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另一方面確實是宣和帝的責任。
風雨飄搖之際,坐鎮朝廷的皇帝卻隻是個虛張聲勢懶惰懈怠的紙老虎,人人可欺,那妄圖爭奪權勢頂峰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這隻亂世的開始而已。
宣和帝握緊龍椅,小臉繃緊,拽自己頭發快拽出血絲:諸位愛卿有何良計?藺家的天下要是亡了,朕有何顏面見祖宗?
朝廷裡陷入了一片死寂,其他人或許沒有辦法,或許不敢開口。
片刻後。
都察院的言官某,平日有直言敢諫的名聲,此時緩慢地走上前來:陛下,聽說中王坐鎮的辜州人殷民富,而中王攝政期間朝廷也是氣象一清,足以證明他有鎮壓虎狼的能力。中王還有數萬驍勇護衛駐扎邊陲,何不再召中王入京勤王,解決眼前迫在眉睫的禍患?
宣和帝緩慢地念誦:中王,皇兄?
對,剛之國的攝政王。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朝廷,聽到藺泊舟的名聲大家心裡都會有安全感。
鎮關侯的虎狼之勢能強過朱裡真?可中王連朱裡真都能鎮住,區區鎮關侯中王怎麼會鎮不住?
眾人紛紛點頭:確實如此。
中王確實有這樣的能力。
宣和帝眼眸也微微亮起,對,皇兄倘若在,朝廷不可能是現在的頹勢。
但他略為帶著稚氣的眼中閃過既恨又痛的表情。
可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藺泊舟回京,他這個皇帝的顏面將何以自處?
宣和帝用力揉著眉頭,嘴裡發出刺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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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臣子中有人叫囂:陛下萬萬不可!近日皇城裡有流言大面積傳誦,說中王才是真龍,他離開京城,京城的邪祟壓不住,才致使京城陷入禍患!陛下,這分明是中王擺布的陣,在妖言惑眾攪亂民心!陛下千萬不能引狼入室!
宣和帝看向說話的臣子:還有這樣的傳聞?!
對!百姓們信以為真,現在叛軍壓境,百姓紛紛在家中供奉中王,這把陛下的顏面放在何處!
宣和帝臉色鐵青。
他咬緊了牙,牙關咯吱作響,血腥味湧到唇中。
陰鸷的眼神看過去:好大的膽子!
但方才的言官不甘示弱,他指向說話的臣子,語氣不卑不亢:如果下官沒記錯,你好像是鎮關侯的黨羽吧?當年他過壽,你還送去了禮物。
他轉向宣和帝,眼神無不誠懇:陛下,微臣認為鎮關侯是明知道王爺能鎮住他,故意在京城散播謠言,挑撥離間陛下和王爺的關系,讓陛下忌憚王爺,不敢邀他入京。
他跪了下來:陛下可不能中這個奸臣的奸計!如果不請中王勤王,京城陷落,驚擾了陛下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他的好像也沒錯。
宣和帝眼中的陰鸷不復存,又變成了混亂迷茫。
他頭很痛,當政以來,總是有人說出完全相反的話,可同時都非常有道理,讓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誰能在這群謊話連篇中的人辨別真偽,活下來呢?隻有皇兄。皇兄啊皇兄。
宣和帝情不自禁回想著皇兄。
與之而來的是皇兄在時,他清闲安逸的生活。
皇兄在時,井井有條的朝綱。
言官平日話並不太今天的句句話卻切中肯綮:陛下,倘若中王真有狼子野心,為何不趁陛下年幼時作亂?遙想陛下時,是中王在旁,親手為陛下扶穩龍椅陛下夜裡驚夢,也是中王守在御榻旁昔日溫情,怎能忘卻?
宣和帝被記憶裡的柔軟擊潰,他蒼白著臉,眼眶發湿,手倦怠地藏進了龍袍的袖口裡。
滿朝的臣子,看宣和帝露出羸弱的表情。
一個個扯了扯唇,皺緊眉頭或焦慮,或厭惡,或擔憂,或失望,或欲言又止。
堂堂皇帝,怎能朝令夕改,天真任性,總是憑借心情做事?
大宗朝廷氣數已盡,生出了個孽種。
史書裡,這是反復無常,疲弱陰狠的明證啊!
陛下!
方才怒罵藺泊舟的臣子跪倒在地,痛哭出聲:陛下!不要相信他的妖言!人心會變!難怪以前不想造反,現在就不想
他啼哭哀痛的表情十分真切。
宣和帝心裡猶豫了一瞬。
但另一個想法已經佔了上風。
他腰杆慢慢挺直,說:竟敢挑撥朕和皇兄的骨肉之情來人,杖脊!
臣子面如死灰,魚目似的眼睛看他,似乎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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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拖走,棍子狂風驟雨般砸落,片刻後鮮血便打湿了官袍的補子,沿著磚面流了一地,觸目驚心。
金鑾殿內,似乎還有想進言的朝臣。
但他們怔了一怔,恐懼地閉上眼睛。
就算陛下不肯聽勸諫,也不能當朝打死朝臣,這是何等的陰狠之君!
宣和帝下了聖旨:擬詔,詔朕的皇兄進京勤王。
他走到剛才被杖斃的朝臣面前,盯著血淋淋的屍首。
為什麼要殺你?你的人頭,就當作朕和皇兄修好的明證吧?
