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她是鹿家的小公主,哪樣禮物到世面上都能換錢。
“那賣吧。”鹿之綾不假思索地道。
“可是這樣一來,小姐你的念想就沒了。”封振很是心疼地說道。
“沒事。”
她已經沒有別的方式替家人買墓穴了。
……
鹿家人入土為安的這天是個陰天。
靈車停在墓園的入口處,車身搖晃了下,鹿之綾差點從座位上栽下來,旁邊伸來一隻骨節修長的手,託了她一把。
是阿唐。
那個哥哥的名字。
她被他逼著吃下很多飯菜後,他告訴了她他的名字,沒姓,就一個名。
他是個很奇怪的人。
但現在的鹿之綾已經沒有力氣去探究身邊的人,她甚至希望他和封叔都能離自己遠遠的,她是個大包袱。
可是,他們卻都在。
駕駛員回頭看一眼,眼裡滿滿的抵觸,“你們快點吧,我還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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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一輛靈車上擺了二十多個骨灰盒,有的還是空的,每個骨灰盒都貼著照片,十分瘆人。
話落,後面的年輕男人朝他投來一眼,極為陰沉的一眼。
壓迫感十足。
駕駛員莫名感到一陣寒意,嘴上改了口,“算了算了,你們請便。”
鹿之綾抱著懷裡母親的骨灰盒站起來,封振立刻看向她身邊的人,“阿唐,你陪小姐下去吧,我來抱骨灰盒。”
阿唐沒出一聲。
鹿之綾抱著骨灰盒徑自往前走,到邊緣要下車的時候,她的手臂就被人託住,引著往下走。
“謝謝哥哥。”
鹿之綾什麼都看不到,隻憑感覺朝他的方向點了點頭。
二十三個骨灰盒陸續被搬進墓園,說是買到一片墓位,但其實十分狹窄。
封振看向鹿之綾的眼睛,又覺得幸好她現在看不到,否則看著這些該有多麼心痛。
鹿之綾行動不便,封振就安排她跪在地上燒紙,自己則抱著骨灰盒一個個安放下去,然後又拖著碑立起來。
他人至中年,幹這種體力活很快就累得腰酸背痛。
一隻手及時攔住他懷裡差點掉下的墓碑。
封振抬起頭,就見阿唐這個年輕人面無表情地接過墓碑幫忙立起來。
“阿唐,這段時間真是多謝你了。”封振感激地道,一邊忙一邊道,“聽說你家在北港,這麼久沒回去,想家了吧?”
年輕人顯然沒有任何和他交談的興趣,隻是做著事。
偶爾,阿唐轉頭看向跪在元寶盆前的少女。
短短一段時間,她已經瘦得跟紙片人似的,也再沒有像船上時那麼聒噪、開朗,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鹿之綾跪在地上,抓著面前的冥紙往元寶盤裡扔,裡邊的火燒起來,將周圍的溫度灼得燙起來,隱隱約約的,她好像又回到那場大火。
疼不疼啊,媽媽。
借著遞冥紙的動作,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往火光靠近,指尖感受到滾燙,她也沒停。
仿佛要直直將自己送進火中。
驀地,她的手被狠狠拍開。
“幹什麼?”
男人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落下,冷漠如冰。
鹿之綾的手被打得有點疼,她跪在那裡,選擇撒謊,“我沒注意到溫度。”
“手都快到火堆裡了還注意不到溫度?你是五感都沒了?”
他冷冷地道。
“……”
鹿之綾垂下眼,不說話,繼續機械般地抓著冥紙往火裡送,沒再試圖去觸摸火。
又是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見她不再亂來,男人擰了擰眉,轉頭要去做事,就聽到身後傳來少年清冽的聲音,“之綾。”
他緩緩回頭,冷淡地看過去,就見一個少年朝這邊走來,少年穿著純白的西裝,儒雅純淨,衣服上連個褶痕都沒有,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高級貨。
少年生著一張五官表俊的臉,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都是養尊處優的氣息,身後還跟著男人,像是助理,注意力都在少年的身上。
四目相接。
少年眼中的笑意微斂。
阿唐眼底的冷意更深。
少年將視線收回,落在少女的背影,微笑著走過去,“之綾。”
第688章 要留在江南麼,我養你
鹿之綾側目看過去,一雙瞳眸如寶石般美麗,卻毫無寶石的光彩。
“你是?”
她認不出來人。
“你的眼睛……”少年震驚地在她身邊蹲下來,無法相信地看著她。
“我失明了。”
鹿之綾平淡地開口。
比起家破人亡,她失明這件事簡直微不足道。
“怎麼會這樣,看過醫生嗎,醫生怎麼說?”少年擔憂地問道。
封叔說,她是受刺激過度才會失明。
至於醫生怎麼說,其實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鹿之綾跪在地上,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並不想多說。
少年沒再繼續問下去,也不自報姓名,隻道,“姐姐,還記得我嗎?”
一聲姐姐,喚起鹿之綾的一些記憶。
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幾乎沒什麼人叫她姐姐。
“薄棠?”
她記起來,聲音帶了兩分疑惑,“你怎麼來江南了?”
