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化形,飛升便能證得神位,享受正果,聽起來多麼震撼人心。”但天狐卻不管那些,反而繼續嘲諷道,“誰知道所謂的天道實際上是個瘋子,臨死前竟抱著一枚種子生離死別。”
面對他的嘲諷,那斷臂的少年天道不為所動,隻是在種子吸收完鮮血後,輕輕擦了擦那枚種子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化形嗎?”
天狐隻是為了嘲諷他而已,對他的故事其實一點都不感興趣,聞言一言不發地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中的碎玉。
奈何少年天道也完全不管他想不想聽,自顧自地道:“世人都說大道無情,可我確實因它而生的。”
“它是血薔薇,出生便需要鮮血澆灌,沒有血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發芽。”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開始關注它,我眼看著它從河水漂向大海,被海風卷到湖泊,又被山林間的風吹向天際。”
“可它依舊堅韌地活著。”
“我原本以為一粒種子而已,能活下去肯定是全憑運氣,可有一次它險些被鳥吞噬,它情急之下動用了自己的所有靈氣,將自己的顏色變成了金色,因此被人當作金瓜子撿了回去,躲過了一劫。”
少年天道輕輕擦著他的薔薇種子:“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它是有靈性的。”
“自我觀察它開始,它便沒碰過一滴血。身為血薔薇,按理來說它早該因為缺乏養分而死去,可它卻硬靠著吸收月華活了下來。”
天道頓了一下後,在將死之時,卻回憶起了自己誕生之事——“我是受它的堅韌所感,才誕生於世的。”
天道生出的第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念頭便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世間,能讓一粒種子以如此堅韌的姿態活下去?
我也想去看看。
而後就像所有靈妖精怪產生神智的過程一樣,天道竟也化了形,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實體。
一顆血薔薇種子,求生的本能竟然撼動了天道,甚至惹得天地為之動容,大道為它而化形。
可它卻什麼也不知道,因為它隻是一顆隱約會一點引氣之法,實際上卻連神智都未開的血薔薇種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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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化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那枚薔薇種子,而後日日用鮮血澆灌。
可惜一百年過去了,他的小薔薇就當真跟一顆實心的金瓜子一樣,一點發芽的意思也沒有。
天狐聽完這個故事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所剩無幾的尾巴毛都要扎起來了:“……不是,你有病吧,那隻是顆種子而已,又不是你老婆!”
少年天道一下子沉了臉,當場反唇相譏道:“你手裡那也隻是枚玉佩而已。”
互相往對方心坎上戳的下場,就是此話一出,原本還算熱鬧的石堆,一下子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天狐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碎玉,少年天道則收回視線看向了他手中的種子。
他已經養了這枚種子很久了,可它好似餓了太久了,連天道的血也喂不飽它,一點發芽的跡象也沒有。
然而天道並不氣餒,隻是有些遺憾,遺憾於直到他斷臂血盡而死,它也依舊什麼都不知道。
天道是不會死的,隻會再次回到那種四大皆空,混沌一片的狀態。
但“他”是會死的,他死後,哪怕萬年之後天道再次受什麼人什麼事所感而化形,可能化成的人也不再是他了,到那時候,更沒人會記得他的小薔薇。
天道有點遺憾,越是遺憾,他便越是想把未來的一切都在此刻找補回來。
然而天狐似是對他剛剛說自己道侶之事耿耿於懷,他託著逐漸冷下去的身體拼著手中的碎玉,安靜了沒一會兒便忍不住嘲諷道:“……喂了那麼多血也沒見長出個芽來,要麼是嫌你醜,要麼就是塊開不了花的石頭,別白費力了。”
少年天道卻很認真地否認道:“它不是石頭,我窺探過了,它未來會是一株很漂亮的小薔薇。”
他是天道,哪怕眼下四肢盡斷,可神權尚在,窺探這種事情的能力還是不容置疑的。
天狐聞言也沒在這上面反駁他,而是扯了扯嘴角諷刺道:“再好看跟你有什麼關系呢?你又看不到,反正馬上就要死了。”
這話簡直是往天道的心窩上捅,他聞言一下子沉默了。
過了半晌,他不知道給自己又找了什麼念想,逐漸潰散的瞳孔竟微微一亮:“我看不到,總有人能看到的……不過臨死之前,得給它取個名字,這樣哪怕將來被哪個人隨便撿了去,也不敢輕易欺負他。”
“你自己都沒名字,還給一個種子取名字。”天狐斷了六條尾巴,其實也離死不遠了,拼了半天也沒能把那塊玉佩拼回去,他因此心情很差,於是張嘴便嘲諷道,“取了名字又如何,等到將來被人撿去種出來,肯定高高興興地貼著別人喊主人,跟你有什麼關系。”
天道隻是蹙眉看著那枚種子:“都說了我不是它的主人,它也不該有主人……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讓撿到它的人給它下奴契。”
他說著一扭頭道:“……之前人族是不是專門針對你們妖族搞出了什麼血契,那血契有辦法在開始之前就預防避免嗎?”
“——你想的也太遠了。”天狐一針見血道,“天上地下的螞蟻都快死絕了,哪還有來者欺負它啊。”
天道卻搖了搖頭道:“……會有後來人的。”
天狐看著他宛如看一個瘋子,見他執意如此後,也懶得再勸什麼,於是開口道:“你先把血放出來,澆在那種子上面……”
然而說著說著,月色逐漸被霧氣所籠罩,黑暗之中,天狐的聲音已經有些外強中幹了。
龍隱聞言沒有絲毫猶豫地剖開了剛剛有一絲愈合跡象的傷口,任由血湧出來,澆在那金色的種子上:“然後呢?”
