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好的,知道了,謝謝您,馬上送到。”徐西臨剛登記完一個叫外賣的電話,遞給竇尋一個疑惑的眼神,“誰?”
竇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裡的奇怪男顧客。
徐西臨順著他的目光抬頭一看,見那奇怪的客人一雙手肘撐在桌子上,露出手腕上一塊內斂的商務表,正在看自己,被抓到了也不顯得很尷尬,反而很親切地衝他笑了一下。
徐西臨禮貌地跟對方點了一下頭,轉頭對竇尋說:“不認識,我認識的都明人不裝暗逼。”
怪客雖然點了菜,但沒吃幾口,沾了沾筷子就走了。
等晚班結束,徐西臨和竇尋交接了店裡工作,又替蔡敬籤完到,才一起往家走。徐西臨站了一晚上,站得腰背僵硬,初步了解了“好好學習”的必要性,正想跟竇尋交流一下,忽然看見方才來店裡的那個奇怪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路口一輛車旁邊。
那男人看見了徐西臨他們,彎腰和車裡的人說了句什麼,然後大步走了過來,對徐西臨說:“我能跟你說兩句話嗎?”
他態度太過殷切,有點“非奸即盜”的意思。徐西臨下意識地側了一下身,擋住對陌生人十分戒備的竇尋:“您認識我嗎?”
那男人笑起來,沒正面回答,隻是問:“你們學習那麼忙,你媽媽給的零用錢不夠用嗎?怎麼讓你來做這種事?”
這種熟稔的語氣讓徐西臨一下皺起眉。
他這個年紀,總不可能被當成少年兒童拐賣,一般兩個半大小子走在路上,無論是騙錢的還是打劫的,都會對他們敬而遠之,還沒碰見過這種當街搭訕的。
徐西臨心裡隱約冒出了一個猜測。
他有點不太耐煩地說:“礙不著您的事吧?”
男人有點緊張,因為根據他的觀察,徐西臨這孩子是個很外向、很好打交道的人,跟店裡看著順眼的顧客都能聊幾句,沒料到自己好像不合他的眼緣。
男人近乎討好地看著徐西臨問:“你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徐西臨面無表情地拉過竇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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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愣,忙叫住徐西臨:“等等,小臨,你其實還記得爸爸對不對?”
徐西臨一震,沒想到自己隱約的猜測居然成了真。
那男人上前一步,有點急切地說:“我走的時候你才那麼一點大,現在也都長這麼高了,爸爸這麼多年雖然一直在國外,但真的不是對你不聞不問,我心裡一直很惦記你,之前也給你寄過很多禮物……不過你可能都沒收到,你媽媽她……不太願意讓你跟我接觸。”
徐西臨對他爸沒什麼印象,也談不上愛憎,徐進也不像有些離婚婦女一樣,為了讓孩子“站在自己這邊”,整天給他灌輸仇恨另一方父母的信息——她根本不怎麼提前夫的事。
剛開始,徐西臨還頗無所謂,這男的要能證明他真是自己的爸,那聊聊也無所謂,再怎麼說也是親爹。
但是聽到後面,他覺得不對勁了。
這位先生和徐西臨“或許沾親、然而非故”,有道是疏不間親,連訟棍出身的徐女士都沒說過前夫什麼壞話,他倒好,剛一見面,還沒驗明正身,先隱晦地告了徐進一狀。
他再一看,見這男人打扮的人模狗樣的,說是出了國,那他這麼多年難道就買不起一張機票回國看看?
徐西臨把書包往肩上一掛:“您貴姓?”
“姓鄭,你小時候也是……”
“鄭先生,”徐西臨想了想,決定先用大人的方式回話,“您作為一個股東,已經把持有的相關公司的股份都出售了,賣了十多年,還想保存分紅和查賬的權利,沒有這個理,您說對吧?”
男人當場一愣。
而後徐西臨很快原形畢露,回歸了青少年模式,衝他揮揮手:“還有,下次再讓我聽見你說我媽壞話,抽不死你丫,不信你就試試。”
說完,徐西臨就揚長而去了。
竇尋替他回頭瞪了這位“鄭先生”一眼,飛快地追了上去。
此時已經有點初夏的意思,槐花冒出了一點白色的端倪,幹燥的夜風中浮動著一股朦朧的暗香。
竇尋不聲不響地在徐西臨身後跟了一會,回憶著老成他們遇到類似的情況是怎麼跟徐西臨交流的——好像就是走過去,用肩膀輕輕碰他一下,遞個眼神或者攬著他的肩拍一下,就算是安慰了。
於是竇尋笨拙地湊上前去,學著老成他們的動作,用肩膀“輕輕”撞了徐西臨一下……然而他沒學好,一下撞過了勁,把徐西臨撞得往旁邊趔趄了半步,還給嚇一跳。
徐西臨莫名其妙地問:“你幹嘛?”
