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半晌,隻得想起了主意:王爺去遼東,肯定要帶些王府的人,王妃不如扮成幕僚,和王府的人待在一起,比較安全,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古代沒有照片,也沒有相機,下人甚至不敢抬頭看主子,區分身份靠衣著打扮,孟歡換身行頭,王府內也未必有多少人認得出他。
藺泊舟青著張臉,半晌,終於松口了。
好,陳安,你屆時就說他是你的遠方侄子,剛來投奔,別讓太多的人知情。
陳安恭敬地站著,點頭稱是。
孟歡表情雖然鎮定,但心裡可是樂開了花,沒忍住唇角彎了彎。
隨即,就被藺泊舟的指尖掐了掐腮,語氣很不客氣:開心?
孟歡笑也不好意思笑了,忍住。
藺泊舟垂下眼睫,片刻,像是徹底妥協了:去收拾東西吧。
這麼快?孟歡不解。
不急著走,藺泊舟說,你先去個地方避避風頭。
王妃無故在府中消失數月,肯定會傳出風聲,所以不如先把孟歡送到城外明波寺,對外稱是閉關修習佛法、為大宗江山社稷祈福,實則是換個身份回來。
孟歡似懂非懂,當夜開始收拾衣服,帶了一群侍女和侍從第二日清晨便趁著馬車,向城外駛去。
明波寺挨著京軍駐地,十分安全,侍從被陳安攔在山腳下,一部分留下來等候寺裡的和尚差遣,一部分被提前遣回了王府,對外宣稱王妃靜養,不見任何來客。
傍晚,夕陽西下。
一輛樸素的馬車從山間小路搖搖晃晃駛來,趕車的老頭實在過於樸素,不起眼,在人群中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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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當中,坐著一身粗布衣裳的孟歡。他頭上的金玉都卸下了,換成了一支木簪,烏發束起,看起來像是個年紀輕輕的小戶人家俊俏相公。
馬車搖搖晃晃,停在了王府人跡罕至的後門,陳安看見他,笑了笑:賢侄。
孟歡拎著包袱跳下馬車:表叔。
賢侄進來吧,先給你找住的地方。
陳安牽引著他進去。幕僚們的院子距離王府前院的繁華有一番差距,佣人大多是一些粗使婆子,幕僚們的自家親眷,而非伺候王爺王妃們的核心年男僕和大丫鬟,這些人不被允許走入前院,所以他們也不認得孟歡。
孟歡被安置在陳安院子裡的一件耳房,陳安在王府算混得好的,有自己的院子,還有粗使丫頭和男僕。他們也不認得孟歡,福了福身子:表少爺。
看來陳安早把一切安排妥當了。
孟歡點頭:嗯嗯,你們好。
陳安裝模作樣地說:我這次特意從辜州把你叫過來,是你娘親來信,說你年紀不小了,應試總考不上,想著不如讓你來京城見見世面,找機會成就一番事業,方不辜負男子漢大丈夫。你既然來了王府,凡事都機靈點兒,我找機會把你引到王爺跟前。
他壓低了聲,儼然一個慈愛大表叔:王爺過幾天要去打仗了,你要是能跟過去立上幾個軍功,家裡也光宗耀祖了。
孟歡連忙點頭:嗯嗯,侄兒肯定在王爺面前好好表現。
陳安慈眉善目:趕路勞苦,先去休息吧。
戲演到這裡,差不多算結束,孟歡回到耳房,關上門放下了包袱。
陳安是王府長史,按理說也算有身份的人了,但他住的地方卻樸素清貧,屋子裡擺放著陳舊幹淨的桌椅,被褥都換了新的,遠遠不及藺泊舟寢殿內的豪華柔軟,卻很有人情味兒。
傍晚,陳安的妻子過來叫孟歡吃晚飯。她知道孟歡的身份,笑眯眯的,沉得住氣:侄兒多吃點兒。
