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珏氣急,“你……”
“來了就算了,還帶這麼多人。”紗華笑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聰明還是傻。”
珏老板就差被她激得動手,最後還是燕山月出手攔住她,“她一向狡猾,不要上當。”
揚靈兩手環胸,哼了一聲,“這個巫女陰險狡詐得很,說不定就是騙你過來的,根本不是真的要把無啟暗巫的位子傳給你。”
紗華仍舊笑著,笑聲虛渺得仿佛從天空中盤旋墜落下來似的。衛桓聽著這笑聲,有種荼蘼花開的頹唐感。
她大概隻是還在逞強罷了。
珏老板壓了壓肚子裡的火,衝她道,“你先出來再說,不然我可就走了。我看你也不像是來不及找繼承人的樣子,還能這麼作妖。”
話音剛落,一片紅色的面紗憑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飄飄搖搖墜落,一陣紅色的煙霧驟起,散去時,一身紅裝的她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和上次不太一樣,之前她不過是用紅紗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可現在她卻直接用這個面紗罩在頭上,不露出任何。
這副模樣竟然更像是一個新娘。
“別走啊。”
盡管她已經靠他們這樣近了,可聲音卻還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她用妖巫術發出的聲音。珏老板覺得奇怪,仔細打量她。
忽然間一陣風吹過。
“好嚇人!”景雲最先發現不對,躲在揚靈的後頭,“你、你們看她的腳!”
清和也一驚,“這……”
衛桓皺起眉。風將紅裙的裙擺撩起,下面什麼都沒有,空蕩蕩一片黑。
她沒有腳,沒有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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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華退後兩步,她的聲音緩緩傳來,哀豔又輕佻,“嚇著你們了?”
珏老板不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師父給你的身體呢?之前是眼睛,後來是喉嚨。”她說著,憤懑不已地上前抓住紗華的手臂,卻捉了個空,手指隻能抓住她空蕩蕩的衣袖,柔軟的紅袖如同流沙,指縫間流走。她驚得瞳孔都放大,“你現在連手腳都沒有了!?你對得起師父嗎?”
“有什麼對不起。”紗華並沒有什麼波瀾,語氣之中甚至有些無所謂,“那是你的師父,並不是我的。”
這話激怒了張珏,“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初如果不是師父,你怎麼會有人身,可以說話可以走路,你到死都隻是別人墳頭上一朵不祥之花。”
紗華輕蔑地笑了笑,“說得沒錯。可你要搞清楚,她是你的師父,並不是我的。她是善良,可她的善良都隻是用在你的頭上,她喜歡你親手給你畫出人形,心疼你不願意讓你走上她折損陽壽的老路,所以才不讓你繼承暗巫。我求她給我一個人身,她就讓我用自由和壽命去換。”
珏老板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衛桓看著紗華的紅色面紗,沉聲道,“我不明白,既然你這麼想要擁有人身,為什麼現在弄的自己一無所有?”
紗華原本隻是看著珏老板,可此刻她卻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自己的頭,朝向衛桓。她似乎聽見了一個可笑到令她不敢置信的笑話,於是,那副空蕩蕩的身子穿過珏老板,來到衛桓的面前。
衛桓能夠感受到她奄奄一息的妖心,也能透過那半透明的紅色面紗看見她那雙全白的眼眸。
紗華發出一聲悽厲的笑。
“你當然不明白。”她搖了搖頭,聲音一下子狠厲起來,“全天下再也沒有比你更糊塗,更有恃無恐的人。像你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一切的人,有什麼資格問我?”
衛桓盯著紗華的雙眼,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忽然間,一張逆水封印符飛出,同一瞬間燕山月冷藍色的狐火將所有人圍住,圈定一個無法逃離的藍色半球形結界。符咒貼上紗華的瞬間,她便再也無法動彈。衛桓將她臉上的面紗抽走,“景雲!”
