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泊舟平時話並不多,跟自己說話腔調溫和,但面對群臣時,每一句臺詞,甚至連眉眼的怒意都像精心設計過,直戳痛處,讓人感覺到極致的恐懼。
不愧是PUA大師。
許若林冷汗涔涔:王爺,晚輩回去會告訴父親,和父親一道來王府謝罪!求王爺開恩!
藺泊舟眉眼煩躁:輕浮小兒,還不下去!
這是訓斥皇族勳貴的語氣。
許若林讓健僕攙扶著,再磕了個頭,匆匆忙忙地滾了。
場面重新陷入了寂靜,這場糾紛解決。
孟歡抬頭,有點兒茫然地看著藺泊舟。
他,感覺事情似乎變得更復雜,但他又沒看到復雜的那一層,隻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
藺泊舟聲音裡躁度降低,抬手,輕輕撥了撥他的頭發:明天,他父親會來王府謝罪,至於怎麼處理許若林,就看他父親夠不夠聰明了。
許若林膽敢妄圖刺殺藺泊舟,若說沒有鎮關侯平日的教養,不可能生出這麼歹毒的心思。
藺泊舟,隻是淡淡地敲山震虎,讓這父子倆心裡明白,他們的動作藺泊舟清楚得很,不要自以為聰明。
孟歡嗯了聲,點頭:謝謝王爺做主。
藺泊舟似乎笑了一聲。
淺淺的氣息落到他耳畔,不同於方才對許若林時的暴怒,而是平日裡的溫涼,氣息微熱,混合著衣衫間透露的熱息。
歡歡手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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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近說話時,孟歡聞到了清淡的酒味。
不疼。孟歡反問,王爺喝酒了?
藺泊舟應聲:喝了一些,聽到歡歡這兒的事情,就先過來了。
孟歡眨眼:那王爺繼續回去喝酒?
不想和他們喝,藺泊舟牽著他,眼神泛著一點兒暗光,靜靜地看他,歡歡單獨陪為夫喝酒,好不好?
從他微微嘶啞的嗓音中,孟歡仿佛聽出。
藺泊舟今夜好像,又想要他了。
第29章
孟歡被他攥著的手心發熱,一時有點懵。
這個頻率是不是有點高啊?
藺泊舟開葷了這麼澀的嗎?
孟歡讓他牽著往回走,腦子裡有些暈,總感覺事情不對勁藺泊舟對他的性欲,是不是太強了一點兒?
現在,天色已接近傍晚,黑幕從不遠處籠罩下來,下人打起燈籠,一盞一盞的螢火浮現,照亮了從寺廟回田莊的路。
孟歡好奇地東張西望。
藺泊舟笑了:看什麼?
很漂亮。這裡的田野很漂亮。孟歡說。
讓孟歡想起了魯迅的《社戲》。
滿眼風波多閃爍,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
想到這裡,孟歡洋洋得意,雖然他們文化素養高,但他們沒有背過迅哥兒的文。
藺泊舟笑看他東張西望:嗯,漂亮。回到田莊裡還有螢火蟲,喝酒搬到院子裡,歡歡想怎麼看怎麼看。
他說這話時,目光倒映了一點星火,眸心微微發亮。
不知怎麼,讓孟歡放慢了步伐,心髒在胸腔裡亂跳。
是不是看著看著,再在院子裡打一炮?
不想和他對視,孟歡視線轉向了山林另一頭。
他們走到一座橋頭邊,前方停著車架,跑來一個太監,跪在地上哭喊:王爺!
聲音非常悽厲。
藺泊舟停步,蹙了下眉。
那太監滿頭都是血,聲音哭嚎:王爺,陛下,陛下想見您。
孟歡有點兒茫然。
怎麼了?藺泊舟問。
太監哭著說:陛下,陛下身體不適,說有人給他下毒,要毒死陛下,讓王爺立刻去宮裡做主。奴才說說陛下昨晚睡覺沒有蓋被子是感染了風寒,拉肚,陛下便拿起一隻玉瓶砸破了奴才的頭讓奴才請王爺進宮
哪怕是孟歡也感到迷惑的程度。
宣和帝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把自己生病誤認為別人下毒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孟歡記得有幾一次。
看這太監的自述,就知道宣和帝大概真就感染了風寒,隻不過疑心病又發作了。
太監哭得那個委屈,委屈死,頭上全是血,一路擦都沒擦,往攝政王府跑了以後,又往這外城的田莊跑來。
看了看太監,孟歡又看向藺泊舟。
藺泊舟閉了閉眼,能感覺他方才的輕松全部懈去,渾身涼意透徹,變成了一種熟悉的沉穩,他音調平和:本王現在就去。
現在?
這都傍晚六七點了,天都黑了。
陛下心情憂慮,作為臣子,連夜趕去安撫陛下是本分。藺泊舟轉向了孟歡,眉眼溫和,歡歡先回去休息吧,改天再陪為夫喝酒,好不好?
他要忙著處理政事,而孟歡本來喝不喝都無所謂,而且今晚的還能免於被睡之苦。
孟歡點頭:嗯,好,王爺快去吧。
一副貼心的樣子。
藺泊舟走到轎子旁,牽住太監遞來的韁繩。
他翻身上馬,縱馬而去,身影好像一個好不容易放趟假卻突然被叫去加班的鐵血打工人。
孟歡莫名想起了他每天凌晨兩天起床上班的事。
鐵血打工人。
看著都心疼。
藺泊舟走後,場面陷入了寂靜。
風枝生怕孟歡孤單,說:聽說田莊裡豢養了藝伎,會唱歌會跳舞還會彈琵琶,王妃,要不然咱們回去看著取樂?
