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藥好了。張繼後親手端著藥回到慈寧宮正殿,蔣太後不知道在和皇帝說什麼,看到她們淡淡點了點頭,之前的話立即打住。蔣太後喝藥之後,臉上露出疲色,皇帝有事要回乾清宮,陸珩見狀順勢告辭,帶著王言卿退下。
陸珩要去乾清宮,隻能派人送王言卿回家。這次是在皇帝和蔣太後面前過了明路的,陸珩不怕有人在路上為難王言卿,叮囑了幾句便送王言卿離開。
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王言卿坐在出宮的馬車上,神情已經非常淡定。她猜測她們出去的時候,蔣太後應當和皇帝、陸珩說了什麼,皇帝現在叫陸珩去乾清宮,多半是要商談此事。
王言卿想了想就拋開,並沒有放在心上。回府後她的生活依然平靜悠然,但陸珩卻忙碌起來。他一忙起來就不見人影,王言卿好幾次想和他談談傅霆州的事,都沒找到機會。
沒過幾天,宮裡忽然傳來噩耗,蔣太後病逝。王言卿拜會蔣太後的那一面,果真成了最後一面。皇帝悲痛過後,遵照蔣太後遺命,以日帶月,守孝二十七天。同時,皇帝也在早朝上提起了蔣太後喪葬禮儀。
蔣太後死在北京,而皇帝的父親興獻王葬於安陸,這要如何安排?朝臣有的建議合葬,有的建議南北分葬,各伴衣冠。
分葬是最方便的,但蔣太後唯一的願望就是和興獻王合葬,皇帝身為人子,怎麼能違背母親遺願?最後皇帝不管朝臣爭吵,發話合葬。合葬便涉及遷棺,皇帝一邊在天壽山選擇陵址,一邊派錦衣衛回安陸,查看興獻王安身之地顯陵。
這種事情自然落到了陸珩身上。皇帝看似在早朝上徵求朝臣對墓葬的意見,其實早在蔣太後薨逝之前,皇帝就和陸珩商量過合葬及遷興獻王靈柩的事情了,在早朝上提出隻是通知臣子們一聲而已。
墓葬是大事,容不得絲毫差錯。陸珩派心腹去承天府查看顯陵情況,還要勘選蔣太後陵址,成天忙得不見人影。王言卿見狀更不好打擾他,她想著,等忙完這段時間,陸珩清闲下來後,再談傅霆州的事吧。
結果,從顯陵回來的錦衣衛卻稟報,顯陵玄官有水。皇帝聽說父親的陵墓裡進了水,十分傷心。他們在京城一待就是十四年,父親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安陸,連墓地裡進水了都沒人知道。皇帝心痛之後,下定決心南巡,親自回安陸老家查看是否遷陵、如何合葬。
王言卿本以為陸珩忙過這一陣就好了,結果過了這一陣,他變得更忙了。皇帝南巡隻需要動動嘴皮子,但是護衛、扈行、排查、安檢,全部由錦衣衛負責。
陸珩忙得昏天黑地,王言卿越發不好用小事打擾他。深夜,陸珩又忙到月上蒼穹才回來,王言卿已經換了夏衣,她給他倒了盞熱茶,說:“二哥,菜回灶上溫了,你再等等。”
陸珩接過茶盞,心裡不無愧意:“這麼晚了,你自己去睡覺就好了,不用等我。”
王言卿搖搖頭:“你沒回來,我睡著了也要做噩夢,不如在這裡等你。二哥,南巡你也要伴駕嗎?”
陸珩應道:“自然。”
皇帝出門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如果不去佔坑,功勞就全被別人搶走了。王言卿對此並不意外,她問道:“二哥,南巡怎麼也要耽誤兩個月,你的隨身行李怎麼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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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巡是朝廷大事,各地行宮有禮部安排,陸珩對此並不擔心。不過,王言卿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他如果走了,王言卿一個人在家,傅霆州會老實待著嗎?
