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雲永晝摸了摸他的側臉,“我的眼睛拿來配你,功德圓滿。”
衛桓的手搭在他的腰間,像一個聽不得別人誇獎的小孩,低著頭用腳趾輕輕踩著雲永晝,“我今天醒過來就想見你,可是怎麼等你都不來,我可難受了。結果你居然跑到我家了。”他又抬起頭,“說,你偷偷摸摸來我家做什麼?”
雲永晝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想收拾一下。”
“收拾?”衛桓想到剛才自己上來的時候,好像確實看見雲永晝在弄吊床,“你不去看我,反倒跑來我家替我收拾爛攤子?”
“看你的人很多了。”雲永晝輕聲道,“這裡是你的家,我不想看它這麼狼狽。”
“就算這麼說,”衛桓抓住他的手,拽著他走到剛才那個小吊床那兒,“你一個人怎麼收拾的過來,”他撿起地上的吊床,展開來看了看,“何況你還是個手殘的小少爺。”
雲永晝無法反駁。他以為自己一會兒就能把這個吊床安好,然後收拾其他地方,沒想到衛桓都來了,他卻還在原地掙扎。
衛桓三下五除二安好了,拍了拍手,“不過這裡到處都亂糟糟的,你怎麼先弄這個了?”
“你以前說過,你們家有個很好看的吊床,是你爸爸給你做的,你喜歡在上面看星星,睡覺,吃東西。”雲永晝回憶起他說這些話的樣子,臉上泛起柔軟的光。
“我那就是隨口一說。”衛桓坐到吊床上,晃悠著兩條腿。
其實他記得自己說過。雖然總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但他心裡其實想邀請雲永晝來他家做客,用這個小吊床放鉤子釣他,可是釣了這麼多年這個精明又冷酷的小金烏還是沒有上鉤。
他仰著自己的腦袋,望著夜空,“這裡可以看到月亮,每天的月亮都長得不一樣。”
說著,他晃悠著的長腿,用腳趾點了點雲永晝,“上來。”
偌大的九鳳宅邸,兩個人卻擠在空中花園的一個小小吊床上,雲永晝將制服外套脫下來搭在隻穿了一件病號服的衛桓身上,挨著他坐著。
“想看螢火蟲。”衛桓開口。雲永晝揮了揮手,漫天起了大大小小的金色光點,漂浮著,比螢火更美。
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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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桓偶一低頭,看見腕間的金色手環,才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問題。他把手伸到雲永晝面前,“對了,還有這個,這是你送給……”
我的嗎?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嗯。”雲永晝直接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肋骨……”衛桓撫摩著他,喃喃自語,“那種虛頭巴腦的傳說你都當真了,真沒想到。”
雲永晝卻搖了搖頭,“你說你喜歡鄭重一點的表白,我思考了很久,是不是應該送你什麼作為承諾。”
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令衛桓始料未及。
原來,平日裡沉默不語的他把自己這些沒頭沒腦的話都記在心裡,一句也沒有落下。
雲永晝的聲音裡帶著嘆息的味道。
“可面對你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一顆心被他牢牢攥住,跳得愈發快了,好像不再屬於自己。
他的聲音低沉,仿佛在說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故事,淡淡的,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後來我想,在別人的眼裡,我可能隻是一件沒有自由的武器,唯一稱得上寶貴的,也隻是和別人不同的能力。所以,我就想,或許這就是我最有價值的東西。如果你恰好答應了我,我就和你結契,把我所有的妖力都分享給你,把我的光給你,但是這需要媒介,所以我用自己的肋骨打了一個手環。”
說著,他垂著頭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拒絕了,這個手環就扔了,反正也沒有價值。”
他省略了太多細枝末節,例如取出肋骨的錐心之痛,又例如知道自己不會說話,所以路過情人藤時不動聲色看著其他人如何表白,再趁著無人的夜裡在藤下反復練習。
還比如知道死訊的那一刻,他是怎樣對這個手環棄之如敝屐。
他都不想告訴衛桓。
可即便是管中窺豹,衛桓也覺得心髒好痛,裡面揉捏出酸澀的汁液,他的眼眶發澀,說不出任何話。
“不過你說得對,”雲永晝抬起頭,“我也的確信了那個傳說。”
“我發現自己喜歡你的時候,真的覺得可能我是欠你的,老天爺用你的肋骨做出了一個我。”
月光鋪陳於他的眉眼,比馥鬱的夜色還溫軟。
“我這輩子遲早得還你。”
第80章 生而為何
把自己的真實面貌展露給另一個人, 是一件危險的事。
但對雲永晝來說, 再大的危險永遠不及對衛桓的渴望來得兇猛。所以當他試圖說出自己藏匿多年的這些話,心裡除了解脫就是忐忑。