不知道為啥,看見藺泊舟連夜奔去處理政事,而自己還能優哉遊哉看節目,總有種負罪感,畢竟自己目前的一切享樂都是藺泊舟掙來的。
孟歡搖了搖頭,道:再說吧。
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往回田莊的路上走,走了沒不久,孟歡聽到打悶雷的聲音。
這是要下雨了?
那騎著馬的藺泊舟
孟歡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他停在原地。
王妃,咱們快回去,馬上就要下雨了!風枝踱著腳步,手已經遮到了頭上,淋雨了是要感冒的。
孟歡動了動唇,莫名道:王爺
眼前,又是一記將天幕映得蒼白的悶雷。
會淋雨嗎?
誰給他撐傘呢?
孟歡望著雷雨沉沉的天空。
皇城的暴雨淅淅瀝瀝,刷洗一切。
藺泊舟丟掉了馬鞭,站在隆宗門外,常服被雨水淋湿,太監跪在地上替他更衣,脫掉鞋襪,擦幹淨頭發,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
藺泊舟問:陛下怎麼樣了?
司禮監秉筆太監裴希夷容貌幹淨溫和,年紀三十多,長得像小白臉。他替藺泊舟捧來新的鞋襪,跪著抬起他的腳:回王爺,陛下躲在床上不肯見其他人,隻等著王爺。
藺泊舟衣服總算換稱頭了,因為冷他唇色有些蒼白,但目光沉靜陰翳,嗯了一聲後,推開這群人大步走進了養心殿。
大殿內,空無一人。
隻有狂風吹過大殿,風卷起簾子。
床榻上坐著一個小孩子的身影,微風瑟瑟,宣和帝臉色蒼白,聽到門口的聲音:陛下,微臣來了。
他猛地跳下床:皇兄!你終於來了!
藺泊舟走進殿內,掃了眼地面打翻的藥碗,殘汁已經幹涸,可他卻不讓人收拾。
皇兄,朕頭痛,肚子痛,還拉稀,一定是那群奴才給朕下藥了,想毒死朕!宣和帝眼淚汪汪,皇兄,你快找出背後的兇手,替朕做主!
藺泊舟低頭查看碗裡的殘汁。
就是一味極其普通的治療風寒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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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泊舟又走近,抬手摸了摸宣和帝的額頭。
很燙,看來是發燒了。
皇兄宣和帝兩眼青霜,朕肚子好痛,朕是不是要被毒死了?
藺泊舟輕輕拍他的肩膀:陛下多慮了。
宣和帝聲音開始顫抖:朕又做起了那個噩夢
大概從二三十年前起,大宗從盛世陡然轉跌,如今的大宗,財政緊張,官僚機構僵化,官員隻想著派系鬥爭,互相攻訐,皇權對大臣的制約能力越來越弱,開始出現權傾朝野的首輔或者宦官。
當年,藺泊舟的父親藺鸞作為太子,不討內閣首輔徐燁的喜愛,被挑出錯處,竟然被廢為諸王,舉世震驚。
而新太子繼位後,朝政被徐燁把控,他花了十年時間才借由宦官鬥掉了權臣徐燁,可這時候宦官勢力又開始抬頭。
新太子焚膏繼晷,嘔心瀝血,身體一蹶不振,朝政開始交由權宦把持,屠龍的少年又成為了惡龍後來駕崩,僅僅留下七歲的太子。
先帝駕崩那天,那場對太子的暴力爭奪可謂驚世駭俗,誰得到太子,誰就有擁立和從龍之功,而且太子,多麼美妙啊他隻有七歲。
這可是一個不帶腦子都能操縱的年紀,一個最完美的傀儡。
那天半夜,宦官,內閣,皇後,侯爺,幾方勢力堵在東宮,誰能第一個帶走新帝,誰就會成為新朝代的掌權者,他們激烈互毆,從最開始禮儀之辨變成野蠻硬搶。
年僅七歲的宣和帝,在那個夜晚看到了數不勝數的殺人,嘶吼,咆哮,他被母後拽痛了手臂,可又親眼看見母後被砍下頭顱,血濺當場。
他痛哭流涕,嚇得尿褲子裡,每個人口口聲聲為他好,卻沒有一個人真正在意他此刻的恐懼。
從那以後,宣和帝性格變得敏感陰鬱,明白了所有人都想利用他,都想操縱他。
唯獨那天,內閣從辜州調來了他的一個哥哥,稱為監國攝政王,說這是前朝廢太子的兒子,叫藺泊舟。
來的第一天,陪他下圍棋。
第二天,陪他下圍棋。
第三天,陪他下圍棋。
藺泊舟聰明絕頂,記憶力超群,圍棋中有一種下法叫做盲棋,藺泊舟眼睛用黑紗蒙住,不看棋盤,卻依然能下贏他。
藺泊舟對他沒有要求,除了必須學習治國之道,必須讀書,要當一個沉穩成熟的皇帝,除此之外,他把朝廷上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條,從來不讓宣和帝擔心。
宣和帝的恐懼感終於消退了,他發現自己的這位年輕的哥哥,聰明,能幹,和他血緣最親,對他忠心不二。
他開始依賴藺泊舟,他終於找到了安全感。
可那些噩夢,還是時不時會回到他的周身,讓他尖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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