陸珩端著茶盞,想了又想,最終覺得不能給傅霆州任何機會。他很快拿定主意,說:“卿卿,你也一起去吧。”
第54章 南巡
“我?”王言卿聽到,頗為意外,“南巡是全朝大事,我無官無職,並非命婦,跟過去恐怕不妥吧。”
確實不妥,皇帝南巡,國家大事總不能不管了,內閣文臣、衛兵武將都要隨行,再算上侍奉皇帝的後妃、宮女、宦官,光現在統計的人數就足有萬餘。一萬多人出行不是小事,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大禍,南巡的安全壓力非常巨大,隨行臣子都盡量減少侍從,實在年老體衰、走不動路的臣子會帶一兩個長隨,但沒人攜帶妻眷。陸珩這種時候帶一個女子,無論怎麼說都太冒尖了。
可是事在人為,這種事可以想辦法解決,萬一王言卿留在京城卻被傅霆州劫走,那就無法挽回了。相比之下,陸珩寧願冒著槍打出頭鳥的風險,把王言卿帶在身邊。
陸珩說:“沒關系,其他人也要帶丫鬟,我少帶幾個人,將你加進去,並不妨事。”
陸珩說得篤定,王言卿沒有懷疑,立馬安下心。她不想給陸珩添麻煩,從始至終沒有鬧過一句,但聽到可以同行,她的神情還是明顯振奮起來。
說來慚愧,她醒來已有五個月,然而除了陸珩,她在陸府再沒有說得上話的人。能跟著陸珩一起出門,她當然願意。
這麼一說,王言卿緊張起來,忙問:“南巡要準備什麼?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呢。”
她說著就想回去置備東西,陸珩止住她的動作,說:“不急。現在還在點兵,至少得準備兩個月才能出發。”
還有兩個月,王言卿心裡安穩下來,她問:“宮裡娘娘也要出行嗎?”
“是。”陸珩點頭,“這是皇上登基後第一次回鄉,多半也是最後一次了。皇帝要回去祭拜顯陵,他想帶著後妃給興獻王看看,以慰興獻王在天之靈。張皇後已確定隨行,剩下的人選還沒定好,但多半是方德嫔、閻麗嫔。”
王言卿點頭,她努力想了一會,終於在腦海中把這些名字和臉對上。上次探病時她和這些後妃有一面之緣,方德嫔端著臉,臉偏長略方,看起來很剛硬,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閻麗嫔要柔和嬌美一點,臉頰圓潤,身材嬌小,無愧她的封號。
這麼一想,王言卿忽然意識到探病那天閻麗嫔的表現似乎不大對勁。她總是貼著牆角站,而且頻頻抬手、捏手帕、撫摸衣服,看起來很緊張。陸珩見王言卿若有所思,問:“怎麼了?”
王言卿顰眉,過了一會緩緩搖頭:“沒什麼。應當是我想多了。”
閻麗嫔作為一個年輕稚嫩、無依無靠的妃嫔,給蔣太後侍疾時緊張很正常。大概是王言卿想多了吧。
皇帝是一個主見很強的人,定下南巡計劃後立馬開始推進,分三路積極準備。一路欽差帶著聖旨,同地方巡撫搭蓋南巡沿途的駐跸行宮;一路去安陸修飾興王舊邸;一路去大峪山,準備興獻王和章聖蔣太後合葬事宜。
朝中所有人都在忙南巡的事,兵部安排扈從驛傳事宜,戶部下發置辦糧草、扈從人馬所需銀錢,戶部尚書天天進宮哭窮,最後皇帝被哭煩了,從自己的私庫太倉中撥銀二十萬兩。禮部尚書嚴維呈上了一份詳細的南巡計劃,包括離京日期、祭祀禮儀、巡視流程,具體到哪一天去哪個地方,各地何時接駕,沿途官員、耆老及諸王如何晉見,都仔仔細細寫好了。皇帝對這份計劃書非常滿意,特意在早朝上褒獎了嚴維。
南巡對文官來說是個博出彩的地方,他們忙著爭權奪利,武將中的氣氛卻截然相反。皇帝南巡最大的問題就是安全,對於武將來說,這是個扔不得也接不得的燙手山芋,做好了是應該,但凡出絲毫差錯,那就等著全家流放吧。
錦衣衛原身是儀鸞司,負責皇帝儀仗和侍衛,是皇帝的臉面,所以他們的衣服才那麼花哨。後來洪武皇帝為了控制功臣,不斷給自己的親軍下放權力,之後幹脆撤儀鸞司,改制錦衣衛,錦衣衛才從原來的儀仗隊變成如今集搜集情報、巡查緝捕、直駕侍衛於一體的獨立軍種。
