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秀葽在太後寢宮守了半夜,今天該她值下半夜的班了。秀葽惦記著換班,早早就入睡了,但奇的是,夜裡她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陣冷意驚醒,她才意識到自己睡過了,外面都五更天了。
秀葽暗道一聲糟了,趕緊從床上跳起來。她一邊胡亂套衣服,一邊在心裡奇怪,她睡過頭耽誤了換班,怎麼沒人提醒她呢?
秀葽都來不及套裡面的夾袄,匆匆拉正衣襟就往外跑。然而她推開門後卻發現慈慶宮裡靜悄悄的,往日這個時辰,應當有人起來灑掃了。
怎麼回事?
秀葽被駭住,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還是撞鬼了。秀葽不敢往外走,停在門口躊躇,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同屋宮女也睡著。
她們屋裡四人,兩個人排在上半夜,兩個人在下半夜。她和同伴沒有去替換,守夜的人也沒有回來,她剛才忙著出門,竟然沒發現屋裡有人。
秀葽不敢自己走,上前將同伴搖醒。同屋宮女發現自己睡過了,也又驚又怕。秀葽給同伴大概說了情況,兩人一起結伴,往正殿走去。
正殿門窗緊閉,看不到裡面的動靜。秀葽和同伴壯著膽子敲門,她們屏息等了一會,裡面毫無反應,她們兩人嚇到了,趕緊推門,發現所有人都睡在地上,東倒西歪,一動不動。
秀葽緊緊攥著同伴的手,哆哆嗦嗦地去試鼻息,幸好,她們還有呼吸。秀葽和同屋宮女又去裡面看張太後,張太後也安安穩穩睡在床上,秀葽不敢去試張太後的鼻息,隻能通過面色猜測,張太後應當無礙。
秀葽被這個發展弄糊塗了,所有人都呼呼大睡,殿裡沒有翻找痕跡也沒有丟失東西,莫非宮女和太後就隻是睡過了時間,忘了換班?一個人睡過了情有可原,但這麼多人一起待著,莫非人人都能睡過?
再說,宮女忘了時辰,還有秦姑姑啊。
這時候秀葽猛地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在。秦姑姑和王姑娘不見了。
此刻,王言卿已經等在宮門前。開鎖的時辰一到,她就跟隨引路的太監走出東華門,登上馬車,往宮外駛去。
王言卿進入陸府的馬車後,這才松了一口氣。昨天王言卿沒有中藥,但秦祥兒被帶走後,王言卿不敢再睡,硬生生熬了半宿。陸珩大概也猜到她睡不著,今早天蒙蒙亮,就有宦官悄悄敲門,說奉陸珩之命,前來帶王言卿出宮。
宦官帶著一張紙條,王言卿檢查過後,認出來上面的確是陸珩的字跡,這才跟著宦官走。宦官對來往的路知之甚深,連走哪條路人最少、路上要花費多少時間都算得清清楚楚。王言卿走到東華門後,幾乎沒怎麼等,就聽到了開宮門的鼓聲。
王言卿靠在車壁上,疲憊地合上眼睛。外面鼓聲漸歇,片刻空隙後,城闕上又響起第二波渾厚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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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初九,是上朝日。三波鼓聲後,午門開啟,官軍旗校入內擺列,文武百官則按照品級,依次在東、西掖門前肅列。傅霆州站在勳戚隊伍中,他悄悄朝後看,發現陸珩比往日來的晚了許多,剛剛才趕過來。
以陸珩的謹慎,不可能犯這種錯誤。傅霆州暗暗皺眉,心裡不由琢磨陸珩又在做什麼。
傅霆州想的入神,他並不知道,在他全身心揣測陸珩時,一輛馬車從東華門駛出,咕嚕嚕朝東安門走去。威武的午門城闕奏響入朝鍾聲,傅霆州連忙收斂起心神,跟隨眾人往宮內走去,這時候,王言卿的馬車也平安通過東安門,徹底匯入城市街道。
日出東方,天光將明,他們兩人卻背道而馳。
王言卿靠在車廂上,本想閉目養神,但一不留神就睡著了。馬車停下時,車廂往前衝了一下,王言卿一瞬間驚醒。她頭疼地揉眉心,車廂壁輕輕敲了兩下,外面響起熟悉的女子聲音:“姑娘,到府了。你還醒著嗎?”
是靈犀,終於回來了。王言卿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下酸澀,起身朝車下走去:“我沒事。”
王言卿在宮裡度過了兩日兩夜,在宮裡不覺得久,出來後看到陸府的擺設簡直恍如隔世,怎麼看怎麼舒服,連路邊的雜草也可愛起來。王言卿回到自己院落,一進屋就說:“備水,我要沐浴。”
靈犀靈鸞昨夜就接到了王言卿今早要回來的消息,屋裡早已備好茶點、熱水。靈鸞微微福身,去裡面檢查湯池,靈犀伺候著王言卿脫去外面的大衣裳,問:“姑娘,您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廚房送來了糕點,您要不要先墊著點?”
