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麗妃張了張嘴。
我知道人都不愛聽實話。
郭麗妃應該是無法接受,皇上能為了讓她把妃位空出來,搞死她。
從人心險惡角度來說,我認為一切皆有可能。
就像上輩子,我為什麼要把老太師氣吐血呢?
就是皇上認為老不死的,該死了。
別管有多大功勞,皇上嫌你礙事,你又不肯退出朝堂,皇上就是要搞死你。
「麗妃,你不年輕了,沒有孩子,皇上睡你也睡夠了,管理後宮又有了我,想想看,他希不希望你作死,然後讓你把位置空出來。」
我以為郭麗妃聽我說這麼難聽的實話,會對我嘶吼咒罵。
想不到,她反而平靜下來。
「方玉尺,你刻薄冷酷,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你不虛偽。這一點就比別人強。你說的,都是實話。」
我忽然有些後悔,小瞧了這女人,剛才未免對她太不客氣。
「你說得對,我們這些女人就是給皇上取樂的,看著尊貴,實際上,和平常人家的姨娘小妾有什麼區別?」
郭麗妃慘淡一笑。
「她賀錦屏是正妻,不過又怎麼樣?誰家的主母又有幾個暢快順意的。皇後又有什麼了不起?她過的是什麼苦日子,我又不是不曉得。呵呵。」
郭麗妃好似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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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賀錦屏死了,我能出頭。現在看,她死了,皇上看我也膩煩,巴不得我跟著一起去了。新人換舊人,新人笑,舊人哭,我早應該看明白這些。」
她的臉上一抹悲戚。
我心如止水,根本無所謂。
有什麼好悲的。
「郭麗妃,你要是夾著尾巴,從此安守本分,其實,皇上也拿你沒辦法。告訴你,賀錦屏真的快死了,你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我說得難聽,本以為郭麗妃會惱羞成怒,想不到她卻十分平靜。
「方玉尺,恐怕你說的是對的。隻是沒想到,賀錦屏竟然……還以為她賭氣而已……」
我挑挑眉毛:
「我說得當然對,隻不過,你能做到嗎?」
其實,皇帝老子也不是為所欲為。
上輩子,也有不少人,皇上看不順眼,可是對方滑不溜手的,抓不到把柄,就能全身而退。
從我手裡溜走的,也有好幾個。
沒辦法,尾巴夾緊了,你挑不出錯,皇上也不會趕盡殺絕。
又不是暴君,就算當暴君,也有暴君手裡的漏網之魚。
郭麗妃冷哼一聲:
「夾尾巴也不難,其實,我當侍女的時候,頂會夾尾巴,隻不過,一朝得勢,有些忘乎所以。沒關系,我可以重新夾起來。畢竟得意這麼多年了,也賺夠本兒了。」
我拍拍手:
「佩服佩服。」
郭麗妃從我這裡走了之後,脫胎換骨。
她開始穿素色衣服,換上好脾氣的嘴臉。
最有趣的是,她現在開始盡心盡力維護賀錦屏,在她的嘴裡面,賀錦屏成了秦叡的此生最愛。
秦叡對於郭麗妃的變化,似乎毫無察覺。
而且,對於賀錦屏是他此生最愛的說法,他欣然接受。
郭麗妃當著於鳳嬌的面,誇張地說著:
「皇後娘娘在陛下心中,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於鳳嬌面色不好看,嘴上的話也不好聽。
「我怎麼聽說,麗妃娘娘當年獨步後宮,皇後娘娘都避其鋒芒呢?」
郭麗妃拼命搖頭:
「於貴妃說的不是我,是那一位吧。那一位,可是死在冷宮了。」
12
賀錦屏對於眼前的鬧劇,依舊是看戲模樣。
至於自己是不是秦叡的此生最愛,她好像在看笑話。
她一天比一天瘦,臉上的肉越來越少。
一雙眼睛倒是越來越亮,裡面盛滿譏諷。
賀錦屏像是知道於鳳嬌想接替她。
「若皇上並非真心愛我,於貴妃可篤定皇上定然能真心愛你?」
她的聲音裡面都是好奇與諷刺。
郭麗妃在旁邊誠惶誠恐:
「聖上對娘娘的真心,滿宮誰不知道呢?」
賀錦屏笑容飄忽:
「反正我不知道。」
