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1-08 17:32:203528

可是阿隨是顧渡親妹妹啊,我覺得好煩。


我這一煩,就吃不下飯。


煨鹿肉是我最愛,但今天我一聞到這個味道就反胃。


「拿下去拿下去,我要吐了——」我捂著嘴從凳子上彈起來,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顧渡停了筷子,跟出來輕輕拍我脊背。


「你——」他欲言又止,把帕子遞給我,「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我吐得快暈厥了,耳朵嗡嗡的,煞白著一張臉同他對視。


然後我奇跡般地讀懂了他的潛臺詞。


「我也怕我有喜了。」


他穩穩地扶住我,問:「你怕什麼?」


我怕很多啊。


我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呢,要是真的有孩子,我該拿他/她怎麼辦?


見我沉默,顧渡接著說:「而且不是『又』,我不怕,我很期待。」


我轉頭看他。


廊下有畫眉在鳥籠裏蹦跶,啾啾啁啁。


他也低頭看我,臉色平靜,從容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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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我困惑,「我以為你應該討厭我。」


他問:「討厭你什麼?」


我說:「你剛點了新科探花,多少豪庭等著榜下捉婿,但你卻因一紙賜婚跟我綁在了一起。我雖然不在乎世人評說,但也清楚我並非佳婦之選。更不用說你爹與我爹是宿敵……謔,我簡直要懷疑陛下賜婚就是為了讓我們兩家互相折磨,直到一家搞死另一家為止。」


我慢慢說著話,突然覺得有點難過,漸漸垂下了頭:「這樁婚事原本就不純粹,所以,你應該挺討厭我的。」


他忽然站定。


伸手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望進了他深潭般的眼睛。


「你聽好了。」


他語氣鄭重甚至帶了一絲嚴厲。


「如果我不是自願,沒人能強迫我娶你。」


我懵了,直愣愣地瞅著他。


「聽明白了嗎?」他又問。


林大夫撚著胡須,然後說:「這個嘛,好像不是喜脈啊。」


顧渡站起來,走了兩圈,然後又站在了林大夫面前。


「您要不要再把個脈?」


林大夫的徒弟瞅了顧渡一眼,估計覺得他好煩。


我默默瞅了顧渡一眼,覺得他好慘。


林大夫倒沒有被冒犯的感覺,笑呵呵地說:「顧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依我看哪,這倒是好事啊。夫人年紀尚小,再輕松兩年也未嘗不可。」


我點點頭,又點點頭。


顧渡眉心的結才松開,舒緩道:「有勞林大夫了。」


林大夫收拾藥箱跑路了,顧渡在窗邊站了會兒。


咦,怎麼還不去辦公?


哦,他今天請假了。


我挪到他身邊,頗忐忑:「你在想什麼?」


他的目光收了回來,伸手摸我發頂,笑了笑,說:「沒事。」


這之後,顧渡忽然變得很忙碌。


早出晚歸的,人都消瘦了幾分。


我問他在忙什麼,他寥寥數語就帶了過去。


我不再問他,一心一意地修整院子。


假山搭好了,流水潺潺。


廊下多了幾個新的鳥籠,鸚鵡偶爾學我說話。


花房上加了玻璃頂,陽光穿進來,把花朵照得鮮亮。


我跟著廚娘學手藝,煲湯燉煮,無一不精。


顧渡回來得越來越晚,我有時等他,有時會睡著。


有個晚上我忽然醒來,感覺顧渡正傾身過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他的手臂整個兒環住我,伸手按了按床鋪,然後掖住我的被角。


「你幹嘛?」我忍不住問。


他一愣,說:「你醒了啊。」


「嗯,所以你在幹嘛?」


他笑了一聲,聲音低沉:「你不知道自己睡相很差嗎?」


?所以是怕我掉下去嗎。


趁我還在發呆,他摸摸我臉頰,低聲說:「睡吧。」


夜色深深。


而發生在白天的故事,則沒有那麼溫情。


京城裏的氛圍漸漸變得凝重。


梁氏那麼喜歡熱鬧的一個人,最近都不辦聚會了。


我知道,太子病逝後,儲君之位懸空。


宣王和晉王漸成氣候,各有朝臣支持。


而最近皇帝身體變差,有了立儲的意思。


朝堂之上,兩派攻訐愈發嚴重,而這段時間鬥爭的焦點是無錫貪腐案。


我爹曾經說過,朝廷風氣不正,至少有七成官員都收受過賄賂。


一月之前,無錫起了旱災,糧食枯死在田裏。


天子下了旨意,要求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然而無錫府的糧倉裏隻有兩天的量,糧食放完後,無錫府尹也跟著自盡了。


天子震怒,一面勒令周邊州府調糧,一面下令徹查此事。


宣王和晉王各自在督查隊伍裏安插了人手,暗地裏給對方使絆子。


他們的手段一個比一個狠毒,連偽造證據的事情也能幹得出來。


我爹在家發愁,私底下跟我說,宣王和晉王立身不正,無論是誰做了儲君,恐怕德不配位。


總之,京城一下人心惶惶,生怕誰家遭了殃。


你看,這些是我知道的。


但我並不知道,在這場風波中,顧渡正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又或者,他準備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就在這個時候,阿隨及笄了。