宣和帝十五歲了,那雙稚氣又疲憊的眸子,似乎要陷入瘋狂當中。
力薦藺泊舟的言官大氣也不敢出。
終於等到退朝,他寫了一封信,將信件加急送到辜州。
再然後,這封信被佛堂內青年一雙蒼白的手捏著。
藺泊舟拆開信,審閱後,沉默地將信點燃丟進了香爐,看著它在煙霧中化為灰燼。
長明燈下,佛號陣陣。
藺泊舟輕聲念誦:阿彌陀佛。
辜州是春末了。
車馬回到辜州時,雨雪霏霏。
車馬離開辜州時,豔陽高照,綠樹的濃陰裡鶯歌燕舞。
孟歡扎著一隻小包袱跳上了馬車,板子晃動有點兒沒站穩,他哎!了一聲,屁股頓時被一雙手託住。
慢點。藺泊舟的手扶到他的腰際。
孟歡耳後一熱,回頭。
藺泊舟換上了武官英姿颯爽的飛魚服,袖口扎緊,背後挎著一把烏黑色的弓箭,腰間橫挎長刀,高挑的身姿微微側開,呈現出一種緊繃的進攻的態勢。
他即將領軍,漆黑長眉間肅殺氣極重。
你兇什麼?
孟歡以為藺泊舟不耐煩自己,怔了一下。
藺泊舟本來挪開了視線,側頭,輕輕掠過他的眼睛:沒兇。坐好,乖。
熟悉的語調回來了。
但他聲音很低,身旁不遠處便站著辜州總兵。
孟歡抿了一下唇後坐回馬車內。
藺泊舟單手按在長刀的刀柄,視線從眼睫裡虛散出來,聽辜州總兵說了幾句話,長腿大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列。
藺泊舟和總兵,指揮使以及其他將軍交談,半偏過臉,側臉的線條平靜沉穩。
孟歡回坐回了馬車裡,眸子轉動,還有點兒發愣。
這條劇情線他看不明白。
他好像一個放假的人,突然被叫去加班。
孟歡眨眼,扒著窗往外望時見夾道站著許多辜州相送的百姓,其中不乏剛穩定生活的難民,抱著孩子,拖家帶口,望向軍隊這邊,有人手裡捧著米酒,還有人拿著花朵編織的花環,不斷擦拭眼淚。
孟歡心口莫名觸動:他們是?
遊錦感慨:百姓的心果然是肉長的。
後腦搭著枕頭後,孟歡視線轉向他。
王爺先前接濟難民,為他們置辦家業,他們就感激在心。現在去勤王,更是忠義之舉。這些都是來給王爺送行的。
藺泊舟名聲好了太多,先前是文吏們奮筆疾書痛罵的奸臣,罵藺泊舟挾持小皇帝獨攬大權,罵他在朝廷生殺予奪手段殘忍,還罵他變革條例違背祖宗成法
但現在不一樣了,藺泊舟的名聲像高懸的日月,清白朗照。
孟歡黑潤的眸子轉動:這些本來就該夫君的。
來早來晚都不晚嘛。先前他們對王爺有誤會,以為王爺狼子野心,絕不是,遊錦滿臉欣慰,王爺對大宗忠心的沒有半分偏差。老奴看著王爺長大,王爺什麼心性,老奴還不懂?
孟歡抬眼對上遊錦信誓旦旦的臉。
按理說孟歡應該贊成,但鬼使神差,他一時沒有點頭。
腦子裡閃過佛堂內藺泊舟倚著門檻,塵光中緋紅斑斓的王服,他唇角似有似無的笑。
孟歡喉頭滾了滾,闔攏了唇。
他目光望向了窗外。
這支浩浩蕩蕩的十萬軍隊將地面卷起煙塵,延綿數十裡,以一種迫不及待、飢渴難耐的虎狼之勢,向京城方向縱馬狂奔。
按理說,去打仗,氛圍應該壓抑才對。
但這支軍隊,卻像是禁錮許久的猛獸被放出籠子,展露出獠牙和利爪,躁動興奮地狂奔,鬥志昂揚地邁向了嗜血殺戮的戰場
孟歡眼皮跳了一下。
第124章
夜裡宵禁,不要四處亂走。
最近趕路是辛苦些,但到了京城就輕輕了。
還是跟著王爺打仗好啊,跟王爺吃香喝辣,不像先前與遼東,連頓好飯吃不著,還要被人猜忌。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兄弟們都這麼想
軍隊在路上扎營,天黑了,孟歡營帳等藺泊舟半天不回來,索性坐著和士兵們闲聊。
哈哈哈,此次勤王能博得頭功,我們也不封個爵位?
孟歡聽著忍不住也笑,背後,響起走路的聲音。
夫君。
藺泊舟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眼神染著醉意,牽住了孟歡的手:這麼晚了,還不睡?
孟歡:我等你回來。
藺泊舟笑著進了營帳:和冀州總兵匯合,見面吃了頓飯,多喝了幾杯酒,回來的晚,讓歡歡久等了。
孟歡知道打仗的時候偶爾要與將軍們接風洗塵,搖了搖頭:還行吧,也不知道你喝醉了沒醉。
將軍們白天穿的衣裳極其厚重,捂一身的汗。
我幫你把衣服脫下來。
孟歡伸手去替藺泊舟解領口和衣襟,手指白淨,剛把衣裳剝到頸口,露出了頸後的肩頸,孟歡猛地就被他手掌住腰抱進了懷裡。
藺泊舟的手很熱,在他腰間摩挲。
這幾天行軍快,路上慣不慣?他聲音很低。
孟歡讓他摸得骨頭痒,搖頭:挺習慣的。夫君你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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