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堂被問得茫然,看著隋駟,沒說話。
他不說話,隋駟反而清醒過來。
喻堂身後的辦公桌上,最顯眼的位置,其實一直放著份文件。
隋駟剛才急著找人,把喻堂的辦公桌翻了個遍,也自欺欺人一樣,沒去碰那份文件哪怕一下。
喻堂跟了隋駟五年,除了一場虛假的婚姻,隋駟沒給過喻堂任何一個名分、任何一份正式合同。
唯一親手籤過的文件,是開除喻堂的通知。
“我……開除你。”
隋駟艱難開口,他的語氣有些生硬,勉強解釋:“不是為了趕你走。”
喻堂這次答應得很快,他點了點頭,輕快地說:“我知道,是為了離婚做準備。”
隋駟:“……”
隋駟這些天都沒再想過離婚的事,他不想提這個,有意繞過了話題:“不是。”
隋駟停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是讓你休息。”
“你這些年太辛苦了。”隋駟自己都沒有察覺,他語氣很快,像是特意解釋給喻堂聽一樣,“想讓你輕松一點。”
喻堂有些怔忡,他看了一會兒隋駟,垂下視線。
喻堂輕聲重復:“開除我……是為了讓我輕松一點?”
“是。”隋駟說,“喻堂,你想多了……有些事沒這麼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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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堂現在的樣子,說不定哪天,就會真的倒在這間辦公室。
這些年,他從沒對喻堂好過,可也不想讓喻堂把自己一點點拖垮,徹底耗幹,耗死在這個工作室裡。
“沒這麼嚴重。”隋駟放緩語氣,耐心勸他,“不是我一個人在走工作室模式,圈子裡很多人都這麼做,每個工作室都在運轉,沒有什麼工作是非你親自來不可的。”
隋駟坐直身體,他像是找到了能說下去的底氣,臉色也漸漸好了些:“你不要想那麼多,磨合期可能是有點不順,等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工作室每件事都有專人專部負責,沒有你也一樣,你跟我回家去養身體——”
喻堂慢慢說:“沒有我……也一樣?”
隋駟皺了皺眉。
他說了這麼多句,不知道喻堂怎麼就聽了這一句,耐著性子壓住脾氣,摸了摸喻堂消瘦的肩脊:“怎麼了?”
喻堂在他掌下,像是忽然沒了維持運轉的力氣,不動不說話。
“系統,系統。”
俞堂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在腦海裡敲系統:“我能在這個時候回答,既然沒有我也一樣,不如現在就離婚嗎?”
系統也沒有譜,抱著防電擊小馬甲,機械音哆哆嗦嗦:“可以試一試……”
系統躲在俞堂的意識海裡,壯著膽子,給他出主意:“試一試!監察部有幾秒鍾的反應時間,宿主說得快一點!”
俞堂在腦海裡點頭,攥了攥拳,深吸口氣。
他把系統揉成一團塞在身後,看著起伏不定的OOC值,趁系統不注意,把監察部的懲罰對象暫時換到了自己身上。
隋駟察覺到他的異樣,低頭看了看:“喻堂?”
“沒有我也一樣。”喻堂抬頭,他的語速飛快,像是早打好了腹稿,一向平靜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向往,“我明白了,請您放我——”
喻堂忽然沒有了聲音。
隋駟心頭一緊,牢牢扳住他的肩膀:“喻堂?!”
喻堂半跪在沙發前。
他又試了幾次,徒勞地張了張嘴,喉嚨裡依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隋駟雙手抱住他,把人半圈半抱地放在沙發上。
“沒事。”隋駟啞聲說,“沒事……你緩一緩,沒事。”
喻堂伏在沙發裡,抬起頭看他。
“說話,喻堂,像我這樣。”
隋駟盯著他,放慢語速,一下接一下摩挲喻堂的肩背:“說話。”
俞堂當然知道沒事。
他冒險想要OOC一次,原以為就算失敗,隨便電一下也就算了,誰知道這次的懲罰竟然是禁言套餐300分鍾。
監察部向來態度嚴謹說一不二,說是300分鍾,第299分他都說不出半個字。
不要說字,就連最基本的聲音,他現在都一點也發不出來。
隋駟半攬著喻堂,臉色難看的要命。
他死死攥著喻堂的手臂,手幾乎有些發抖,摸過手機按了幾次,終於撥通了聶馳的電話。
隔了兩秒,另一頭被接起來:“隋先生?”
“之前你給我看喻堂的診斷,說他因為大腦皮質長期受電流刺激,加上精神刺激,可能有導致失語症的危險。”
隋駟沒時間寒暄:“現在他說不出話了,有醫生嗎?叫他們去我的住處,我現在帶他回家——”
聶馳靜了一刻,問:“您在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下,依然對他進行了足以引起失語的刺激嗎?”
隋駟一時滯住,張了張嘴,沒答話。
他……不知道喻堂這麼脆弱。
這些話他不是第一次對喻堂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這一次,喻堂的反應忽然就這麼激烈。
“我知道了,這就帶醫生過去。”
聶馳沒再追問:“這件事先不提,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
“還有什麼比這個要緊?!”隋駟幾乎壓不住火氣,他極討厭聶馳這樣公事公辦的漠然語氣,沉聲說,“別的事你不用管,帶人過來!”