他不知道衛桓如何看待這樣子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 ”默默聽著的衛桓忽然開口, 像是若有所思似的, “我覺得早應該喜歡你,這個時機好像是錯的。”
漫天的螢火全都為此頓了頓, 片刻後才又恢復之前懸浮的狀態。
他笑起來, “哪怕我不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我也喜歡你。不對, 哪怕你沒有為我做任何事, 我也喜歡你。”他反復糾正著自己的措辭, 試圖在自己錯亂的記憶和思緒裡尋找佐證,可他感覺自己的感情像是未完成的拼圖,怎麼都不對,於是隻能放棄。
但他永遠記得看到雲永晝第一眼的心情。
很少用嚴肅的表情說話的衛桓, 此刻認真地看向他, “不過你肋骨的說法好像很合適。”他轉過來, 把雲永晝的臉也扳過來,“你猜,十年前新生賽對弈臺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
雲永晝很輕地搖頭。
“完蛋了。”衛桓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境,又像是不好意思看著他說, “我人生中第一個對手終於出現了。”
“老天一定是覺得我太囂張,抽了我的骨頭造出一個你,用來降服我。”
說完他笑起來,閉著眼笑。
“我好像誇父,你就是我一直追著跑的太陽。我每次都想贏你,輸了很不高興,贏了又感覺還是差那麼一口氣。這種感覺很奇怪,但我一直搞不懂。”
衛桓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睛,“現在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說完,他把額頭抵在雲永晝的鎖骨上,聲音沉下來,“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贏過太陽。”
“我隻是想要贏得它。”
夜很沉,月光靜靜流淌,他感覺一個淺淺的吻像雲朵一樣落在他發頂,於是閉上眼睛。
現在終於對了。
他不記得那天晚上是怎樣結束的,他好像在雲永晝的懷裡睡著了,還有雪白雙翼織出的一個溫暖的繭,再後來,一切都變得模糊。早上醒來的時候,衛桓意外地發現他們居然回到了雲永晝的那個湖邊小屋,鳥叫聲吵醒了他。
躺在床上懵了好幾秒,清醒過來的衛桓翻了個身,發現雲永晝並不在身邊。他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下了床跑出臥室,然後又突然跑回來,穿上了棉拖鞋,再去客廳。
“去哪兒了……”衛桓喃喃自語,恨不得把整個房子翻個底朝天。結果忽然間聽見一個聲音,是從心裡傳來的。
[你醒了。]
衛桓的腳步頓住,下意識回頭,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是傳心。
[你走了嗎?你在哪兒?]
我還以為昨天晚上的都是夢……
[山海地下禁閉室,早上謝天伐差點逃走,不過現在沒事了。]
[什麼?]
衛桓嚇了一跳。
[我也要去,你等等我啊。]
沒等雲永晝拒絕衛桓就單方面切斷了傳心,飛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一邊收拾一遍自言自語,“我真是被這個小金烏迷得昏頭轉向變成戀愛腦了,我還有宏圖偉業沒有完成呢,美色誤人美色誤人……”
地下禁閉室是山海早年是學生的懲罰室,但初代校長鳳凰認為這樣的懲罰並沒有意義,於是荒廢下來,可後來有了戰備組,也就有了許多並不能隨便交給警方或者聯邦的妖,他們被暫時安置在禁閉室,等待後續的處置。
通常學生是進不去地下禁閉室的,山海雖然自由,但這裡過於危險,誰都怕麻煩,所以隻有教官批準才有出入權。
禁閉室的入口是一面古銅色的雕刻牆,就立在嘉卉學院和行政樓中間的廣場上。牆的正面雕刻著幾十種妖,據說是早年山海的創辦者們,所以最中心的是鳳凰,反面則是山海的校訓——不破不立,仁者無敵。衛桓就站在這個紀念牆前面,長長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剛剛不應該這麼草率地掛斷。
他抱著愧疚感和一點點僥幸心理,再次接通了傳心。等待的時間比他想象中短很多。
[那什麼……我已經來了,你來接一下我吧。]
雲永晝那頭傳來冷淡的聲音。
[求我。]
看來是真的沒事了,都有功夫折騰他了。不過衛桓的為人原則就是能屈能伸,求一下算什麼。
[求,求求你了,你就上來一趟帶我下去嘛。]
說這些好像還顯得不夠誠懇,衛桓又道。
[您是大慈大悲的妖域第一公子,人美心善的金烏大人,你是活菩薩,是太陽神,是……]
還沒說完,雲永晝的身影就從牆面浮現出來,像真正的壁畫裡的妖。他穿了件灰色針織衫,整個人也褪去了妖化形態,變回了棕色短發,眼罩還戴著,卻變成了黑色。像個冷酷的殺手似的。
“是什麼?”雲永晝沒有忘記他的插科打诨。
衛桓不說,非要他帶自己進去才繼續。雲永晝也沒有拒絕,帶著他進到晦暗的禁閉室裡,穿過森嚴守衛,衛桓這才重新開口。
“是被我欺負的小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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