站在他身後的景雲應了一聲,手腕的明黃色重圓妖紋熠熠生輝,他的雙目變成重瞳,手掌觸上紗華的瞬息,燕山月將自己的玉藻鏡釋出,飛懸於空中,利用佔瞳術的景象編織出幻境。
“動作要快一點,”珏老板提醒道,“她現在雖然巫力大減,但也沒比我差多少,這個封印符指不定撐多久。”
“嗯!”景雲點點頭,心中默念重明佔瞳心訣,幻境裡的景象開始出現變化。
燕山月道,“她之前是彼岸花,要是想搞清楚有關無啟的事,恐怕要調出最早的記憶。”她說完,畫面不斷地回流,回流到最後周遭全然一片白光,什麼也看不見。衛桓等一眾將眼睛眯起,等到光線逐漸消弭散去的時候,他們終於看見了些許不一樣的景色。
眼前的視野十分固定,也很低,畫面被長得很深的草遮住了大半,微微搖晃著,像是被風吹動一樣。他們幾乎隻能看見荒涼的土地,無止盡的野草,還有石碑,許多石碑。
“這個時候她還是一朵花吧。”清和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周遭的環境開口道,“這些石碑……難不成她以前真是長在墳頭上的?”
衛桓靜靜看著,一言不發。
他隻是覺得悲涼。做一朵花也能有記憶,該是有多重的執念。
等待的過程中,他們忽而聽見窸窣的聲響,聽上去像是踩在草地裡發出的聲音。果然,沒過多久,一雙腿出現在不遠處的殘破石碑前,他穿著十分陳舊普通的白球鞋,大概是個男孩子,可視角的限制令他們看不見來人的上半身,更不用說臉孔。他們看著他彎下身子,跪在地上,似乎是來祭拜。可他一句話也不說,任何祭品都沒有,隻是靜靜地面對石碑跪著。
“這是誰?”揚靈開口道。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祭拜的男孩子站了起來,轉過身似乎是準備離開這裡。可他走了沒有兩步,仿佛改變了注意,腳步頓住之後側轉了方向。他們就這樣看著那雙白色球鞋一點點靠近,朝這個方向走來。
停下來,一雙細白的手撥開他們面前遮擋住視野的青草。
他單膝跪地,牽扯著的褲腿露出一小節雪白的腳踝。
衛桓忽然間愣住。和煦的陽光灑下來,偏巧灑在他腳腕處的皮膚,折射出細微卻綺麗的光彩。
淚水形狀的鱗片,他知道那是什麼,他不會看錯。
“好漂亮。”溫柔的少年音隨風飄來,水一樣柔軟。
這是他最熟悉的聲音。
第97章 年少心動
衛桓的手心冰涼。
他其實對蘇不豫和紗華之間抹不去的這層關系早有揣測, 但他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就算剛才自己故意拿話刺激紗華, 但當聽到她說“沒有人比你給更糊塗更有恃無恐”的時候,衛桓也不免覺得錯愕。
原來如此。
從第一次見到紗華, 她表現出來的惡意和諷刺如今看來也有跡可循。
他們的視野裡出現了蘇不豫的臉孔, 這時候的他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模樣, 一身少年氣,說話的聲音也輕柔無比, “這裡竟然會有這麼好看的花……”他喃喃自語, 雙手撥開草叢靜靜地看著,臉上滿是欣賞。
衛桓很熟悉他這樣子, 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認識了, 如果沒有記錯, 蘇不豫的母親是在他高中過世的。
他還曾經對自己說過,當初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好好念完書,然後把母親接到自己身邊好好照顧她。可他的母親終究還是也沒有撐到他高中畢業,病死在家中過了十來天才被人發現, 在蘇不豫還不知情的時候就被火化了。他請了一星期假回到凡洲, 找了一處偏僻荒涼的墳場把母親的骨灰盒埋了, 立了一個簡單的碑。
他不想讓自己的母親連死掉都毫無痕跡。
視野裡的少年蘇不豫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花瓣,最後還是收回去,站了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遠,他們能清楚地感覺到蘇不豫離開了。
