來:“竇尋回來了,你聽說了嗎!”
徐西臨恨不能胳膊能再長兩丈,將此人一巴掌拍進窗戶框裡。
正對花店的副駕駛那邊車窗緩緩落下,竇尋露了臉:“聽說了。”
店主的面部表情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雞。
然後噤若寒蟬的花店店主和面沉似水的竇尋一起,幫徐西臨把幾盆花搬到了車後備箱裡,臨走,花店店主抓耳撓腮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拉住徐西臨:“那什麼,下禮拜咱們班有個聚會,你去嗎?”
徐西臨現在就想趕緊擺脫這些尷尬的人,掀了掀眼皮,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再說吧。”
店主:“去吧,這麼多年你就沒露過面。”
徐西臨看他就來氣,沒回答,擺擺手,開車走了。
半個小時以後,徐西臨總算把竇尋送回了他落腳的酒店,竇尋一言不發地下了車,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
徐西臨暗地裡松了口氣:“那行,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竇尋先是點點頭,隨即摸了摸大衣兜,摸到的煙盒已經空了,他下意識地叫住旁邊的人:“哎……”
徐西臨把溜了半米的車剎住:“嗯?”
竇尋把“有煙嗎”仨字又咽了回去,因為他想起來,徐西臨不抽煙。
徐西臨不抽煙,非必要應酬不喝酒,不捅自己收拾不了的婁子,連小時候打架都知道注意分寸——他從小就是這麼個看似不怎麼靠譜,其實四平八穩從不出圈的人。
徐西臨:“還有什麼事嗎?”
竇尋微微垂下眼:“聚會你從來不去,是因為不想看見我嗎?”
徐西臨:“……”
竇尋這根棒槌,這輩子恐怕都學不會怎麼給自己和別人留餘地了。
徐西臨生硬地說:“前幾年太忙,我沒顧上。”
“那今年不忙了吧?”竇尋逼視著他,“我也去,你去嗎?”
竇尋說話的時候,帶起一層薄薄的白汽,而他站在冬天裡,就像一副缺紅少綠的白描,好看是好看的,隻是眼神帶刀,舌尖含刃,是一團優美肅殺的人形兇器,徐西臨險些要被他刺傷了眼,隻得模稜兩可地敷衍說:“說不準,看看有沒有別的事吧。”
竇尋再沒有話說了,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徐西臨客客氣氣地再次道別離開。
“回頭看我一眼行嗎?”他心裡默默地想,“你回頭看我一眼,現在讓我爬到樓頂跳下來都行。”
可惜別人不會讀心術,徐西臨合上車窗幹淨利落地走了。
竇尋這個樓沒跳成。
難聽的車載民謠還在沒完沒了地車轱轆,徐西臨穿過暮色四合的周遭,感覺視野有些模糊——似乎是起霧了。
這是他和竇尋認識的第十三個年頭,好過也掰過,想一生一世過,也想老死不相往來過。
到如今,拿著手機打順風車的歸人與恰好下班想捎個人的過客冤家路窄,乍然相逢,一愣之後,除了“看頭像有點像,沒想到還真是你”,居然也沒有什麼蒙塵的愛憎好闡述。
……手機響了一聲,徐西臨一看,竇尋還給了他一個好評。
這時天還是清的,地還是厚的,交通還是擁堵的,地球還沒有毀滅,餘下的年歲也依然豐盈。
而當年的校舍房屋、書本紙筆都已經放舊。
唯有舊人成了新。
作者有話要說: 類似的題材我寫過bl的《一樹人生》和bg的《流光十五年》,都很難看,所以根據歷史統計數據來看,這篇有很大可能也很難看。
【第一卷:青蔥】
第2章 不良開端
十三年前,開花店的小青年還沒留出橫平豎直的胡子,竇尋還隻是個仇恨世界的中二轉校生。
而徐西臨,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認,他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熊孩子——
“一邊去一邊去。”徐西臨用腳尖踢開他們家狗,從狗嘴裡搶下書包,把包裡露出一角的煙盒塞了回去。
狗可能是聞到了什麼,歇斯底裡地衝他嚎叫。
狗叫“豆豆”,是隻串,粗略一看,大概有狐狸犬、牧羊犬以及中華田園犬等多重血統,是隻各種意義上的小雜種。
有道是“人分三六九等,狗有忠奸賢愚”,豆豆,它就是一條狗中癟三,這孽畜精通欺軟怕硬與撩闲挑釁,徐西臨煩它煩的不行,每天都恨不能偷偷掐死它:“哪都有你,管得倒寬。”
可惜,家裡有人給這破狗撐腰。
它一叫喚,屋裡外婆就出了聲:“小臨,你又欺負豆豆是不是?”
“我哪敢呢。”徐西臨背上包,“姥姥我上學去了啊。”
“走這麼早啊?”一位中年婦女應聲從廚房跑出來,一看徐西臨的裝束,立刻大驚小怪地喊叫起來,“你怎麼又不穿羽絨服,裡面穿的什麼?穿秋衣了嗎?拉索拉開我看看。”
這是杜阿姨,是他家請的保姆,跟徐西臨他媽那邊有點一表三千裡的親戚關系,據說按輩分算,徐西臨得叫她一聲“表嬸”,他無可奈何地把外套拉鏈拉開,又飛快地拽上,轉身就跑:“穿了,我學校有事呢,阿姨拜拜。”
杜阿姨眼比針還尖,一眼看見他薄外套裡隻穿了一件短袖T恤,立刻在他身後爆發咆哮:“你回來!秋褲也沒穿是不是?大冷天的你又耍飄,看我回頭不告訴你媽!”
徐西臨跑得飛快,轉眼就消失在了她的話音之外。
真是的,誰家年方二八的帥哥穿秋褲?
學校下午兩點二十上課,要求學生兩點到校,這會還不到一點半,徐西臨下樓四下看看,招手打了輛出租,背著一書包軟中華去“月半彎”給人送禮。
“月半彎”是當地一家娛樂場所,盡管經營還算正規,但依然流傳著不少糜爛香豔的“都市傳說”,也屬於中學生行為守則裡禁止出入的地點之一,徐西臨一路頂著司機師傅欲言又止的譴責目光,隻好權當沒看見。
徐西臨有個大哥,叫宋連元,宋連元小時候家裡受過徐西臨他媽的恩惠,所以每到逢年過節,都要拎點東西到徐家看看,風雨無阻,把自己看成了徐西臨半個大哥。跟大哥本來不用這麼見外,但這回不是宋連元一個人幫的忙,徐西臨不能讓宋大哥因為自己欠別人人情。
這回的事是因為他同桌。
徐西臨的同桌名叫蔡敬,非常有才,作文習作經常被語文老師拿出去投稿,性格也好,每次拿回稿費都不吝嗇,會給平時接濟過他的同學買飲料——就是命不大好,他父母死得早,把他託付給了叔叔一家,叔叔吃喝嫖賭,老婆帶著孩子把他踹了,蔡敬沒別的地方可去,隻能湊合跟著叔叔過,利用節假日做做小零工,或者跟著語文老師寫些豆腐塊的小文章,賺點零用錢勉強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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