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森道:“那不是你該操心的,話談不攏,見兩面也沒用。”
“那為什麼不能談攏呢?”楚識琛道,“森叔,你不能急,先讓客戶說需求,哪怕心裡全盤否定,嘴上至少要贊許三分。然後,無論反駁還是爭取,都抓著他最在乎的利益點下手,他一定會引起注意,贊同或質疑都正常,重要的是他會琢磨你的觀點,那你們接下來就可以往深層次聊了。”
周恪森聽完看著楚識琛,幾分詫異,幾分陌生,四年時間,這個不成器的楚少爺似乎大變了樣。
楚識琛被看得心裡打鼓,擔心說多了露出馬腳,他努力掩飾方才的沉穩,繼續脫衣服,卻連龇牙咧嘴都不會,隻憋出一句幹巴巴的抱怨:“真是凍死我了。”
周恪森回過神:“用熱水泡泡,趕緊上床蓋上被子!”
楚識琛說:“森叔,你不用擔心我,去忙吧。”
周恪森道:“你這個德行我怎麼走?”
“我能照顧自己。”楚識琛保證,“而且這是酒店,服務生隨叫隨到,放心吧。”
周恪森千叮萬囑,公司又有電話打來催,他沒辦法先走了。
房間一下子靜了,楚識琛挪到洗手間,湿透的衣服層層粘在身上,他一件一件脫得精疲力盡。
捂了太久,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白,楚識琛打開淋浴,熱水噴灑下來啃噬著他,全身遍布細密的痛痒。
他洗了很久,確保從頭到腳都幹淨了,刷完牙反復漱口,不願再回想起河水的滋味。
趁身體殘存熱水的餘溫,楚識琛上床蓋好被子,他拿起脫衣服時掉出來的手機,按了按沒反應,已經壞了。
楚識琛心疼得不得了,這麼先進神奇的東西,遠隔千萬裡能通話,能一秒鍾接到消息,能辦到那麼多事情……居然不能泡水嗎?
這是什麼道理?
他甚至打算百年歸老一起帶進墳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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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識琛為手機默哀了十分鍾,昨天沒給家裡打電話,他用床頭櫃上的座機打給楚太太,講了三五句,耗費掉了最後一點精神。
通話結束,楚識琛握著聽筒卻沒擱下,回憶著另一串數字撥出第二通。
隻響了一聲就接了,楚識琛說:“項先生,是我,這是酒店的號碼。”
座機的音質不算好,項明章的聲音聽起來沙沙的,一點也不溫柔:“你手機為什麼打不通?”
楚識琛說:“壞了。”
項明章問:“沒出什麼事吧?”
楚識琛一邊回答“沒有”,一邊支撐不住滑進被子裡,小時候外祖母教育他,睡覺的時候不能歪三擰四,要躺得平,氣才順。
可他太冷了,側身蜷縮著,將聽筒捂著臉龐:“周先生肯原諒我了。”
項明章說:“比我預計要快,怎麼辦到的?”
楚識琛牙齒打戰,斷斷續續地撒謊:“我買了水果……去求他。”
項明章沒有絲毫開心的反應,也沒耐心繼續裝聾作啞,嚴肅道:“楚識琛,你聽著非常不精神,告訴我你怎麼了?”
楚識琛緊緊蜷縮著,將被子裹得蓋住耳朵:“沒事,我隻是有點冷。”
“你不是在酒店麼?”項明章說,“房間裡怎麼會冷,是不是著涼了?”
楚識琛沒吹頭發,五指插進潮湿的發絲裡,昏沉間理解錯項明章的意思:“……真的好冷,我不騙你。”
項明章焦躁地解釋:“我沒有說你騙我,你是不是感冒了?吃藥了沒有?”
楚識琛神志不清地想,吃藥就不冷了嗎?
他迫切地想讓身體暖和起來,在腦中拼命地搜刮著方法,每次喝酒時都會發熱,他說:“我想喝一口酒。”
項明章:“什麼,酒?”
床頭櫃上豎著一張酒店的點餐牌,正面是中餐廳,対著床的背面是一間俄式餐廳,楚識琛望著圖片裡五彩斑斓的酒瓶,喃喃道:“我想喝……伏特加。”
眼前一黑,楚識琛終於撐不住了,聽筒從松開的手裡滾到了枕邊。
“……喂?”
“楚識琛?”
“楚識琛!”
項明章叫了十幾聲,沒得到任何回應,掛斷後卻再也無法打通。
楚識琛睡著了,更像是昏厥了,半張臉埋在枕上,皮膚蒼白漸消,又來勢洶洶地透出紅暈。
他夢見自己在水中沉浮,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
他拼命掙扎,一次次伸出淋漓的手,可是沒有人來拉住他。他喪失力氣,不停地下沉,下沉,肺部抽空,鹹澀的海水一股一股嗆入口鼻,
等風暴驟停,雷雨方歇,隻有他窒息地仰落於深海,再不為人知。
“不……”
楚識琛猝然驚醒,已近傍晚,他窒悶的呼吸在昏暗中格外刺耳。
原來他很怕,跳進水裡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害怕冷水,害怕飄浮不定,害怕什麼都抓不住的絕望。
楚識琛按著額頭緩了一會兒,擰開燈,看見聽筒,通話莫名結束,項明章在那邊會不會擔心?
