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有抑鬱癥。
藥物治療和專家咨詢一個月要花費上萬。
為了治好他,我沒日沒夜地接畫稿和跑外賣,朋友都勸我小心過勞死。
直到一天,我搶到富人別墅區的跑腿單。
價值一萬八的高級日料外賣,被我雙手畢恭畢敬地遞給單主。
抬眸時,卻看見本應在心理疏導的男友站在門前,一臉錯愕地看向我。
01
「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林寒嚴。」
我望向裝修高雅奢華的別墅,握著日料盒的左手攥得生疼。
明明高溫直達40度,我卻如墜冰窖般發起抖。
這種地方,我隻在偶像劇裡見過。
「抱歉落落,你聽我解釋,下午劉醫生臨時有事……」
「我隻是來朋友這玩玩。」
面對突如其來的撞破,林寒嚴有些失態地拉住我的衣袖。
這是他慣用的道歉舉動。
百試百靈,但在此刻卻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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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打掉了林寒嚴的手。
他身上的定制襯衫名牌讓我叫不出名,卻到底諷刺,比那些基礎款衣物更貼合他富家子弟的氣質。
我垂下眼眸,拿出手機點進青城醫院的預約界面。
發現心理科劉醫生今天都還有餘號後,連揭穿他的興致都沒有。
深吸一口氣,我理清思緒,面上鎮定地沉聲道:
「林寒嚴,好玩嗎?」
「在我身邊裝成落魄抑鬱的貧苦少年,一杯奶茶都舍不得買……實際上,卻是一頓飯都要一萬八的富家太子爺!」
我唇角翕動,憤怨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連眼眶何時蓄滿淚水都毫無知覺。
「你真的……把我當傻子一樣騙……」
「一萬八啊!我需要跑6千單,要跑兩個月的……」
最可笑的是,我手機後臺唯一沒關的界面。
還是半小時前給林寒嚴發的消息。
我說今晚要加餐,打算做他最愛喝的藕湯。
因為富人區的這個單主很大方,給了100元的打賞。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小費是林寒嚴本人賞我的。
02
林寒嚴總在深夜擁著我說,這世上他唯獨不會質疑我的愛。
連他父母對他的愛,都不如我純粹。
這些私語,曾讓我欣喜在真心成為稀有品的周遭中,可以做個幸運兒。
隻是現在回過頭看,想來是沒有人會這麼蠢,為了五塊的高溫補貼費冒著中暑的風險出來,就為了早點湊齊他這個月的醫藥費。
「我已經好久沒睡夠五小時了,做夢都想你早一天康復。」
「這些你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質問的聲線逐漸哽咽。
林寒嚴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他眼眶微紅地點了點頭。
在那擁擠的老破小一居室裡,步行到地鐵站都要半小時。
他看著我辛苦,看著我一塊錢掰兩瓣用。
看著我窘迫卻拼命為虛偽的體驗遊戲買單,就為了給他治療這設定裡的抑鬱癥。
他全程猶如造物主般,冷眼旁觀。
「我會給你的銀行卡打一筆錢,算是補償。」
「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林寒嚴微垂著頭,眼底裡帶著愧疚和幾絲無措,他意識到已經無法圓話,便索性放棄。
我手指僵硬地拿出口袋裡皺巴的訂單條,足足半米長,單面裡都是最高級的肉類。
隨即揉成團,用盡全力朝他砸了過去。
林寒嚴沒有躲閃,神色悲傷又摻雜著悔恨。
室內的冷氣帶來幾絲清涼,蟬鳴下,不遠處有腳步傳來。
隨之入耳的是,一句女聲嬌嗔:
「寒嚴,外賣還沒拿到嗎?我都快餓死啦!」
03
我和林寒嚴停止了僵持,他表情微變。
一同回眸時,眼見一個身穿蕾絲睡衣裙的年輕女孩走過來。
林寒嚴慌張地上前攔住:「你怎麼出來了,我馬上回屋,乖,先進去。」
但女孩似乎執意要探個究竟。