他是江北薄家的長子,江南江北雖然是隻是一江之隔,但因為經濟原因,彼此來往並不算多。
他們相識於大人們談公事的一場宴會後臺,算是朋友,但這樣的場合並不多,他們的見面也不多。
“我來看看你。”薄棠注視著她的眉眼道,“節哀。”
說完,薄棠又讓自己的助手幫忙立碑埋土。
鹿家出事後,鹿之綾身邊除了封叔和阿唐就再無別人,從前所謂的家族盟友、遠房親戚一個都沒有出現過。
第一個來悼念的竟然是薄棠。
鹿之綾很是感激,她朝薄棠的方向重重地低了低頭,“謝謝你。”
“我們是朋友,應該做的。”
薄棠蹲在她身邊幫忙往元寶盆裡扔冥紙,一雙眼掠過封振和那個年輕男人,視線停在男人過於優異的面容上許久。
“封叔邊上的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薄棠邊扔冥紙邊問道。
“一個哥哥。”
鹿之綾道。
薄棠知道鹿家兒子多,隻當是旁支的哪個哥哥,也就放下心防,不再提什麼,隻低聲安慰著鹿之綾,“姐姐,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總會有春暖花開的那日。”
一定要堅持到他成為薄家繼承人的那天,到時,他就能將她接走。
家人都沒了,鹿之綾的眼睛也早就看不到春暖花開,但對於朋友的善意,她還是全盤接受,不斷點頭。
兩人說了許久的話,墓碑一座座立起來。
薄棠蹲太久,腿有些酸累,便站了起來活動。
他低眸,就見嶄新的鞋上沾到黑沉沉的泥,這讓他的眉頭不悅地蹙起來。
他的手帕剛剛給鹿之綾擦眼淚了。
他越看那泥越煩躁,目光掠過一旁斜靠著的墓碑,他看一眼跪在那裡的鹿之綾,正要走過去,忽然就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投過來。
“……”
薄棠抬起頭,就見鹿之綾嘴裡的哥哥此刻正站在一塊墓碑前看著他。
男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一雙漆黑的眼裡似乎帶了兩分看透的譏笑。
薄棠年紀比鹿之綾還小一點點,當場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心下一慌,就往後退了兩步,踩到更多的湿泥。
他強行穩住自己,不示弱地朝男人看去。
男人身上的襯衫一看就是廉價貨,洗得發白,衣領、袖口明顯因為穿得太多次有些毛邊。
鹿家都淪落了,他這種旁支的親戚自然也落不到什麼好,就這樣的人憑什麼用這種目光盯著他。
薄棠眼底的冷意一閃而過,隨後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向他點了點頭,“辛苦。”
男人冷笑一聲,繼續替鹿家人埋碑。
薄棠強忍著心底的不適不去管鞋上的泥,陪著鹿之綾說了很久的話。
墓碑快立完的時候,助手過來說話,“大少爺,夫人來電話,說是出國的手續已經辦妥了,催你回江北。”
“我知道了。”
薄棠點頭。
聞言,鹿之綾從地上站起來,感激地道,“薄棠,謝謝你能過來。”
她跪得太久,雙腿有些站不直,膝蓋處有些彎著。
薄棠站在她面前,凝視著這張沒了昔日笑容的臉,忍不住伸出手輕拍她的手臂,“姐姐,振作一些。”
“好。”鹿之綾點頭,“你快回去吧,別讓你母親著急。”
薄棠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遞到她手裡,“這是我的號碼,記得打電話給我。”
鹿之綾又點頭。
兩人站在一起又說了些話,薄棠才有些不舍地往外走去。
鹿之綾站在原地,一直到聽不到薄棠的的腳步聲後才跪回原來的地方。
一座座墓碑在她面前立起來。
二十三座墓碑,她的名字出現在每一座墓碑上。
鹿之綾立。
鹿家的立碑人隻剩下她一個。
夕陽斜下,三人都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封振怕鹿之綾跪傷,幾乎是強迫性地把鹿之綾拉起來往外走。
“小姐,夠了,老爺子老太太他們都知道你的孝心,你累垮了他們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
鹿之綾沒有拒絕的空間。
她的腿疼得讓她想鋸掉。
到了墓園外面,她忽然聽到男人諷刺的聲音響起,“你這個小男朋友也不怎麼樣啊。”
鹿之綾有些迷茫地看向他的方向,什麼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男朋友,別胡說。”
封振皺著眉道。
阿唐嗤笑一聲,徑自往前走去,看著來往的車輛等出租車經過。
鹿之綾沒心思去想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隻想著她要跟隨封叔去江北了,她不能再留在江南。
江南的一切,都要與她無關了。
出租車停在他們面前。
鹿之綾身後的灌木叢裡,一雙嶄新的白鞋被丟棄在裡邊,鞋邊沾著泥。
……
“今天中午十二點三十分,警方宣布,鹿家實驗所裡發現新的線索,證據表明,實驗所血案與鹿家人無關。”
“鹿家,是受害者。”
警方還鹿家清白的這日,鹿之綾躲在被子裡躲了一整天。
她已經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鹿家的清白,隻有她一個人見證了。
街上的遊行逐漸減少,漫天的罵聲也在減少,有人叫囂著自己早就看出來了,有人問爆炸案是不是和實驗所血案有關聯……唯獨沒有人向鹿家道一聲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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