景雲調動著紗華的記憶,繼續往後, 時隔不長,這片墳地似乎很偏僻,中間幾乎也沒有其他身影出現。沒過多久,蘇不豫又來了,這一次他還是像上一次那樣安安靜靜地跪在自己母親的墳前,擦拭她的石碑。和別人不太一樣,他沒有和自己的母親聊天,隻是默默看著她的墓碑,將所有心事埋在心底。
彼岸花隔著草葉,也靜靜地陪著他。
這一次他臨走的時候也特意走到這個臨近的墳頭前看了一眼,發現這朵花還在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驚喜,但他也什麼都沒有做,隻是輕輕道,“我那天回去之後查了一下,原來你的名字叫做曼殊沙華,真好聽。”他輕輕摸了一下花瓣,“不知道你的花期有多久,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如果沒有這樣的溫柔對待,這朵花也不過就是天地間一株生靈,但隻是他這樣一句話,這朵彼岸花便有了等待的心。
大概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結局,所有人在進入佔瞳之後都沒有多說話,氣氛凝重。景雲調控著畫面,蘇不豫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們面前的草葉都變得枯黃,視野也垂下來,比之前低了很多。
進入旱季,這片荒原也很久沒有雨水降落。連蘇不豫的腳步踩上來的聲音都發生了變化,幹枯的草折斷在他的腳下。
這天好像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他手裡拿了一小束花放在自己母親的墳前,跪在原地靜默了整整一個小時,什麼也沒有做,他依照慣例擦幹淨母親的墓碑,進而側過頭看向那朵彼岸花的方向。
他走過來蹲下,語氣充滿了慶幸,“幸好你還在。”
蘇不豫伸出食指,指尖在快要觸及到紅色花瓣的時候滴出一滴清澈的水。
“很幹是嗎?可憐的花……”
水滴低落的瞬間在這朵彼岸花的周身幻化出一個小小球形結界,散發著淡淡的青色光澤,如同一個小氣泡,將這朵可憐的花罩在其中,外面幹旱難當,這個水珠結界卻給了她一個湿潤又溫暖的小天地,給了她生存的希望。
“這樣就好了。”蘇不豫笑了笑。
“我每次看到你在這裡,”他在枯草上坐下來,坐在彼岸花的面前,輕聲開口道,“就覺得我媽媽不是一個人,至少有一朵漂亮的小花陪著她。”
說著,他垂下眼睛笑起來,“謝謝你。”
他是個不太願意傾訴的性格,沉靜地坐在原地再沒有說更多。等到天色晚下來,他身後披上暮靄的時候,他才又一次開口,“不早了,我得回學校了。下次再來看你。”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這朵彼岸花陷入了日復一日的等待。好在蘇不豫來的頻率總是很固定,每兩周一次,後來甚至有所提高。但盡管如此,面對著這個充滿他妖氣的水珠結界卻等不到他的時候,彼岸花還是開始變得焦慮,變得慌張,這些都不是一朵花應該出現的情緒,可她偏偏被賦予了。
一旦有了欲求,生靈就會異化。
這世間的許多妖魔都是這樣出現的。
直到後來,連續一個月蘇不豫都沒有再出現。
她想見他,可她沒有雙足可以行走,離開這個地方奔向他,也沒有手臂可以去擁抱,她隻有一個永遠禁錮在泥土之中的花根,一旦離開這片貧瘠而陰晦的土地,她就會悄無聲息地死掉。無望的等待令她的意識越發強烈,就在身處佔瞳幻境中的他們也都能感覺到之中情緒的擴散。
就在畫面不斷前進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個身穿一襲黑衣的身影,還沒等眾人反應,珏老板先開了口,“師父……”
原來是上一任的暗巫姬。
衛桓道,“你師父為什麼會去凡洲?”
珏老板搖頭,“我也不記得了,但是師父有時候也會受別人的委託去到凡洲,可能是路過?”
視野中,暗巫姬走到了這朵彼岸花前,大家看不見她的面孔,隻能看見她黑色的長裙,還有環繞周身的妖巫之氣。
“就是你的花魄一路跟著我?”她忽然間開口,語氣平淡,“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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