竇尋:“……”
竇尋萬分挫敗,隻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徐西臨反應了三秒,終於有點明白竇尋好像是想安慰他,當場被這個活寶逗壞了,把什麼“正先生”“歪先生”都丟在了一邊。
他小跑了幾步,往竇尋後背上一撲,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往後一帶:“你怎麼那麼好玩啊豆餡兒。”
竇尋被他勒得臉都紅了,炸著毛掙脫,然後倆人你捅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追跑打鬧著回了家。
到家門口,徐西臨才有點喘地停下來,叮囑竇尋說:“今天的事別告訴別人,特別是我媽跟我姥姥。”
竇尋認認真真地點點頭,徐西臨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又憋不住了,扶著門框笑得停不下來。
“笑個屁,”竇尋耳根發紅、面色鐵青地推開他進了門,惡狠狠地說,“傻逼。”
第14章 拒考
自稱是徐西臨他爸的鄭先生後來又在六中學校門口徘徊過幾次,但徐西臨身邊每次都拉幫結伙地跟著一個籃球隊,呼嘯而過,對他視而不見,鄭先生根本找不到機會說話。
過了一陣,鄭先生又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徐西臨的電話號碼,每天小心地掐算著他下課的時間給他發短信,於是徐西臨把他拖黑了。
一個月以後,鄭先生把一個包裹寄到了徐西臨學校,拆開一看,裡面是一雙限量版的球鞋,還有一張紙條,寫著出於工作原因,鄭先生馬上又要出國了,給他留下一點紀念,希望他偶爾也能想起爸爸雲雲。
可惜,徐西臨不吃這套。
他比劃了一下球鞋的尺碼,頗為隨意地往桌子底下一塞,第二天折價賣給了籃球隊的一個高一學弟,拿了錢,請他那一幹狐朋狗友吃了一頓自助,一幫半大的小伙子大丫頭們衝進自助餐廳,誰也不怕吃不回本,差點沒把老板吃哭了。
竇尋作為一個前因後果的知情人,冷眼旁觀了此事的首尾,發現徐西臨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他不缺鞋,不缺人愛,也不缺爸爸。
徐西臨的朋友到處都是,每年過生日的時候,喜歡他的小姑娘能用匿名的禮物把他桌子堆滿了,他願意對誰好就對誰好,喜歡誰就跟誰一起玩。盡管性情還算隨和開朗,時常能自行發現別人可愛的地方,但如果認定對方不可愛,別人也休想用什麼東西打動他。
他什麼都不缺,所以“無欲則剛”。
鄭先生因為一開始不幸掰了他的逆鱗,被他劃作了“不可愛”的那一類人,因此“遲到的父愛”也好,“卑微的心意”也好,“昂貴的禮物”也好,徐西臨一概不稀罕。
告別了一幫扶著牆從自助餐廳出去的同學,竇尋忽然忍不住開口問他:“你一點也不領他的情嗎?”
徐西臨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滿不在乎地說:“一雙破鞋就想買一個兒子,那‘兒子’也忒便宜了,趕明兒我也買倆去。”
竇尋沒有跟他掰扯這句混賬話裡的邏輯問題,又說:“那你打算怎麼著才認他?”
“兩三百萬吧,我也不貴,”徐西臨大致掐算了一下,頗有經濟頭腦地說,“雖然我媽把我養大花不了這麼多錢,但是過去的錢比現在的值錢,這個因素也得考慮。”
他居然連通貨膨脹都想進去了,還怪缜密的!
然而竇尋卻隻覺得自己聽出了一點無情的理智,因為他自以為一點也不可愛,所以即使偶爾得到別人一點親近,他也戰戰兢兢,總是擔心別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後,就把這一點親密斬草除根。
竇尋一點也沒考慮到,徐西臨或許隻是因為鄭先生說了徐進女士的壞話,還在生氣而已。
他習慣先心驚膽戰地在自己脖子上掛了個“死緩”的牌子,這樣萬一哪天給“斬立決”了,他的反應也不至於太過驚詫,這樣能顯得體面一點。
竇尋想:“我一定要再上一年。”
他這個念頭每天都比頭一天更強烈一點,因為總覺得這種短暫的快樂過一天少一天。
於是轉眼,鬧哄哄的高二最後一個學期隨著天氣轉熱而走到了頭,祝小程和竇俊梁的離婚官司並不順利,夫妻雙方撥開最後一點溫情,裡面剩下的都是利益糾葛,尤其當中還牽扯著一個踮著腳準備上位的小三。
要是沒有按月打過來的生活費,竇尋幾乎要有種自己天生沒爹沒媽的錯覺。
他漸漸習慣了在徐家的日子,剛開始一些不易察覺的小拘謹也都消失了,在同學中也慢慢有了一點存在感。
竇尋對自己說一不二,答應了自己再上一年高中,當真就要缺勤高考。
那天正好要辦“成人儀式”,整個高二樓都是穿得格外人模狗樣的青少年——這是六中一個特殊的傳統,聽說在好多其他學校,“成人儀式”都是跟“高考誓師大會”並在一起舉行的,隻有六中選在高二末、上一屆學生即將高考的時候,還辦得頗為隆重。
此時大多數學生在法律意義上還不算“成人”,但學校要求他們提前換下校服,穿一天正裝,女生要是願意,還可以簡單化個妝,家長有空的也能來觀禮,這代表“高考假”一過,這批學生就將以為自己負責的方式進入真正的畢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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