但扈行儀仗依然是他們的老本行,這次南巡調動錦衣衛足足八千人,六千人保護皇帝,二千人充當儀仗門面,陸珩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就是在篩選、調配錦衣衛人手。此外還有扈駕官軍六千人,這部分人由五城兵馬司出,正巧由傅霆州經手。
大概,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七月十六,準備了三個月的南巡終於開始了。皇帝率領文武百官、護衛侍從近一萬五千人,離開紫禁城,浩浩蕩蕩往安陸走去。哪怕隨行隊伍高達一萬五,但隻有最核心、最重要的幾個官員有幸跟皇帝出門,勳貴中則是武定侯郭勳、成國公朱希忠和鎮遠侯傅霆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道士陶仲文。
傅霆州混在一票開國元勳中,年輕的扎眼。眾人明面上不說,私底下都在嘀咕,傅霆州是不是要被皇上重用了?
眾臣揣測聖意時,沒人注意到,後宮伴駕人選變成了皇後張氏、德嫔方氏和端嫔曹氏,閻麗嫔被悄悄換下去了。同時,還有一輛馬車,無聲混入隊伍中。
傅霆州勒著馬走在輿輦之右,目光靜靜盯著一個地方。他看的十分投入,靠近的人也不由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然而除了滾滾車流,並沒有看到其他。傳信人奇怪,問道:“鎮遠侯,你在看什麼?”
傅霆州回神,不動聲色地收回眼睛:“沒什麼。怎麼了?”
“哦。”傳信的人單手控制著座下馬匹,指向前方,“武定侯有事找你。”
今日是離京第九天,按計劃晚上應該在衛輝府駐跸。傅霆州找到武定侯,問:“武定侯,您找我?”
武定侯淡淡應了一聲,說:“一會就到衛輝了,進行宮時你要多注意,不要出疏漏。”
傅霆州點頭:“我明白。”
他說著朝隊伍最中央的御輦看去,皇帝乘坐的輦車由錦衣衛護送,錦衣衛之外才是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傅霆州負責的部分便是右路。但現在,傅霆州直覺御輦外護衛的走向不太對,皺眉問道:“今日錦衣衛是誰當值,怎麼巡邏和往常不一樣?”
武定侯年過五旬,身體已經發福,騎在馬上早不似當年矯健,但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依然能看出是從軍之人。他臉上皺紋縱橫,嘴角兩側刻著深深的紋路,讓人望而生畏。他的聲音同樣低沉沉的,聽不出情緒:“是陸珩。剛才皇上有興致,放棄御輦,想要騎馬。陸珩陪著皇上跑馬去了。”
傅霆州沒出聲,眉毛稍稍抬了抬。難怪他覺得錦衣衛走動的方向不對,原來,輦車裡是空的。
涉及皇帝,這事不好置評,傅霆州輕輕笑了下,道:“難得皇上興致好,陸指揮使親自做陪,安全應當是無虞的。”
傅霆州清晰地聽到武定侯冷冷嗤了一聲。武定侯自恃功高,認為京城武官都該以他為首,但是現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頻頻挑戰他的權威。武定侯抬起一邊唇角,臉上不屑之意昭然:“這樣最好,真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多少人要跟著他掉腦袋,他擔當的起?”
傅霆州垂下眼睛,沒有應話。官位做到一定程度,無論有沒有前仇舊怨,最後都會變成仇人。前幾年武定侯還說過陸珩的好話,到現在,就已經完全成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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