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跟著眾人起身,其他官員對王言卿拱手,王言卿淺笑示意。她是正二品都督夫人,除了對陸珩,無需向任何人行禮。
陸珩頷首笑笑,眼睛中沒什麼感情:“我見二樓是空的,就過來提醒各位一聲,沒打擾你們說話吧?”
知府夫人連忙笑道:“妾身沒注意,原來都快要開席了。都督遣跑腿的來傳信就是了,何必親跑一趟?”
陸珩笑道:“可能是因為放不下年紀小的夫人,總得親自看著她吧。”
陸珩進來時,王言卿就感覺到他心情好像不好,如今聽他開口,王言卿確定了,他確實聽到知府夫人的話了。
陸珩輕言淺笑,語氣卻有些衝,知府夫人一時詫異,拿不準是哪裡得罪了他。這時候王言卿走到陸珩身前,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陸珩勉強忍住氣,平淡說道:“快到時間了,先下去吧。”
眾人應是,相互推讓,讓陸珩夫妻走在前面。陸珩扶著王言卿手腕,兩人並肩拾階而下。王言卿借著下樓梯靠近陸珩,低聲道:“你這個人怎麼和孩子一樣,多大點事,何必生氣。”
陸珩現在想起來還是咬牙切齒:“說我寵你就算了,為什麼要提我比你大了五歲?還當寶貝一樣寵著,她們怎麼不說我把你當女兒一樣呢?”
王言卿想笑,但是她預感她要是笑了,陸珩肯定得記恨一晚上。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王言卿最終柔聲哄道:“好了,別生氣了。”
陸珩深吸一口氣,壓住心裡的悶火。男女有別,哪怕宴會也要男女分席,眾官員簇擁著陸珩往包廂走去,而王言卿則和知府夫人等人拐向另一邊。
客棧早就知道蘇州知府要在此宴客,雅座早早收拾好了,包廂裡擺著書畫、鮮花、燻香,富貴典雅又不失江南的水墨寫意,文雅極了。落座時,眾人又一通謙讓,最後由王言卿坐主位,知府夫人其次,其他人按照丈夫的官階,依次落座。
這裡雖然名義上是個包廂,其實空間十分寬敞,前有看臺,後有江景,坐在這裡能將外面的景象盡收眼底,外面的人卻看不清她們,非常怡然。
知府夫人拿起鎏金印花的菜單,讓王言卿點菜。王言卿推道:“我不懂蘇州菜,還請夫人幫我點幾道地道的蘇菜。”
這麼一說,知府夫人嘴上客氣著,手已經當仁不讓翻開菜單:“那妾身就僭越了。”
酒樓裡歌舞升平時,蘇州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後門悄悄捱開一條門縫,裡面的人警惕地看了看,一閃身讓開位置:“快點,時間撐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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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站著幾個披鬥篷的人,他們沒說話,低頭沉默而迅速地沒入陰影。朱毓秀正在折河燈,忽然房門被人敲響:“朱小姐,你在嗎?”
朱毓秀開門,看到是一群披著黑鬥篷的人,嚇了一跳:“怎麼了?”
為首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精明剛硬的女子臉龐,說:“朱小姐,我們剛剛接到都督傳信,錦衣衛中有內應。你這裡不安全了,需立刻隨我們轉移。”
朱毓秀聽完後愣住了,她有些無措,忙道:“你們稍等一下,我回去收拾東西。”
“不必了,一會有我們的人過來收拾行李,事不宜遲,朱小姐趕快隨我們走。”
朱毓秀知道錦衣衛做事就是這樣神神秘秘的風格,她沒有二話,合上門就隨他們走。女子給朱毓秀遞來一件鬥篷,說:“朱小姐,為了隱蔽,請戴上鬥篷。”
朱毓秀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問:“我祖母他們呢?”
“朱老夫人有其他人接應。快點走,沒時間了。”
今日七夕,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朱毓秀卻被人拉著,跌跌撞撞穿過喜慶的人群,仿佛和繁華的人世間背道而馳。前面那個女子拉得她都有些痛了,她皺眉,正要提醒那個女子輕點,卻見女子停到一架馬車邊,用力推了朱毓秀一把,說:“還沒有脫離危險,你安靜待在車裡,不要出聲。”
朱毓秀不明所以,稀裡糊塗地被推上了車。車上已經坐著一個男子,和外男共處一車,朱毓秀很不舒服,不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而那個男子卻瞪她一眼,低斥道:“安靜。”
朱毓秀皺了皺眉,強忍著不悅。這時候,她注意到對方鞋底有水漬,似乎剛從河邊過來。朱毓秀愣了下,猛然反應過來。
這不是陸都督派過來的人,這是內應!