她喜歡自稱我,不喜歡自稱本宮。
於鳳嬌不敢正面回答賀錦屏的話,可是眼神裡面有淡淡的不屑。
她年輕,十幾歲,身體強健。
於鳳嬌像一朵盛大的牡丹,顯得賀錦屏越發衰敗。
我不曉得賀錦屏是什麼病,我甚至感覺她沒有病,也許隻是不想活。
賀家原本是文壇領袖。
賀錦屏的爺爺過世不久,天下文人幾乎沒有不悼念的。
賀錦屏的父親卻才能平平,老老實實做承恩公。
賀錦屏揮手把所有嬪妃趕走,又單獨留下我。
「我父親文採確實不出眾,不及祖父學問深厚,但是他在地理志方面獨樹一幟。可惜,我進宮了,他不可能山川江河四處走,生生把自己困在京城。如今我哥哥也是。他寫過京郊風物志,生動有趣,結果也被人彈劾,說他不務正業。」
我點頭。
做皇上的女人難,做皇上的老丈人也難。
皇上什麼都怕,權臣他怕,外戚他怕。
最怕的是外戚成了權臣。
問題是,外戚家太膿包,他也不喜歡。
皇後的家人,當得未嘗不如履薄冰。
賀錦屏看起來很累。
「當初我被選為太子妃,心裡並沒有那麼高興……本來,父親說,可以同母親一起,領著我,帶著哥哥,一家人去遊歷名山大川。或者各處外任為官,領略各地風土人情。我被選為太子妃之前,父親說想申請做江南的學政……江南啊……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神亮了。
賀錦屏像是一隻鳥,本來應該在天空裡面輕快地飛,現在被繡在了屏風上。
這隻鳥,色彩脫落,絲線剝離,要消失了。
「父親和母親曾經帶我月下遊湖,借著月色,母親教我撫琴。他們還曾經教我取竹葉上面的水烹茶。不是為了取悅誰,隻是品味其中的樂趣。」
賀錦屏的眼神飄遠了,似乎回到了少女時期。
我馬上明白,為什麼郭麗妃瞧不上徐蕊華。
賀錦屏的琴棋書畫,都是為了取悅自己,那是她的父母疼愛,是她的錦琇童年。
徐蕊華照著賀錦屏的模樣塑造,不過是十足十的冒牌貨。
郭麗妃觀察賀錦屏這麼多年了,怎麼不明白其中的差別。
「方玉尺,你為什麼要進宮?」
我認真回答賀錦屏:
「因為我父親要鉆營,他隻是個舉人,沒考上進士,靠著家裡資產,一路運作,成了茶馬司提舉,撈了很多錢。他買官進京,從光祿寺到戶部,還不滿足,他想進功臣閣,想死後入太廟。個人能力到頭了,隻好打女兒的主意。他要做皇上的正牌老丈人。」
賀錦屏聽得哈哈大笑。
「方玉尺,你會滿足你父親的心願嗎?」
「會啊,他鉆營得厲害,我在後宮自然也爬得夠快,我們父女相輔相成。您要是仙去了,我還想著怎麼運作當皇後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俯視眾生,豈不美哉!」
上輩子給皇上當刀子,多少有些不體面,這輩子當女人,有機會看下面眾人俯首跪拜,我覺得是成全我。
賀錦屏特別開心。
「真不錯,秦叡的身邊,就應該是你這種女人才對啊!」
我和方盡心是沆瀣一氣的父女。
我們都愛權力的滋味。
我估計,方盡心連光宗耀祖之類都不在乎,他隻是想自己能夠獲得更多的權力。
他對於提攜老家子弟之類的,都興趣缺缺。
嫡子不成器,他也不在意,庶子能成才就行。
我進宮,沒有那麼多的糾結不舍猶豫彷徨,我和方盡心在書房商議妥當,他在外面步步為營,我在宮裡穩扎穩打。
至於什麼親情,什麼人倫,都是狗屁。
兩個妹妹,我讓父親細心調教。
「我盡量生一個男孩,若我實在生不出,方玉妍和方玉瑩,可以有一個進宮去生孩子。」
我雖然對生孩子深惡痛絕,但我不會徹底避孕。
我知道,在後宮,還是有親生兒子比較好。
我打算給自己一次生產的機會。
生下來的,無論男女,我都隻生一個,然後就服用絕育藥。
至於什麼時候懷,隨緣,我不會像徐蕊華那樣,勾著秦叡隻求生子。
懷不上,才好呢。
方玉妍和方玉瑩,誰想來宮中做秦叡的女人,我鋪路,還讓她生孩子。
其他人想要的獨寵,其他女人會有的嫉妒,在我這裡都不存在。
既然是為了懲罰我,才讓我做女人,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我偏不賢良淑德,也不拈酸吃醋,更不情海沉迷,甚至放棄母性,到底有什麼事情能讓我痛苦?