可他今天打回去,明天呢,他不會一直待在酒店,這個新世紀沒有手機簡直寸步難行。
楚識琛權衡了一下,他抹把臉,下床穿好衣服,換了一雙備用的球鞋。
從酒店出來,楚識琛以為會很冷,但寒氣撲在臉上反而舒服了一點。
地處繁華商圈,街尾就有一家購物中心,楚識琛裹緊圍巾步行過去,速戰速決買了一部手機,跟壞的那部一樣型號。
萬幸的是電話卡還能用,楚識琛的手指凍得浮腫,動作笨拙,導購員幫他安裝好,說:“先生,可以了。”
楚識琛迷糊地點點頭:“謝謝。”
他攥著手機走出商場大門,一開機,蹦出十幾通未接來電,有昨晚的,有今天的,差不多全是項明章打來的。
最近一通是半小時之前,楚識琛撥過去,一邊往回走。
幾乎是立刻接通了,楚識琛說:“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
不同於接電話的急切,項明章的語氣很平靜:“你到底出什麼事了?”
楚識琛走不快,每一步都像歷經顛簸,然後引起一陣暈眩,他聽見汽車鳴笛,混沌得分不清是來自街上還是手機裡面。
“我睡了一覺。”他答非所問地重復。
項明章叫他:“楚識琛。”
“嗯?”楚識琛努力接腔,“你下班了?”
項明章說:“回答我的問題。”
酒店就在不遠的前方,但楚識琛走不動了,他停下,杵在人行道上為難,相隔兩千多公裡,他究竟要怎麼回答才妥帖?
他想繼續偽裝,奈何實在不好,他頭痛,手腳都痛,怪不得寒風吹著舒服,因為他渾身燒得滾燙。
可他対家裡說一切順利,卻対項明章訴苦嗎?
如果項明章給他安慰,他覺得不夠想要更多怎麼辦?
所以算了,應該算了。
楚識琛動了動嘴唇,還沒發出聲,一陣天旋地轉襲來,他站不穩蹲下去,一隻手撐住了冰涼的路面。
項明章聽見悶哼和衣服混亂的摩擦,還有汽車駛過的聲響,冷靜陡然破滅:“楚識琛,你在哪?”
楚識琛說:“街上。”
項明章道:“身體不舒服你亂跑什麼?”
楚識琛回答:“我買手機。”
項明章兇道:“手機什麼時候不能買,有什麼重要?”
楚識琛虛弱地說:“我怕、怕你找不到我。”
“我就不該放你一個人去哈爾濱。”
楚識琛蹲在地上,手髒了,渾身冷熱交加抖個不停,為什麼教訓他,為什麼會這麼狼狽,明明不是他造的孽。
他延遲地感到一份委屈,強忍著說:“我沒關系。”
手機中靜了片刻。
項明章問:“那你為什麼不起來?”
楚識琛愣了一下,倉皇地抬起頭,街邊一輛出租剎停,車門打開,項明章握著手機下了車。
來得多匆忙,上班穿的西裝領帶都沒有換掉,直接套了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項明章風塵僕僕,就這樣出現在了哈爾濱的街頭。
楚識琛懷疑是幻覺,搖晃著站起身。
他腿腳酸麻,卻沒來得及跌撞栽倒,項明章已經大步奔過來,把他接收進懷裡。
通話尚未結束,項明章低下來蹭著楚識琛的額頭,那麼燙,他不悅皺眉,但語調分明在哄人,最後一句面対面地說:“不用怕,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第54章
楚識琛薄唇張合,輕呼出渺渺的白氣,卻說不出一個字,從抬頭看見項明章開始,思緒萬千歸結於零,他就空白了,斷片了。
他們擁在異鄉的繁華街頭,以不成體統的親密姿勢,可楚識琛推不開,躲不掉,他在發燒,他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他疲憊力竭。
楚識琛給自己找了漫天理由,妄想合理化這個擁抱,企圖心安理得地陷在項明章的懷裡。
“怎麼搞成這樣。”項明章撞了下楚識琛的額頭,哄完又忍不住教訓,“你就是這麼辦事的?”
楚識琛說:“辦得不夠漂亮,讓你見笑了。”
他一慣的風度翩翩,可惜配上這副虛弱模樣,就成了乖順,項明章道:“你覺得我大老遠跑來,是為了看你的笑話?”
楚識琛感動地說:“不管是什麼,謝謝你。”
寒風蕭瑟,項明章半摟半抱把楚識琛弄上車,挨得極近時,臉頰相蹭,他一偏頭,將氣息灌進楚識琛的耳朵裡:“口頭不算,有你謝我的時候。”
楚識琛沒來由地心跳加快,跌坐在車廂中,暈乎乎地望著擋風玻璃。
一輛越野車駛到前方熄了火,周恪森從駕駛位下來,見完客戶,他去給楚識琛買了羽絨服和雪地靴。
拎著東西一轉身,周恪森看見楚識琛坐在出租車裡,車門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他快步走過去:“你……”
項明章猜到是誰,主動說:“周先生吧,我是項明章。”
周恪森驚訝道:“你就是項明章?”
“如假包換。”項明章說,“這一趟不算公務,沒帶名片夾,不過帶了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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