“然後動用靈氣將血寫成一道咒……”天狐說著念出了一串咒文。
天道用血跟著寫了下去,然而寫到一半,那天狐卻沒音了。
“……狐狸?老狐狸?”
天道喊了幾聲沒人應,忍不住“嘖”了一下揚聲道:“——青丘緣!”
“……別吵!”天狐蹙眉道,“剩下的咒語本王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了,你不是要給你的寶貝薔薇取名字麼,趁著本王想的時間趕緊取……”
說完,他那邊便沒了聲音,似乎當真是沉默下去回憶咒語了。
天道聞言頓了一下,過了半晌在黑暗中開口道:“它是我化形第一天,在鳳梧臺上找到的。”
“那一日我聽到仙樂陣陣,伴清風而來。”
“凰族的族長說我是應運而生,那仙樂是在邀我去天界登神,可我卻覺得那一切都是為它而來的。”
說到這裡,天道頓了一下,隨即下定決心道:“我想好了,我的小薔薇就叫鳳清韻。”
他覺得自己起了一個絕妙的名字,說出口之後,卻沒有人任何人稱贊,也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他天道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驀然一頓,其實此刻他也有些失溫了,扭頭時都有些艱難,好不容易扭過去,面前還是一片黑暗。
他眯著眼睛辨別了半天,才勉強看見一隻雪白的狐狸圍著一枚碎掉的通天玉佩,安安靜靜地蜷縮在那裡。
它的六條尾巴齊根而斷,血流了一地,僅剩的三條牢牢地裹著那碰碎玉。
——那脾氣暴躁的天狐妖主,終究是和他寡言的道侶死在了一起,而直到最終,他也沒能將他的道侶拼好。
血契的覆蓋咒還懸而未決地掛在半空中,可已經沒人知道下半截咒語是什麼了。
龍隱一言不發地看了那兩妖的屍身良久,最終死馬當活馬醫,在那半截咒語中寫上了他給他的小薔薇新起好的名字,而後便將那咒語緩緩落在了那粒金色的種子上。
淡淡的光暈伴隨著咒語落下,天道期待著在自己臨死前能看到奇跡,可惜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顆種子依舊安安靜靜地躺敢在他的手心,一點回應也沒有。
最終,天道自嘲般地笑了笑,低頭吻了吻那枚金色的種子。
太陽照常升起了,晨光熹微間,天道抬起手,將那枚他用鮮血澆灌快一百年的種子擲向了東方。
朝陽的光輝傾撒在大地上,無數道神識瞬間從周圍湧來。
天道卻好似什麼都未察覺到一樣,拖著斷臂起身,靠著那僅剩的一根手臂,將那兩妖掩埋在了山谷間。
做完這一切,他緩緩轉身,終於把目光投向了那幾個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神色間帶著些許恐懼與憤恨的仙人。
“本座等了你們一晚上,未曾想你們竟如此廢物,到現在才找上門。”少年天道的語氣和日後鳳清韻熟識的龍隱還有些許差別,但在說話不中聽方面卻已經有了些許雛形,“你們是一起過來領死,還是挨個來?”
為首者聞言汗毛倒立,嘴上卻不示弱地回道:“你不過是小世界的天道而已,如今麒麟已死……你和行屍走肉無甚區別,束手就擒吧!”
天道聞言隻是冷笑:“本座為什麼要對你們這幫雜碎束手就擒?”
其他仙人怒道:“你身為天道而化形,看似為此方世界引來無上功德,降下萬千靈脈,但實際上呢?!”
“區區一個小世界,萬年間竟有數百渡劫,什麼叫德不配位?這便是德不配位!”
“水滿則溢,過猶不及,你身為天道卻不顧百姓安危,眼下民不聊生,災難與禍患皆由你的私欲而起!”
“若並非你貪戀紅塵,執意苟活於世,哪有今日之景?眼下四象俱死,肢解而死不過是你既定的終局,不若引頸就戮,此方世界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因我而起?”少年天道左手持劍,輕輕一揮,先前還信誓旦旦說他必死無疑的仙人竟被他嚇得當即往後一退。
天道見狀當即露出了嘲諷的笑意:“這一切,難道不是因你們這些在仙界蠅營狗苟卻依舊證不得神位,因此隻能來下界哄搶奪食的雜碎而起的嗎?”
“天上神位八千人,除通天外,本座不曾聽聞有哪位神祇降世。”少年天道帶著極端的惡意嘲諷道,“看看你們這群人下界後宛如惡狗奪骨頭一樣的下賤模樣,在天上時恐怕也與仙畜無疑吧?”
那些仙人聞言大怒,當即寄出無數仙器,整片大陸幾乎瞬間便被蒸發成了空氣!
“你以為你便是天道又能如何?!”為首者怒極反笑,“天崩已至,天道將傾!”
少年天道冷笑著看向那些仙人:“天道不滅,爾等仙與人俱死。”
言罷,他似是懶得再多說什麼一樣,隻是輕描淡寫地收了劍。
他方才放下那麼多嘲諷之話,儼然不像是要引頸就戮的樣子,眾仙人見狀驚疑不定,一時竟不敢輕舉妄動。
“死於肢解?”天道見他們如此瑟縮,當即嗤笑一聲,“本座的死法如何,恐怕輪不到你們這幫渣滓決定!”
此話一出,所有仙人瞬間意識到了他的打算,當即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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