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階梯教室的空調制冷力度不足,同時擠了八十名學生後,室內氣溫比室外低不了幾度。
今天是附中新高一保送班的入學動員會。按照學校傳統,每一屆保送班新生們在暑假期間就要提前開學,而動員會之前,這些從全市各重點初中直升上來的佼佼者們,已經進行過了一輪分班考試——前40名進A班,後40名進B班。
周謹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熾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從外邊照進來,烘得他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教室最前方,皺紋很深的校長和中年謝頂的年級主任,正在輪流慷慨陳詞。
老化的空調運行時發出難以忽略的“嗡嗡”聲,像一名不堪重負的老人在大喘粗氣。
周謹抹了把額前的汗珠,手上潮黏一片。
隔壁桌推過來一包紙巾,周謹隨口道了聲謝,剛拆開包裝,就聽見一個女生咯咯地笑:“喂,你說謝謝的時候,眼睛都不看著人嗎?”
“抱歉。”他這才回過頭。
坐邊上的女生留著齊耳短發,眼睛很大,看上去一副伶牙俐齒的模樣。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著問:“你叫周謹,對吧?分班考試的時候,我坐你邊上一排,有印象嗎?”
周謹聳聳肩,他並沒有四處張望認人的習慣。
女生撇撇嘴,但也沒有不高興,她從包裡取出一支筆,在紙巾上寫下三個字:餘優悠。
“A班周謹你好,我是B班餘優悠,未來三年請多指教。”
3.
全市第一的附中果然名不虛傳,入學才一天,這幫優等生已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周謹回到家時,是晚上九點半。一推開門,就看見顧瑤躺在客廳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玩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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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可算回來了!”聽見動靜,她一股腦爬起來,興奮道:“我今天去看過禮禮啦。”
“嗯。”周謹不動聲色地站門口換鞋,等她說下去。
可顧瑤就跟故意似的,說完就閉起了嘴。
兄妹倆“對峙”了一會兒,周謹冷冷道:“把打車錢還我。”
“哼,小氣。”顧瑤昂著腦袋,總算一五一十地交代起來。
“她家附近那條街,很舊很破,連家像樣的奶茶店都沒有,你說這日子怎麼過嘛?”
“不喝奶茶地過唄。”周謹揉了揉酸脹的頸椎,示意她繼續。
“不過她住的地方離學校挺近的,唉,提到這個學校就來氣!”顧瑤說著,狠狠往樓上瞪了一眼。
“還有嗎?”
“唔…沒了。
”
“早點回家休息吧,晚安。”
關上房門,周謹疲憊地躺倒在床上。
預開學的第一天,他就刷了六張卷子。學校已經給所有人提前打了“預防針”,以後周測、大小月考都是家常便飯,每半學期按考試成績重新分班。
“在附中,最好的資源永遠留給最好的學生。”
饒是這一幫學習從不發怵的優等生,也紛紛為自己往後三年的高中生活感到窒息。
房門被輕輕敲響,周媽隔著門問他要不要吃點夜宵。
周謹應了句,從床上翻身起來,松松垮垮地挪到書桌邊。
剛拉開椅子坐下,就看到了攤在桌上的那本藍色的書。
4.
顧瑤打開自家大門,從屋裡探出腦袋。
樓道裡光線昏暗,看不清周謹臉上的表情。
他遞過來一本書,“下次去的時候,把這本也帶給她。”
5.
周謹想,自己大概真的瘋了。
在附中的第一天,最難熬的並不是密集的課程和鋪天蓋地的試卷,而是哪哪都見不到黎禮,卻哪哪都像有她的影子。
上課時,他的目光還是會習慣性地落到前排,中間座位上的女生也留著條馬尾辮,一晃一晃間,總會讓他有些恍惚。走在校園裡,新的長廊,新的操場,耳邊偶爾捕捉到一聲熟悉的笑語,回過頭,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
語文老師在課上聊詩詞,談到“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感慨光陰流逝,任何人都抵擋不住時間的篩選,聚散離合不過是最尋常的事罷了。ץž
周謹卻想起了自己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
“確定無疑的事有這麼一兩樁,就足以抵御世間的種種無常”
這句話,就寫在他讓顧瑤帶給黎禮的書裡,他私心希望,這句話能支撐他們走過沒有彼此的三年,亦或是,未來更長的路。
6.
