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臨:“……”
真夠尷尬的,剛還在跟竇尋吵有沒有人管的問題,管他的人就來了。
徐西臨指著竇尋說:“你以前見過,這是我……”
“同學。”竇尋插嘴打斷他,“我最近剛回國,他們這兩天幫我搬家來著,他今天胃病犯了,我正好送他回來——宋哥是吧?我小時候在月半彎外面被小流氓堵,你還幫過忙。”
宋連元“哦”了一聲,神色還是很迷茫——當年月半彎是他的地盤,小混混欺負學生的事,隻要他碰上,都會管一管,也不知道竇尋是哪個學生。
迷茫的同時,他心裡又有點不踏實——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跟徐西臨稱兄道弟的人多了,在南邊的時候,他三天兩頭弄一幫人回來,來來往往的宋連元都記不清臉,也沒感覺誰特殊,唯獨眼前這個年輕人,宋連元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徐西臨趕緊說:“你怎麼回來了?”
宋連元皺著眉把帶回來的東西一股腦地扔他家廚房:“帶你嫂子回來給我媽上墳——我沒跟你說過?耳朵扔哪去了?”
宋黑臉這些年來跟徐西臨患難與共,比親哥還親,所以跟他不見外,直接把帶回來的食品都塞進了他廚房儲物櫃和冰箱裡,發現他買回來的鍋碗瓢盆大多連外包裝都沒拆,臉色更黑了。
“我跟你說多少次了,少應酬,沒事自己回家煮碗粥喝不好嗎?不聽——你沒病誰有病?”已婚老男人展開叨逼叨大法,行之有效地驅散了屋裡所有的曖昧空氣。
這讓灰鸚鵡松了口氣,方才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一切都讓它不安,好不容易來了個認識的人,它立刻找到了安全感,順口學舌:“你沒病誰有病?”
徐西臨瞪了那吃裡扒外的小畜生一眼,竇尋似笑非笑地伸手摸了一把鳥翅膀,灰鸚鵡方才被他嚇著了,這會正敢怒不敢言,惹不起躲得起,它一聲不吭地飛到了高處。
竇尋縮回手:“那我就先走了——宋哥,改天有空聊。”
宋連元:“哎——好,小臨去送送。”
“不用,你歇著吧。”竇尋避嫌似的退開幾步,意味深長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轉身走了。
徐西臨想也沒想就扶著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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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站在樓道裡等電梯,慢吞吞地系著大衣的扣子,回頭看見徐西臨站在門口,就說:“我明天準備先到項目那邊報個道,估計得忙一陣子,你趁這兩天有空,去醫院看看吧。”
八面玲瓏如徐西臨,當然聽得出竇尋的言外之意是讓他自己涼快幾天,少去騷擾的意思。
徐西臨嘆了口氣:“不管你信不信,我確實沒有。”
“沒有”是說他沒有隻是在玩“舊情難忘”的曖昧,徐西臨隱晦地接上了兩個人被打斷的對話。
“我知道,我剛才話說過了。”竇尋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又補了一句,“對不起。”
徐西臨有點震驚,不知道這仨字是怎麼混進竇尋的字典的。
結果竇尋剛道完歉,下一刻又刺了他一句:“以咱國家現在的國情,你就算想當國家主席,也得先活到六十上下再說。”
徐西臨:“……”
他一臉無奈地靠在門邊看著竇尋。
竇尋記得這個表情,以前每次他犯渾或是發無名火,徐西臨都是用這種表情看著他,徐西臨並不是沒脾氣,小時候也給寵得跟少爺一樣,隻是願意容忍他而已。很多時候,隻有在這種目光注視下,竇尋才能感覺到徐西臨也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小時候雖然不是東西,但是對徐外婆、杜阿姨、徐進他們這些對他好過的人都不隨意撒潑炸毛,隻對徐西臨格外苛刻,撈到個借口就要衝他發作一番。
其實也隻是貪得無厭索取的一種吧?
竇尋心裡充滿了恍惚的懷念和眷戀,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幾乎想轉回去把靠在門口的人打包帶走。
結果這時候宋連元又追出來,還拎出一盒茶葉,非得塞給竇尋:“同學拿著這個……這是你嫂子一朋友自己包茶山種的,一年就篩出了十幾斤,拿回去嘗嘗,要是喝著好,明年再讓她給你要。”
眉目間的暗潮洶湧被黑臉大哥一盒茶葉打斷,竇尋怕宋連元看出什麼。
剛才發作了一通,現在總不好再給徐西臨添麻煩,他隻好接過茶葉,哭笑不得地把心留下,指揮著身體坐電梯下樓了。
徐西臨一回頭看見宋連元懷疑又審視的目光,頓時覺得胃更疼了。
宋連元心不在焉地說:“我帶了點心過來,你去擺幾個盤子,給老太太上供。”
一般北方老一輩人才這麼幹,忌日或者清明節的時候擺個供桌,上面放幾盤水果點心雞鴨等,給過世的親人“上供”,不過徐西臨他們這一代,已經很少有人這麼做了。
“我姥姥活著時候就不吃豬油和面的點心。”徐西臨百無聊賴地晃悠到廚房,翻了翻宋連元帶的東西——沒一樣想吃的,“看著陰森森的,再說我掃過墓了。”
宋連元沒有強求,雙臂抱在胸前,目光在他破皮的嘴唇上停了一下:“剛才來那人到底是誰?”