她繞過林寒嚴,面帶微笑地看向我,杏眼之中露出幾絲熟悉和輕蔑。
「這個是……」
無人回應。
見我們相互沉默,她彎了彎嘴角。
隨後自然而然地挽住林寒嚴的胳膊,將藕粉色的微透睡裙往下拉了拉。
脖頸上的紅痕,布料下的曲線一覽無遺。
她整個人柔弱無骨地靠在林寒嚴身旁。
男人不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絕望地側過頭,微微閉了眼。
汗水浸濕的頭發黏膩地粘在臉龐,太陽穴處一跳一跳泛著疼。
這發生過什麼,就算我再遲鈍都該清楚。
原本我以為自己隻是富人體驗平民遊戲裡的倒霉蛋,現在看來,我還是富家子弟愛情故事裡的調味劑。
到底是真晦氣。
所以我不想再停留,轉身收拾起外賣箱,準備離開。
但女孩卻突然叫住我:
「等下,你難道就是寒嚴在校外玩的貧民窟女友。」
「穿著外賣服我沒認出來,你是文法學院的江明落嗎?」
04
我停下動作,回頭注視著她。
半分鐘後,終於確認。
她是我上一級的學姐,那個家世長相都很優越,被眾星捧月的沈竹。
但我們之間有過節。
因為她暗箱操作幫別人搶走了我的貧困生補助,所以我從不像周圍人一般對沈竹殷勤狗腿。
見我眼神晦暗,並不自然,沈竹挽著林寒嚴的手更加收緊。
她故作欣喜地嬌聲開口:
「寒嚴沒想到,我去年隨口和你吐槽的一句,有個假清高的學妹很討厭。」
「你問了幾句後,竟然真的幫我去搞了江明落,這個手段我都佩服,好高明呢……」
沈竹抬眸,剜了我一眼繼續道:
「高明到把我們學院的大才女江明落,都耍得像狗一樣團團轉。」
垂在褲腿處的雙手慢慢握拳,室內的冷氣吹到我身上,卻感受不到清涼和疏解。
普通人的前途感情錢財汗水等一切,對於這群人而言,就像路邊礙眼的雜草,他們不僅無視,還要碾在腳下踩兩腳,吐口唾沫。
沈竹靠近林寒嚴的臉頰親了一口,猶如愚弄我至此的獎勵,眼眸帶著挑釁地瞥向我。
隨後像想起什麼般,神色變得異樣又癲狂,她開口問道:
「明落學妹,林寒嚴是不是說自己有抑鬱癥。」
我蹙了蹙眉頭,沒有否認。
眼前的女人見此,頓時笑彎了腰。
嘴裡吐出的話卻讓我遍體生寒。
「那是因為我和寒嚴說,你有個因為抑鬱癥自殺的弟弟。」
「隻要林寒嚴說自己有抑鬱癥,你肯定沒腦子上當。」
「果不其然。」
05
話音一落,空氣裡有一瞬的停滯,隻剩蟬鳴。
我腦子轟地一下失去理智,咬緊下唇,摘下外賣頭盔抓在手裡,發了瘋地砸向林寒嚴。
如果這再忍氣吞聲,不如明天那就去開包子鋪。
胸口劇烈起伏,我大罵道:
「抑鬱癥是吧?裝窮是吧?喜歡戳人痛處是吧?」
「你活該父母不愛你這畜生,活該你爸當著你面打你媽,他咋不把你一起打死!?」
「我今天就他麼替你爹打死你!」
我和林寒嚴相處的一年裡,演戲也好真情實感也罷,是有過互訴軟肋的過往。
所以我明了,他永遠無法釋懷的是,父母對他的冷漠與忽視,讓他從小沒體驗過家人的愛。
而此刻,這成了我言語攻擊他咒罵他的武器。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我又連續朝著林寒嚴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因憤怒上頭,我大口喘著氣,長期休息不足,讓腦袋開始發昏。
在沈竹提起弟弟江齊落的那一刻,我強撐了一下午的理智便瞬間瓦解。
他是我,誰都不能碰的逆鱗。
直到沈竹把我拉走,林寒嚴都未還手一下。
他捂著嘴,滿手的血跡。
「你沒事吧寒嚴,我這就報警!」
「這瘋婆子不要命了,敢打你!?我一會就讓我爸……」
沈竹憤怒的聲線帶著哭腔,林寒嚴卻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不要,別。」
「都是……我欠她的。」
他理了理被我打亂的頭發,起身走到我面前。
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金卡,遞給我:
「密碼是你的生日,我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算了,對不起。」
我冷笑了一聲,看向他的眼眸裡隻剩冰冷與恨意。
「早點死。」
我從他手指裡,用力抽走了那張金卡,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06