宋夫人邀請我們觀禮,最後隻有我一個人去了。


及笄禮佈置得很熱鬧,許多大家閨秀都來了,看得出,阿隨的人緣還可以。


阿隨娉娉婷婷,我遞上禮物,她笑著接過。


但她的視線卻在找另一個人。


沒到場的那個人。


我望著她,忽然有些難過。


直到宴席散場,顧渡也沒去。


顧夫人不開心,事後找我們發了一通火。


顧渡說,他把阿隨當作妹妹,阿隨卻未必自知。


顧夫人愣住了。


顧將軍沉默良久,很疲憊地示意我們滾蛋。


6


我們倆滾蛋了,這事兒主要賴顧渡。


他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我要不要下館子。


朝局動蕩,飯館子生意都冷清了。


我推開窗看了會兒街巷,忽然看見有輛馬車停在了樓下。


車簾子掀開,下來一男一女。


女的一張幕離從頭遮到腰,而男的卻是個熟人。


新科狀元郎,邊明遠。


就是被懷疑因為顏值不夠所以被選拔為狀元的那位。


顧渡走到我身邊,目光落在了外頭,停了一停。


他分明看清楚了,卻伸手合上了窗。


「當心著涼。」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卻神色自然。


「你知道我討厭邊明遠?」我問。


我這麼說不是沒有原因的。


邊明遠寒門出身,是甘肅人士。為人嚴謹,一板一眼的。


他平素看不慣的事情有三,一是豪庭紈絝,二是女子不淑,三是君子無度。


不太湊巧,我就是那個女子不淑。


被邊明遠點名批評過的京城女子。


「哦?」顧渡倒了杯茶給我,「你討厭他?」


我三言兩語地說清了原委,他支肘發笑。


「他啊,刻板正直,從不偽飾,一張嘴確實得罪了京城許多達官顯貴。」


我假笑了兩聲:「哦,是嗎?」


顧渡抬起頭,挺認真地說:「他是仁義之輩,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討厭他。」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上揚,像未綻的花瓣。


他專注看著什麼的時候,眼睛像寒夜的星。


隻一點點亮,卻亮得悠遠。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隨即我又想到一件事。


跟邊明遠一起出現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印象裏,邊明遠不曾娶親,也沒有姐妹。


顧渡在氤氳的茶湯氣息裏微微一笑:「大概是個貴人吧。」


?這什麼答案。


外面傳來了叩門聲。


進來的是邊明遠。


唔,和那個幕離遮面的姑娘。


「邊兄。」


「顧兄。」


門輕輕合上。


邊明遠看見了我,詫異道:「你怎麼也在。」



我沒給他好臉色,剛準備開口嗆他,就聽見顧渡咳了一聲。


「這是我夫人。」


「我知道這是你夫人,但是……」邊明遠說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顧渡為什麼要說一句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不情不願地喊我一聲,「嫂夫人。」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笑瞇瞇:「你好啊。」


「原來你就是薑小舟。」


一直沒作聲的姑娘伸手撥開幕離白紗,認真地打量我。


「你見過我?」我問。


姑娘有張頂頂英氣好看的臉。


丹鳳眼,遠山眉,挺直的鼻樑。


每一處五官都像是工筆描繪出來的。


她打趣似的看向顧渡,後者沒發表任何意見。


於是她略微彎了唇角,沖我露出一個笑:「沒見過,但耳聞已久。我是澹臺星越。」


澹臺是國姓。


我睜大了眼睛。


顧渡平靜道:「見過郡主。」


澹臺星越不再看我,從袖口取出一封信遞給顧渡。


「兄長託我給您帶信。」


顧渡取過信,並沒有拆開看,而是請他們坐下。


邊明遠的大氅上還帶著落雪,他卻沒有拍,神色凝重地看向顧渡。


顧渡兀自取茶葉,泡開一壺茶。


外頭風很大,呼嘯著拍向木制窗欞。


沒人說話。


隻有羊肉火鍋在咕嚕嚕冒泡,將雅間襯託得更加安靜。


邊明遠一臉的欲言又止,顧渡好笑地看他一眼,他才開口:「顧兄,無錫那邊……」


他隻說了幾個字,就又斷了聲音。


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讓他很難受,不知該怎麼繼續。


澹臺星越搶過話頭,說:「無錫那樁案子究竟要查到什麼時候?我們找到的證據足以——」


 


她的話沒能說完,被顧渡打斷了。


「郡主,」他將一盞茶不輕不重地放到她面前,神色平靜,「雅間適合飲茶看雪。」


澹臺星越神色蒼白,卻依言不再說話,抱著茶杯出神。


今夜有雪。


今夜無月。


今夜有燈展,就在城東。


哦,我想起來了,今天是花燈節。


雖然朝堂爭鬥日益激化,但百姓們依然在熱熱鬧鬧地過自己的日子。


顧渡非要我們四個一起來賞燈,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澹臺星越將幕離換成面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顧盼流轉。


「原來京城是這個模樣。」她喃喃。


我站在她旁邊,將她小聲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問道:「難道郡主是第一次來京城?」


她直直地瞧著街市上各色各樣的花燈,輕聲道:「是啊,我一直待在西北。」


見我望著她,她害羞道:「是不是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我搖搖頭,買了盞羊角燈塞到她手心。


「西北的睦王爺既忠且孝,當年為了解今上疑心,將兵權交還朝廷,甘守西北一隅。我爹對他評價很高。」澹臺星越比我高,我不得不抬頭看她,「睦王爺的女兒,自然也是人中龍鳳。」


澹臺星越一怔,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宮燈。


半晌,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薑小舟,你很聰明,我開始喜歡你了。」


我翻個白眼:「那真是委屈你了,一直在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


她很自然地甩鍋:「都怪邊明遠把你描述得像個潑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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