「方玉尺,我羨慕你,又不羨慕你。」
賀錦屏對我說。
「方玉尺,你所求為何?」
我所求為何?
上輩子,那個和我聯手過的花魁也這麼問我。
我回答不出。
榮華富貴嗎?至尊之位嗎?男歡女愛?無邊榮耀?
我想了想,發現自己無欲無求。
我對賀錦屏說:
「臣妾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從別人眼裡看到恐懼的時候。」
是的,我讓郭麗妃披頭散發光著腳在宮道上行走的時候很開心,讓徐蕊華頂著大太陽去剝蓮子的時候,我很滿意。
但是,也沒有非常開心滿意,郭麗妃那雙漂亮的腳沒有插滿釘子,徐蕊華的臉皮曬紅之後應該被剝下來。
我心中無善無惡,單純喜歡看一個人在恐懼中被損毀被折磨。
「皇後娘娘,我是一個純粹的惡人。不是壞人,壞人有目的,惡人沒有目的。就是您落在我手裡那一天,該怎麼折磨,我就怎麼折磨你。」
13
我成了皇貴妃。
賀錦屏對秦叡提議的。
本朝曾經出過一個皇貴妃,乃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法,並非定制。
賀錦屏讓我做皇貴妃,頗有幾分指定接班的意思。
於鳳嬌先不幹了。
「姨母仙去前曾經說過,要我給表哥做妻子,所以我才進宮。為何方氏竟成了皇貴妃?」
她開始找我麻煩。
秦叡不曾責備她,我自然也不會為難她。
我隻會對她身邊的宮人下手。
我知道,宮人其實很無辜。
可是,有時候,殺雞才能儆猴。
我把於鳳嬌身邊的貼身宮女,扔進慎刑司裡邊,並且特意告訴:
「貴妃身邊的人,給一些體面,不要傷了臉皮。竹書夾身就行了。」
竹書夾身,就是竹片做成書簡的形狀,把人夾住,用繩子抽緊。
嘗試過的人痛不欲生。
於鳳嬌找秦叡哭訴:
「她是我從家裡帶來的,自小我們在一起,方玉尺折磨她就是折磨我!」
我不贊同這話:
「貴賤有別,該女輕狂,都是她引得貴妃失儀態,懲罰她就是懲罰一個奴才,怎麼就成了懲罰貴妃?」
秦叡看了看我,很是贊許。
於鳳嬌惡狠狠看著我:
「方玉尺,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補償給我!」
沒有辦法,我隻能等著。
我告訴自己宮裡面的人,最近幾天,看到於貴妃身邊的人躲著點。
我拿了她身邊人儆猴,她能做的,估計就是找我身邊人的晦氣。
沒多久,我的身邊太監小劉子,就出事了。
我就不明白,為了扳倒我,於鳳嬌真是能舍得自己。
她非說小劉子把她推下了河。
入秋了,水有些涼了,這一落水,於鳳嬌可不好受。
小劉子是我身邊掌事太監順喜的徒弟,以前順喜還叫作小順子,如今已經是順喜公公。
小劉子特別會梳頭,大家都知道我最近非常欣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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