“的確不該我管。”
聶馳說:“W&P的第一次跨界合作邀約,他們第一次嘗試挑選品牌推廣大使,您是最有希望的人選。”
隋駟沒立刻說話。
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也是他積累足夠脫離隋家的資本,手裡能打出的一張最重要的底牌。
W&P不是一般的奢侈品牌,背後和聯盟星總部有割不斷的政治聯系,等這次合作達成,他就能有實力和資本和隋家直接對話。
“這件事……”隋駟啞聲問,“和喻堂失語,有什麼關系?”
“一個合同而已。”
隋駟有些煩躁:“他現在不方便談,誰談不一樣?你去,工作室裡找個人去……”
“W&P方面,對合作方團隊的專業性要求極高。他們的董事長脾氣很古怪,隻和自己看得順眼的人對話。在這之前,一直都是喻特助負責和他們對接。”
聶馳公事公辦:“原本定在三天前詳談籤約事宜,我試著聯絡過,被對方回絕了。”
“這份合同能夠給您,原本就是喻特助在上百份競標裡,用半年時間才爭取來的。”
聶馳說:“對方明確要求喻特助出面,在得知喻特助身體抱恙後,把會面時間推遲到了今天。”
隋駟攥著手機,腦袋裡嗡了一聲,像是被當頭重擊了一拳。
他從不知道這些。
他一直以為,這個圈子無非就是優勝劣汰,隻要實力足夠,那些資源就理所當然會來。
他從出道走到現在,一路順風順水,想要的都能得到,從沒費過力氣。
……優勝劣汰。
隋駟抬起頭,視線落在喻堂身上。
“還有三個小時,您需要找到一個有足夠的專業度和廣泛奢侈品相關知識儲備的、有過多次品牌方合作經驗的、讓他們喜歡的新代言人。”
聶馳:“如果找不到,恐怕就要您親自去和他們談了。”
第十二章
工作室忙亂成了一團。
W&P的合作洽談當然是大事,喻堂居中坐鎮,調動分配工作的時候,各部門按部就班忙埋頭做事,也沒出過岔子。
偏偏到了最後一步,喻特助因為身體原因,沒辦法出面了。
各部門緊急開會,人人急得額頭直冒汗。
隋駟天賦好,資源又跟得上,實力是有的,在圈子裡的地位也足夠高。可樹大招風,不知道有多少對家暗中盯著。
更何況,隋駟的合同即將到期,正在擬和公司徹底解約。公司巴不得隋駟在這時候狠狠吃幾個虧,老老實實地回來當搖錢樹。
“公司那邊說時間串不開,派不出經紀人。”
負責聯絡的人處處碰壁,放下電話,忍不住低聲抱怨:“經紀人又沒有日程,有什麼時間調不開的……”
“談下來是工作室自己的項目,跟公司沒半分錢關系,談不下來咱們吃癟,老老實實回公司聽安排。”邊上的人說,“還會真幫忙?隨便找個借口就打發了,以前不也都是這樣嗎?”
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地響,跟著隋駟最久的幾個部長來回穿梭,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重重嘆氣。
以前當然也都是這樣。
隋駟自己看不上娛樂圈應酬交際那一套,不屑於運作人脈,公司又冷眼旁觀一心看笑話,每次想爭取點什麼資源,連願意幫忙的人都難找得到。
起初那段時間,工作室吃盡了冷嘲熱諷閉門羹,有不少人其實已經動了心思,準備索性辭職換個老板做事。
跟著隋駟做工作室的,個個能力都不低,隨便跳槽出去換一家,不用受冤枉氣不說,也未必拿不到比現在更優厚的薪資待遇。
是喻堂站出來接了這個爛攤子,一點一點在圈子裡鑿開門路,又和他們每個人私下裡聊天,勸他們留下,給他們加了翻倍的年終獎金。
可辭退喻特助的文件,都已經過了秘書部,準備正式走工作室流程了。
多事之秋,雖然現在工作室的運行還勉強能維持,但風雨欲來,接二連三的意外已經足以讓人感覺到不同尋常的端倪。
看著眼前的情形,這間工作室裡不少正焦頭爛額的人,也已經開始悄悄動起了心思。
“確實沒辦法。”
沒有一通電話真派上了用場,外聯部部長走過來,給秘書部傳消息:“找不到合適的人,那邊也不肯妥協,隻能讓隋老師親自出面試試了。”
這個結果眾人心裡早就有數,所有人都沒精打採,沒人說話,隻埋頭把通話記錄整理好,給隋駟發過去。
W&P的洽談一旦出問題,帶來的不隻是合作泡湯這一件後果。
隋駟長期以來穩定的輿論,在圈子裡的超然地位,粉絲的優越感,一定都會出現動蕩。不少盯著他出錯的人,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大做文章。
隋駟的演技固然好,可在這個圈子裡,並沒有不可替代性。
圈子裡那些資源,歸根結底,其實都在喻堂的手裡。沒有喻堂運作轉圜,上次拍攝的不愉快、這次的合約風波,都僅僅隻是一場雪崩的開始。
秘書部部長是工作室的老人了,從隋駟出道就搭伙合作,坐在辦公桌旁,煙頭堆了一煙灰缸。
“要是……喻堂真走了。”
外聯部部長走過來,和他借了個火,低聲問:“能幫忙打聽打聽,問問喻特助的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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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隋駟的臉色也正難看得要命。
聶馳帶醫生過來,給喻堂做了檢查,是受到強刺激後急性狀態下的緘默狀態,結合昨晚隋駟在監控裡看到喻堂一動不動坐著,這已經是亞木僵的明顯表現。
當務之急,就是要給患者換個沒有刺激、相對溫和的,能令心情放松愉悅環境。
“就讓他住在我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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