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浦別墅區是內環最大最私密的住宅區,本地無人不知,楚喆曾帶家人去拜訪過,楚識琛一聽就會明白他說的是“項家大宅”。
人多不便,楚識琛自然不會找來,隻能再等一等。
靜浦的氣溫比市中心低三四度,大面積綠地森林之間掩藏著六七幢公館,汽車駛入一扇大門,花園主路上停著幾輛車,家裡其他人已經到了。
後備箱裝著出差買的禮物,下車前,項明章吩咐司機送到缦莊。
家裡的老保姆茜姨,出來迎接:“明章回來了。”
項明章邁上臺階,問:“人都到了?”
“就差你。”茜姨接過他的包,“如綱帶了女朋友過來。”
項明章說:“要結婚?”
茜姨小聲透露:“都懷孕了诶,男人呀……”
項明章笑道:“別衝我牢騷,我又沒讓人未婚先孕。”
進了別墅,偌大的客廳擺著一堆禮品,活動室嘰嘰喳喳的,茜姨說:“你姑姑和大伯在書房談事情,別人在聊天呢,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項明章渾不在意,“我去看爺爺。”
活動室裡,沙發上的婦人打扮精致,是項明章的大伯母,旁邊是大兒子項如綱和女朋友秦小姐,單人沙發上坐著一位文質彬彬的男人,是項明章的姑父。
茜姨來知會一聲,說項明章到了。
大家嘴上不講什麼,心知肚明,除了老爺子,項明章一向不把長輩放在眼裡。
姑父呵呵笑道:“明章就是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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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子裡誰不孝順呢?”大伯母語氣溫婉,“明章有本事,老爺子才看重他。”
茜姨擺弄甜品車,空了兩碟,趁機問秦小姐愛吃什麼,再叫人添些過來,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新成員身上了。
一樓西側的主臥套房,配備護理室,項明章擰開門,聞見一股淡淡的藥味。
外廳,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半躺在休闲椅中,是一家之主項行昭。
兩年前,項行昭中風,搶救後身體雖無大礙,但出現腦退化症狀,糊裡糊塗的,平時由家庭醫生和親信齊叔照顧。
項明章先詢問了近日的身體情況,然後陪項行昭說話,等午飯準備好了,他扶項行昭坐進輪椅,推到餐廳。
全家人立在桌旁等候,最前面是項明章的親姑姑,項環,高挑清瘦,不怒自威,旁邊是大伯,項琨,沉穩幹練,兩人先後喊了聲“爸”。
項行昭治家甚嚴,唯獨特別寵愛項明章,現在糊塗了,也隻對項明章說的話有反應。
“爺爺,開飯了。”
項明章俯身說著,攙扶項行昭落座主位,自己在旁邊的位子坐下,其他人紛紛拉開椅子,十二人的長餐桌差不多坐滿了。
項明章拿熱毛巾給項行昭擦手,說:“上菜吧。”
擦完,他抬起頭,隔著壓在桌旗上的花瓶燭臺,終於跟長輩們問候:“姑姑,姑父,大伯,大伯母,喝酒嗎?”
項琨說:“可以開一瓶紅酒。”
項環附和道:“當然了,慶祝如綱和秦小姐的喜事。”
菜上齊,極盡豐盛,年份久遠的紅酒醇香悠長,秦小姐說不方便喝酒,大家會意一笑。
項明章晃動酒杯,衝堂兄祝賀:“大哥,真羨慕你,恭喜。”
項如綱說:“謝謝。”
大伯母笑道:“你要是羨慕,就加快行動啊。”
項明章推脫:“我這個人不適合成家。”
項琨問:“什麼叫不適合?”
項明章回答:“我性格不好,不像大哥會疼老婆。”
奉子成婚,婚禮還沒辦,這話明擺著是挖苦。
項如綱說:“好歹先定下來,你是不是挑花了眼,不想收心啊。”
“說得我像個花花公子。”項明章扭臉,“如緒,你作證。”
項如緒是項琨的二兒子,跟項明章同歲,在項樾通信做工程師,IT精英,家裡唯一一個不擅長場面話的人,每次聚會最怕聊天,恨不得一直待在影音室玩手機。
聞言,項如緒既不能跟老板唱反調,也不能背叛親大哥,說:“反正在公司……明章從來不缺愛慕者。”
項如綱道:“看吧,怪不得他定不下來。”
大伯母說:“這種事看緣分,沒準兒哪天就帶回家了。”
項明章開始敷衍:“也許吧。”
項環眼裡,這個侄子真心難觸,對家人都能逢場作戲,何況是外面的情場,說:“好了,都是成年人心裡有數,不要在外面始亂終棄,讓人家找上門來就行。”
“是啊。”大伯母幫腔,“男人一定要負責任。”
項琨贊同道:“你們都聽著、記住,畢竟項家有頭有臉。”
項明章倏地笑了:“當然,我也姓項。”
剛說完,茜姨進來:“明章,門衛那邊說有人找你。”
項明章:“……”
“一語成谶啊。”項如綱幸災樂禍,“你在外面虧欠誰了?”