孟歡端起碗,飯菜是一鍋蘑菇燉雞,兩盤炒菜。
孟歡乖乖吃飯,吃完,躺在椅子裡看枝繁葉茂的古槐。
這是他離開藺泊舟的第一天,雖然距離前府的寢殿隻有數道紅牆之隔,來回十幾分鍾的路程,卻覺得一下子距離藺泊舟的生活好遙遠。
仔細想了想,還有些無聊。
天色已經接近傍晚,這時出門的人都少,他被認出的可能性也小。孟歡啟程,朝前府的方向走去。
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彎彎繞繞,他繞了一刻鍾終於在很遠的地方,看見一行太監和幕僚簇擁著藺泊舟,正匆匆路過漢白玉的回廊。
從這個距離看,剛下朝的藺泊舟緋紅蟒袍如火,戴著刻著金玉的皮弁,頭發整齊,身姿儀態是禮制燻陶出的教科書版本,高雅端正,步履平穩地往寢殿的方向走。
按規矩,前方攝政王走過,王府的下人全要立在原地垂頭回避。
隔了段距離,孟歡也站著了,隱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王爺息怒。
京軍疲散,遠非一朝一夕能練好。
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編制混亂,勳貴冒名頂缺領空餉的實在太多!京軍名冊三十萬,實存將士不過二十萬,此時若調動大部分人去遼東,外重內輕,對京城而言絕非良策!此事還要細思啊!
藺泊舟的隨從們正緊張地討論著,氣氛熱烈,孟歡聽不太明白,隻是被這氣氛感染著,覺得情況有些不妙。
藺泊舟垂著眼皮聽,臉上沒有什麼情緒,但明顯也在思考。他目光無意之間掃過一旁,看到百步外的樹梢底下站著一道少年身影。
少年身影纖瘦,傍晚有些看不分明。
藺泊舟腳步一頓。
幕僚們停下腳步:王爺?
孟歡連忙轉過了身。
這群幕僚察言觀色的能力非常恐怖,畢竟是靠討好藺泊舟為生的,藺泊舟吃飯哪怕筷子一頓,他們都知道藺泊舟不愛吃什麼。現在,藺泊舟看向了樹梢下的年輕相公,幕僚們目光紛紛跟著轉去。
腰細纖弱,看不清臉,應該長得還行。
王妃剛走,王爺這是看上了?
不過藺泊舟隻是短暫一頓,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也像僅僅看到一個陌生人,收回視線。
他大步往前。
也許是一場誤會。
幕僚們聊回正事,也匆匆地走了。
說話聲音越來越遠孟歡才轉過身,隻看到到緋紅蟒袍的端正背影,轉過了宮殿的檐角,消失不見。
孟歡扯了下唇,低下眉梢。
心裡不可避免泛起了酸脹感。
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演的。
他站了會兒,抬眼看看日頭,轉身回了陳安的院子裡。
剛點上燈油時,陳安流著汗從外面回來,妻子給他遞去了一杯涼茶,他走到孟歡跟前來。
賢侄。
孟歡坐直了身:表叔?
陳安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包裡是幾塊點心,神色默默的:王爺賞的。
他們本來在議政,藺泊舟突然賞了他一碟點心,一看,還是王妃最愛吃的甜糕,意思非常明顯了。
孟歡還挺不好意思,紅著臉接過:謝謝。
無妨。陳安是個飄逸淡泊的四十歲中年清俊男人,他坐下,說,王爺今日去了京畿三大營檢閱京軍,場面不太理想,心情不悅。
孟歡停下了吃著的東西,轉頭看他。
遼東戰事加急,王爺如今在點兵了,京衛足足七十二,可現在兵丁散落,實際能湊出來的隻有半數,平日操練不勤,沒有危機意識,紀律散漫,真是潰不成軍。
孟歡認真理解著他的意思:為什麼點兵?毛誠昌已經守不住了嗎?