卡裡有七十七萬。
向外賣外包公司的老板要了結算工資後,我便辭了職。
二十三平米的一居室,一眼就能望到底。
當時和林寒嚴從宿舍搬出來,是因為他說自己抑鬱癥軀體化越來越嚴重,所以想要我每天陪著他。
原本我對一腔孤勇闖入我生活的林寒嚴,不是沒有防備。但是看到他和弟弟有著一樣的病癥,到底讓我心軟了,也糊塗了。
一時之間,我也難以分辨過往對他是愛情居多,還是出於對弟弟無限愧疚下,急於補償的心。
隻是瘋狂地,偏執地,想要幫林寒嚴治好抑鬱癥。
好像這樣,我過不去的夢魘就會減輕。
說起來,一年的時間,東西算不上少。
但和他成雙成對的情侶物品,到底刺眼,索性全扔在了垃圾桶裡。
我聽著老舊空調送風的聲響,盯著天花板,慢慢脫離日夜不斷的操勞,陷入了沉睡。
在夢裡,我已數不清是第幾次夢見在浴缸裡的江齊落。
他毫無血色地躺在殷紅的液體裡,全身蒼白猶如瓷娃娃,沒有溫度,亦沒有聲息。
藥瓶倒落在他垂下的指尖,他微閉的纖長眼睫,一如過往日夜他等我學習完打瞌睡時的弧度。
隻是這一次,再不會睜開,再不會揉著惺忪的睡眼,問姐姐什麼時候睡覺。
手機裡,他清空了和所有人的聊天記錄,最後隻給我留了一句「姐姐,對不起」,以及3569.81的轉賬。
這是他口袋裡的所有錢。
那年春色正盛,天之驕子般的江齊落在最好的時節離開。
而我,被永遠地困在了那個春天。
07
門後處的塑料袋響動,驚醒了我。
一個穿著黑襯衫的男人蹲在垃圾桶旁,鬼鬼祟祟地翻著什麼。
「誰?」
男人動作一頓,慢慢轉過身來。
是林寒嚴,他還戴著口罩,臉上有著幾處包扎。
我扶了扶有些發痛的額頭,忘記他還有出租屋的鑰匙。
下午扔進垃圾桶的情侶對戒,水杯手表以及紀念物等等,都被他掏了出來,整齊地擺在地面。
「你拿這些幹嗎?」
林寒嚴聞言垂下眉眼,看不清情緒。
「我最後過來收拾點東西帶走。」
「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林少爺也看得上?」
從床上坐起身,我順勢看了看屋內還有啥重要的物品。
既已如此,我也打算回學校繼續住宿舍,這裡就準備退租了。
林寒嚴手裡握著那枚不值錢的銀色對戒,大拇指在戒指上輕輕揉搓,聲線落寞低聲道:
「落落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確實是真心的,真的隻相信你……」
「從沒有人那麼赤誠地愛過我,我不想錯過你。」
我擺了擺手,垂頭嗤笑,下午的場景又諷刺般出現在腦海。
「真心什麼?難道你是因為愛我,所以特地讓我來送你們打完炮的飯,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
「和沈竹的事我可以解釋!我們從沒發生過什麼,在一起也是之前隨口答應的。」
「而且我早想和她斷了,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真正愛的人其實是……」
「討論這個已經沒必要了。」
我冷聲打斷了他的話,眼神淡漠。
浴室的水滴在桶裡,膝蓋高度的水龍頭常年漏水,為了省點水費,我便一直拿塑料桶接著。
節省下來的錢隻能是碎銀幾兩,不真摯的愛說出來都可笑。
在騙局被戳穿的那一刻,無論真心與否,我們之間都已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其實林寒嚴,在你利用我弟弟的事靠近我時,有沒有想過,回旋鏢有一天也會到你頭上。」
「你什麼意思?」
我沒回應,隻是蹙了蹙眉,打開門請他出去。
他見到我決絕的表情,眉眼中有些受傷,隨即把擺在地上的東西,一股腦塞在了包裡,站起身。
「不要再裝作有抑鬱癥了。」
「因為這世上多一個你這樣的人,抑鬱癥的汙名化就越嚴重,真正的患者就越難得到幫助。」
像江齊落的人,就會多一個。
半晌後,面前的男人緩緩點了頭。
隨即林寒嚴從門後拿出一袋排骨和蓮藕,他看到了我發的加餐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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