項明章問:“什麼人找我?”
茜姨說:“姓楚,叫楚識琛。”
作者有話要說:
“錢重不可赍”,出自《寧波錢業會館碑記》,收錄於《浙江省金融志》等書刊資料。
第12章
項明章預估錯誤,楚識琛真的找上門了。
失憶後的楚識琛講分寸、懂禮數,怎麼會這麼冒失?就算不記得項家大宅,可楚太太知道,楚家的司機也知道。
不巧的是,司機載楚太太逛街去了,都不在家。
楚識琛打車來的,苦等三天,滿心惦記著公事,他的耐性消磨得所剩無幾,記下地址,以為這裡隻是項明章的另一處房產。
直到被茜姨領進別墅,楚識琛隱約聽見交談聲,貌似不止一人,他後知後覺,卻晚了,到餐廳一時間愣住。
項家整整十口人在場,男女老少,三代同堂,儼然在進行家庭聚會。
楚喆去世後兩家交往漸疏,楚識琛前幾年待在國外,極少露面,項家人對他的印象停留在“花裡胡哨敗家子”的階段,他一來,所有人都忍不住打量。
楚識琛倒不怕人看,筆挺又從容,隻不過他來討說法,自然不會禮物,空著兩手有點不知道往哪擱。
座中,項明章表情平靜,十分沉著地抿了一口紅酒。
既然時機不對,楚識琛彬彬有禮地說:“項先生難約,我著急所以不請自來,昏了頭打擾大家,不好意思。”
項琨擺擺手:“哪裡,來得正好,添副碗筷一起坐。”
楚識琛道:“不用了,我改天再與項先生約時間。”
“剛登門就走,我們項家沒有這種待客的道理。”項環起身阻攔,“別叫項先生了,這屋子裡老中青好幾個項先生呢,你管明章叫‘哥’就好了。”
項琨說:“明章,人家來找你,你要招呼啊。”
項明章放下酒杯,招手讓人加了一把椅子,天鵝絨椅面柔軟光滑,他拍了拍:“識琛,來我旁邊坐。”
語氣親近,動作溫柔。
特別像在誘騙獵物。
楚識琛心裡念著佛經才忍住冷臉,隻當來二十一世紀渡劫了。
他款款落座,項明章為他倒了半杯紅酒,問他有沒有忌口的食物,風度翩翩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龃龉。
楚識琛默念“阿彌陀佛”,在桌底用腳尖踢了項明章的小腿,輕聲道:“夠了。”
項明章不知痛地問:“伯母最近怎麼樣?”
楚識琛隻好回答:“一切都好。”
“你妹妹呢,大姑娘了吧。”項環接腔,“大學畢業沒有?”
楚識琛微笑說:“識繪明年畢業。”
項琨道:“上一次見小丫頭剛上中學,很機靈的,準備繼續深造還是工作啊?”
楚識琛說:“看她意願,家裡都會支持。”
大伯母又問:“你媽媽在原來的俱樂部打球嗎?好久沒見她了。”
楚識琛不了解,抱歉地說:“應該在的,我對她關心不夠,不十分清楚。”
桌上闲談不斷,項家遵循待客之道,一人一句避免冷場,楚識琛謙和自如地應對著,無一句不妥。
項明章餘光掃過去,見楚識琛下巴尖了,瘦了一圈,天花板上的垂絲水晶燈灑下融融暖光,照在那張臉上,陰影錯落骨骼分明,襯得五官愈加精致。
楚識琛胃口欠佳,三天沒正經吃過東西,面前的瓷碟幹幹淨淨,他無心動筷,忍著舌尖的酸苦呷了半杯酒水。
偶一抬頭,楚識琛對上項行昭渾濁的雙目,老人瞧著他,大概覺得眼熟。
項明章說:“爺爺,再吃一點。”
項行昭的餐食是單獨做的,他手抖,灑出一些湯汁,項明章擦幹淨,奪過勺子喂項行昭吃飯。
廚房來人詢問有沒有要添的,項明章說:“天熱了,容易膩,老爺子的餐單三天更換一次。”
項琨衝項行昭說:“爸,你看明章多體貼。”
項明章笑一下,極淺,給項行昭擦擦嘴,說:“齊叔,推爺爺去曬太陽吧。”
項行昭拉他的手,像小孩子似的:“不走,不走。”
“爺爺,我不走。”項明章溫聲答應,“曬完太陽睡一覺,下午我陪你散步,再下盤棋。”
這一瞬息,楚識琛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每個人都微微笑著,但笑得半真半假,以至於透出一絲尷尬。
偌大一個家庭,不難看出項明章是真正做主的那個人。
而這樣的家庭,光憑長輩的寵愛是遠遠不夠的,掌握切實的權利才有做主的資本。
楚識琛聽說過一點,項行昭對項明章一直偏心得厲害,從名字就可見一斑,同輩兄弟從“如”從“絲”,隻有項明章是由項行昭特意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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