來了急信,節節敗退。總不能真等到他被擊潰京軍再去支援吧?陳安關切地說,賢侄這幾日做好準備,也許很快下了命令,我們隨著軍隊就走。
孟歡糖糕也吃不下去了,放回了油紙包裡,點頭:好。
他看著陳安回到前院,和妻子張氏說話。
張氏從竹竿上收起曬了一天的棉被和棉衣,折好,收拾進包袱,還放了些陳安最喜歡喝的酽茶,兩夫妻站在一起說話。
張氏叮囑:戰場上箭矢不長眼,你可要小心了,開了春,平平安安到家。
陳安笑著應聲:好。
我不希望你立多大的軍功,隻希望你早些回來。
好。
兩口子說些溫存話。
孟歡自覺站著有些礙眼,自己地回了廂房,留給夫妻兩個人說話的空間。
他準備睡覺了。
和藺泊舟分開這才第一天,按照藺泊舟的定力,肯定不會來找他的,自己要是想他想的睡不著,多少也有些丟人。孟歡嘗試著閉上眼,準備入睡時,模模糊糊聽到門外一陣走動聲。
接著,是一個太監尖尖細細的嗓音。
陳長史?
響起陳安推開門的動靜:怎麼了?
去王府刑獄一趟,王爺召見,有要緊的事。
陳安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那太監似乎低聲說了什麼。
陳安連忙走回來,到孟歡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賢侄?
孟歡打開門,月光照在臉上:怎麼?
陳安神色有些凝重:要是不急著睡,你也過來一趟?
第69章
這才第一天呢。
就跟藺泊舟見面嗎?
會不會有點兒太沉不住氣了?
提上燈籠往王府刑獄走的這一路,孟歡心裡犯嘀咕。不過陳安演技是真好,道:大半夜叫醒下人不好,賢侄若是沒睡,幫叔叔打個燈籠,如果能在王爺面前混個眼熟就最好了。
陳安向來嚴肅,竟然也要為了讓他和王爺見面,一本正經地說假話,孟歡真就挺不好意思。
王府詔獄,大半夜陰森森的,關押著一些府裡犯事的蓬頭垢面的男女,孟歡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前方燭影搖曳中一道長指半撐著額的男子坐在椅子裡,王服色澤鮮豔,尊貴至極,正單手挾著一碗茶。
遠遠,和藺泊舟對上視線。
藺泊舟斂眸,目光淡漠地挪開。
還挺能演。
陳安上前說話,孟歡默默地站在門邊,扮演一個合格小廝。他這才注意到房梁上吊著另一個人,渾身血肉模糊,嚇的他無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王爺,陳安問,有什麼急事嗎?
藺泊舟神色凝重:崔朗逃了。
聽到這句話,孟歡沒忍住看了過去。
陳安也很驚訝:什麼?
本王命洛千戶去他回崔府的一路截堵,能殺人就殺,不過他應該知道被本王盯上了,出皇宮後沒回崔府,而是一路出了城,往山裡躲去,也不知道在哪個友人家中,或者躲在哪座深山的廟宇。
藺泊舟抬眼示意:洛千戶的人趕去,隻抓到一個折返回府的侍從,現在就指望能不能審出幾句。
原來如此。陳安滿臉思索。
他身為王府長史,負責府中的政務,今晚顯然沒法睡了,必須把這個侍從審出個一二三來才行。
他咳嗽了聲,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審人。王爺保重貴體,快回去休息吧。他說完,側頭輕聲示意孟歡,賢侄回去告訴嬸嬸,今晚不回,讓她早些熄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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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哦了聲,這就要走。
藺泊舟側目,才跟看見孟歡似的,闲聊開口:陳安,這是你侄兒?
陳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臺詞:是屬下母親姊姊的小孫兒,不成器,送來京城託屬下謀份差事,今下午剛到。
孟歡腳步頓住,抬頭看藺泊舟。
他背後有個侍從低聲提示:王爺問你話呢!快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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