朱毓秀察覺到不對的那一霎間,立刻向外求救,然而身後人先她一步捂住她的嘴,重重一擊,朱毓秀眼白上翻,暈了過去。
朱毓秀再醒來時,發現自己雙手被捆住,嘴也塞著布團。棚頂很矮,身後的地板在有節奏地晃動,朱毓秀從小生在水邊,馬上就意識到,她被綁到船上了。
朱毓秀心中頓時一片冰冷,蘇州河道遍地,今日是七夕節,不知道有多少人泛舟水上,對方將她藏在船裡,外面人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
不知道陸都督的人發現她失蹤沒有。她走前什麼都沒收拾,連屋裡的燈都留著,外面把守的士兵說不定以為她在看書,越發不會敲門詢問了。
朱毓秀憂愁地嘆了口氣。她輕輕活動手腕,想要解開繩子。她細微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腳步聲快速朝她逼近,朱毓秀還沒來得及裝暈,嘴裡的布團猛地被一股大力抽走。
空氣大團大團湧入她肺中,朱毓秀終於能順暢呼吸,但她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她看著眼前這些人,身體下意識往後退,連聲音都在發抖:“你們是誰?”
“朱小姐。”誘騙她出來的那個女子居高臨下看著她,臉上再不見絲毫和善,“你們一家孤兒寡母,我家大人本來不想為難你們,奈何你們實在不識好歹。說,那份名單在哪裡?”
朱毓秀聽得一頭霧水,驚訝問:“什麼名單?”
“還裝。”女子蹲身,用力拽住朱毓秀頭發,朱毓秀痛呼一聲,被迫仰面對著女子,“就是你爹那份記錄著江浙官員底細的名單。”
朱毓秀瞪大眼睛,呼吸無意識屏住了。女子見狀,恨恨道:“果真是你給陸珩的。乖乖把名單寫出來,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朱毓秀吞咽口水,咬著牙道:“我不知道。”
·
陸陸續續上菜,王言卿看著面前精致小巧的菜餚,第一反應竟然是——會不會有毒。
她心裡嘆息,她算是被陸珩禍害了,再也回不去人與人單純信任的時候了。蘇州知府夫人很熱情地招待王言卿吃菜,王言卿借口沒什麼胃口,慢吞吞夾菜,隻挑知府夫人吃過的菜下筷。
他們這裡上菜後,樓下才終於端上熱碟,正式開席。歌姬們坐在高臺上,悠悠唱著小曲,她們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但置身全是男子的大堂,仍然免不了被人佔便宜。
在風月場上,賣藝還是賣身,由得著你選嗎?
女眷的包廂架了珠簾,她們能看到樓下的表演,樓下人卻看不到她們。王言卿見那些女子被叫去敬酒,被輕薄還要強撐著笑意。她實在看不下去,說:“我今夜沒什麼胃口,還不如尋點消遣。樓下太吵了,聽不清那些歌姬在唱什麼,叫她們上來唱吧。”
一桌子女眷怔住。她們是官家太太,和那群賣笑的女子有如天壤,官眷平日裡最是不屑這類狐媚子,恨不得連空氣都和被那群伎女汙染過的隔開。王言卿卻要叫她們到包廂裡唱?
知府夫人為難道:“陸夫人,她們畢竟是賣藝的……”
“我知道啊,聽個曲子怎麼了?”王言卿說完,恍如剛想起來一般,“我差點忘了,知府夫人嬌貴,不能嗅香粉。這……要不我另尋一個包廂?”
知府夫人哪敢讓王言卿避出去,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難得陸夫人有雅興,正好我也許久沒聽過戲了,今日便搭著陸夫人的名頭,讓我也聽聽趣。”
都督夫人有令,沒人敢不放人,很快,歌姬們就抱著琵琶、古箏等樂器,魚貫走入包廂。
為首的女子嫋嫋給王言卿行禮,道:“在下玉鍾,見過都督夫人。”
王言卿隨意點點頭,說:“我初到蘇州,不太懂這裡的風土人情。你們挑幾段蘇州有名的曲,自己唱吧。”
“是。”玉鍾福身,帶著整個班子走到屏風後,手指在琵琶弦上滾了兩遍,悠悠開口,姑蘇舊夢仿佛緩慢從她嗓音中流轉出來……
身後的女子們伴著玉鍾的歌聲,鳴箏、鼓瑟、吹笙,慢慢加入到隊伍中來。王言卿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知府夫人瞧著這位理所應當、無所顧忌的模樣,心想果真是被陸都督捧在手心的寵妻,想一出是一出,眼角眉梢是全然的驕恣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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