徐西臨一手按著左下腹,微微有些佝偻,側身回過頭來,目光與宋連元輕輕一碰。
“同學。”徐西臨說。
宋連元神色一動,結果徐西臨又補了一句:“也是你想的那個。”
宋連元:“……”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脫口而出,徐西臨突然痛快了不少,好像身上一個重擔卸下來了一樣,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問宋連元:“打嗎?”
宋連元不再是一身匪氣的小青年了,徐西臨也是奔三張的人,總不能再動手,宋大哥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我說你怎麼這麼著急往回趕,你嫂子跟我說我還不信……不是早就斷了嗎?怎麼還有聯系?”
“碰上了,想重新追,人現在不理我。”徐西臨漠然從他身邊走過,“你還打不打,不打我要去橫一會,別吵我。”
宋連元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身邊飄過去,一時反應過來暴跳如雷:“徐西臨!你丫……我真欠掰開你那腦子看看怎麼想的。成家成家,生兒育女、取長補短,一個家要他媽倆男的幹嘛使?功能不重復嗎?地方都顯得擠得慌!”
宋連元的憤怒聲嘶力竭,然而徐西臨可能是大喜大悲過了,這會感情有點麻木,愣是從裡面聽出點搞笑來,自己往沙發上一蜷,笑了。
宋連元抄起旁邊的紙文件在他腦袋上抽了一下:“笑個屁!”
宋黑臉愁腸百結地往旁邊一坐,生了一會悶氣:“你們這都是什麼毛病?能不能治?”
徐西臨聽了這句就明白了,宋連元腦子裡還有舊式的供桌,想來是裝不下“同性戀”三個字的。
他茫然地發了一會呆,忽然轉頭對宋連元說:“絕症,治不好……你還拿我當兄弟嗎?”
多年前,宋連元一句“你還拿我當哥嗎”,抽了他一巴掌,抽得他跟竇尋一拍兩散,多年後,他把這個問題拋回去,從他畫地為牢的規則中探出一個試探的頭。
宋連元噎了一下。
徐西臨移開目光,低聲說:“接受不了也沒事,你要是接受不了,我以後就不再你面前礙眼了。”
“滾!”宋連元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
兩個人相對無言了片刻,宋連元深吸一口氣,準備長篇大論,徐西臨卻先一步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就算我可以不在你面前礙眼,總會礙著別人的眼,覺得我變態亂搞四處睡——說真的一直有人這麼想,我也挺納悶的,白擔了這麼長時間的冤枉,坐實了也沒什麼。還有……沒證,沒孩子,兩個人的感情一出問題,就很容易一拍兩散,將來沒人給養老送終,萬一住院連個有資格給我籤字的人都沒有,沒有共同財產,想在房產證上添個名都一大堆麻煩。”
宋連元想說的話都被他搶走了,鬱悶地閉了嘴。
“這些事我十年前就想過。”徐西臨說,“沒想明白,所以跟他斷了……不是被你打的。”
宋連元沒好氣地問:“現在你就想明白了?”
徐西臨苦笑了一下:“現在我沒辦法。你可以不讓我抽煙,不讓我喝酒,但是你不能不讓我喜歡一個人,除非打死我。”
宋連元目露兇光。
徐西臨誠懇地說:“打死我,時態就變了,那隻能算是生前喜歡過他了。”
他這輩子最不應該的,就是當年脆弱之下一時衝動,輕易答應了竇尋,像個沒長成的小馬,魯莽地想趟水過河,趟了一半,發現前方舉步維艱,惡水沒過了頭頂,被風浪嚇破了膽子,隻好倉皇逃走。
而時過境遷,他發現河流彼岸始終是自己魂牽夢縈之處,有生之年,如果終於不能抵達,那這一邊的草木繁蕪、人事音書,全是寂寥如許,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他無論如何想再走一次。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哪怕淹死在水中央。
宋連元認為他是鬼迷心竅,說不通,氣得拂袖而去了。
新年假期短得仿佛隻有一個鼻息,轉眼就過去了。
過了年,竇尋那邊的“事情多”自然不是託詞,徐西臨這邊也手忙腳亂了起來。
大老板宋連元那日與他不歡而散之後,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們徐總的“毛病”糾正過來。
宋黑臉不知怎麼說服了高嵐,兩口子一時留下沒走,整天在這邊子公司裡巡視,宋連元一雙眼睛牢牢地盯著徐西臨,恨不能一天給他找一火車事,省得他闲了就出去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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