王言卿搖頭:“我現在沒胃口,等我沐浴後再說。”
王言卿洗了個熱水澡,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她換了身新衣服,湿漉漉的長發自然披散。靈犀已經在外面擺好了早膳,見王言卿出來,行禮問:“姑娘,指揮使交代讓您吃點東西再睡。您看……”
王言卿知道陸珩在府裡說一不二,所有人都很怕他,她無意讓丫鬟為難,再說洗澡消耗了許多精力,一出來聞到溫熱的糧食香氣,她也有些餓了。在自己家裡不用避諱,王言卿坐下,終於能放開了聲音說話:“我自己來就好,你們下去休息吧。”
她寅時出宮,一回來就有熱水熱飯,這些丫鬟、廚娘又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大家誰都不容易,能體諒則體諒。
靈犀靈鸞應是,卻並不離開,一直等王言卿吃完,擦幹了頭發,才輕手輕腳侍奉王言卿去床上休息。王言卿散開頭發,躺在暖烘烘的被子裡,終於明白什麼是家的感覺。
陸府當然比不上皇宮精致,可是,她能隨意說話,自在走動,吃飯飲水也不必提心吊膽,遠比皇宮舒服多了。王言卿自己在宮裡走了一遭,有點明白為什麼陸珩總是那麼緊繃,連在自己家裡都不敢吃口味重的食物了。
時常在那種環境辦差,難怪他變成如此。
王言卿想著陸珩,手搭在床沿上,不知不覺就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早膳裡加了安神成分,王言卿這一覺睡了很久,等醒來時,天都黑了。
她稍微動了動,外面丫鬟就聽到動靜,進來挽起床帳,點亮燈燭。王言卿睡了太久,渾身酸軟,她費力坐起來,剛坐好就問:“二哥回來了嗎?”
她許久沒有喝水,嗓子幹啞,這句話問出來虛軟無力。靈鸞行禮,說:“回姑娘,指揮使剛回府。”
王言卿一聽,立馬不睡了,當即要下床去找陸珩。她換了身碧青袄裙,靈鸞為她取來披風,王言卿都等不及系好,拿了披風就往外衝,一邊走一邊披在身上。
二月二過後,土地解凍,天氣一日比一日暖,但晚上的風還是沁涼的。王言卿快步跑向主院,靈鸞追在後面,急道:“姑娘,您受不得寒,當心著涼。”
王言卿哪有心思聽這些話,她提著衣擺跑入正房,裡面的人早早就聽到動靜,不慌不忙回身:“卿卿,怎麼了?”
王言卿看到確實是陸珩,這才松了口氣。陸珩看起來也剛回來不久,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王言卿雙手交疊,淺淺行了個萬福,問:“二哥,你用飯了嗎?”
陸珩想過王言卿可能會問秦祥兒去哪裡了,鬧鬼案如何審理,她走後宮裡又發生了什麼,但陸珩沒料到,王言卿急急忙忙跑過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他吃飯了沒有。
陸珩意外瞬息,笑道:“還沒有。聽她們說你睡了一整天,睡得還舒服嗎,要不要留下陪二哥一起用飯?”
王言卿點頭,她其實不餓,但她想陪陸珩吃點東西,然後趕緊讓他去睡覺。王言卿昨夜好歹眯了一會,陸珩卻一直在忙,今日又是上朝又是收尾,足足折騰了一整天。他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耗。
廚房早就準備好了,得知王言卿也要用飯後,悄無聲息地加了雙碗筷,添了幾樣王言卿喜歡的菜。王言卿坐下,悄悄觀察陸珩。他臉上有疲色,但眼睛明亮,看著精神還不錯。
看來,這個案子應當很順利。王言卿默默想了一會,主動給陸珩舀了一碗湯,問:“二哥,裝神弄鬼的人確實是秦祥兒嗎?”
陸珩接過王言卿的碗,瞥了她一眼,幽幽嘆道:“我還以為卿卿是來關心我的,原來是為了案子。”
“哪有。”王言卿顰眉,道,“我分明是怕你熬得太久了,身體受不了。”
陸珩失笑,手指轉動湯匙,慢慢說道:“還是這麼不經逗。有你這句話,我便是累死也值得了。”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王言卿一臉嚴肅攔住陸珩的話,“萬言有靈,這種話不能說。”
她板著臉教訓陸珩,陸珩也由著她指點。王言卿說完後,趁著飯桌上無事,問:“二哥,她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做?”
陸珩淡淡抿了一口湯,不慌不忙開口:“說來話長,這是三十年前埋下的苦果了。”
王言卿認真看著陸珩,等著他接下來的話。陸珩沒有繼續說,突然問:“卿卿,你還記得上元節那天,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王言卿根據三十年這個時間想了想,試探地問:“你是說弘治皇帝?”
“沒錯,是弘治年間的事情了。”陸珩放下羹碗,微微嘆道,“當時有一個太監,因為阻攔張氏兄弟戴御冠得罪了張皇後,反而被弘治皇帝關到牢獄裡。後來,張皇後授意,命人打死了他。那個太監叫何鼎,秦祥兒做的事情,和他有些關系。”
王言卿猜測:“他們是兄妹?可是,秦祥兒明明姓秦,莫非她用了假名?”
“是真名。”陸珩淡然篤定,道,“送進宮的女官,身份都是要再三核查的,但凡差一點就不能通過。她確實姓秦,是淮安人氏,她上面還有一位姐姐。”
王言卿似乎感覺到什麼,一雙秋水剪瞳一動不動看著陸珩。陸珩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秦祥兒的姐姐亦曾入宮,隻不過不是女官,而是宮女。何鼎和張鶴齡兄弟起衝突那天,正值宮裡設宴,張鶴齡和張延齡喝多了酒,張延齡趁著酒興奸汙了一名宮女,之後他返回宴會,看到皇帝的發冠手痒,撺掇張鶴齡,兩人又想拿起來戴。何鼎和那個宮女在同一個宮殿當差,他發現了張延齡的獸行,到前面後發現他們毫無悔改之意,竟然還想戴御冠。何鼎當即大怒,要用金瓜打死這兩人。何鼎的動靜鬧得很大,驚動了張皇後,當時許多人向弘治皇帝求情,但張皇後咽不下這口氣,執意要將何鼎下獄。弘治皇帝不忍讓愛妻受委屈,便讓錦衣衛將何鼎抓走。弘治皇帝當時想不想殺何鼎沒人知道,但後來,何鼎確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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