周謹的新同桌叫雷豪,一個擁有八卦之魂的男生。
一天課間,這位同桌神秘兮兮地從校褲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舊紙。
“給你看個東西,前兩天通告欄上掉下來的。”
周謹垂眸看了眼,居然是一份通報批評。
“我打聽過了,是上一屆的人,男生和外校妹子談戀愛,有一次翹課去約會,被年級主任逮了個正著。”雷豪興致勃勃地描述起來龍去脈,“聽說,當時學校直接來了個‘跨校聯合執法’,把兩個人全揪了出來,一人一張通報。嘿,真狠!”
“你哪來這麼多消息?”
“嘖,本事。”雷豪得意地靠著椅背,豎起大拇指沖向自己,“哥們兒,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來問,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謹笑著轉回頭。
雷豪不知從這份笑意裡捕捉到了什麼,突然湊上去問:“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啊?”
“有嗎?是咱們學校的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探打探?”
“…不需要。”
“那是外校的?”雷豪窮追不舍,
周謹寫字的的手微微一頓,沒有回答,可雷豪卻像獵犬般敏銳地嗅著了氣味。
“初中同學?在哪個高中啊?漂亮嗎?”
“無聊。”周謹撥開他的腦袋,“沒有的事。”
“不能吧,你長這樣,難道沒有談過…?”雷豪將信將疑,“不過呢,如果真是外校的話,我勸你還是早日有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周謹微微蹙眉,
雷豪勾過他的肩膀,指著斜前方一個男生道:“喏,比方這位,提前開學的這段時間裡,他在學校上課,小青梅就跟情敵好了...嘖嘖,前兩天還在廁所裡偷偷抹眼淚呢。
”
周謹一把推開他,“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嘿嘿,跟你說了,哥們兒的超能力就是‘包打聽’!”
雷豪的嘴很碎,但還真可能‘開過光’。
當天晚上,周謹又在自家門口碰見了神秘兮兮的顧瑤。
“找我?怎麼不進去?”他說著就要去推門。
顧瑤卻拉住他,一臉探究地盯住他的眼睛,“哥,你其實挺關心禮禮的,對不對?”
這一問來得猝不及防,周謹張了張嘴,竟難以發聲。幸好夜色濃鬱,否則顧瑤就能看見紅暈是如何從耳朵後爬上她哥的臉。
“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關心下有什麼不可以嗎?”他以最快速度掩飾了自己一瞬的失神。
“可以可以。”好在,顧瑤從來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那本書,替你轉送了。”
“她在那邊,還適應嗎?”
“她挺好的,畢竟...舊城區有舊城區的好嘛。”
“什麼意思?”周謹聽出她拖長的調子裡有弦外之音。
顧瑤捂嘴笑了笑,掏出手機。
“你看這個男生,很帥吧?”Ⴘz
她翻出一張照片舉到他面前,取景地點看上去像一家甜品店或者小咖啡館,構圖中心站著一名高高大大的男生,正在低頭調制飲料。幾束陽光從側方照進,打亮了他稜角分明的五官,也讓手臂上緊實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這一身腱子肉讓周謹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
“這是禮禮的新同學哦,絕對讓人眼前一亮的大帥哥!以我的審美來看,完全不輸你。”顧瑤拿著照片,像拿著寶貝似的炫耀,周謹搞不懂她在興奮個什麼勁兒。
“徐南,回來了啊。”他忽然朝顧瑤身後招呼了句,
話音剛落,顧瑤條件反射般收起了手機,做賊心虛似的向後一轉,“徐...”
結果背後空無一人。
再回頭,門前站著那人也不見了蹤影,回應她的隻有一聲響得恰到好處的門鎖聲。
“周謹,你個大騙子!”
腹黑鎖門的周謹無意理會這個缺心眼表妹,他拽了拽肩上的書包帶,不動聲色地朝屋裡走,心裡卻反復閃現一個念頭...
雷豪這張烏鴉嘴。
7.
周謹最近在想,時間真是難以捉摸,又難以形容的東西。
比如小時候,他舅媽經常帶著顧瑤和徐南去郊遊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而此刻,她卻坐到了周家客廳裡,為這兩個人偷偷早戀的事情滿面愁容。
“我一直以為這倆孩子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好點很正常,想不到居然變質成...變質成那種感情了!大姐,你說這像話嗎,該學習的時候不學習,倒是談起朋友來了。怪不得顧瑤那個成績一直上不去,心思根本沒花在該花的地方!”
“你也別太上火,這種事情急不得,得跟孩子好好溝通。”周媽勸道,
“我怎麼能不急啊大姐,你也知道,這丫頭的中考成績在她們高中裡根本排不上號,要是再不收心,那以後...不行,找機會我得去她學校找老師反映!”
周謹輕輕關上門,將顧瑤媽媽焦慮的言語擋在房間外。
“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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