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數字他說得很輕,眼神也可見忐忑。畢竟一百萬在當代真的十足是筆巨款,網絡產業又不像實體經營,有真真切切的比如土地之類的抵押物讓資本方給錢的同時得到保障,沒有依據,沒有優勢,隻憑著一個概念,別人憑什麼掏錢出來?在此之前的許多投資方也許談項目的時候還是心平氣和的,聽到這個數字就直接翻臉不認人了,更有甚者直指他們是騙子。
要不是病急亂投醫,粱皮和吳王非也不會找到林驚蟄頭上,畢竟林驚蟄那麼年輕,雖然能毫不猶豫地付款買下一臺電腦,但未必代表他能掏出一百萬。粱皮原先的打算,就是盡量多拉幾個小贊助,湊到這筆錢。
林驚蟄點了點頭,重新陷入了思考。這年頭人均工資即便在燕市也不高,剛畢業的學生,即使是處於開發崗位的,一個月兩三百塊錢也是絕對的高薪了。興趣小組裡總共才十來二十個人,這方面的開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筆投資的大頭應該是花在設備上的,畢竟電腦昂貴,選擇也少,性能好些的,一臺怎麼著也得兩三萬塊錢。
他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竟然就談到了天黑,此時敲門聲傳來,鄧麥帶著高勝出現在了門口,笑著問:“談得怎麼樣了?”
林驚蟄站起身:“差不多了。”
粱皮見他似乎準備要離開,心髒頓時高高懸了起來,胸口湧現出一股濃濃的挫敗感。
大概又黃了吧,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他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小茶盞一飲而盡,整理了一下思緒,略帶安慰地拍了拍身邊同樣有些垂頭喪氣的朋友。
便聽對面和鄧麥說完話的林驚蟄扔開用來擦手的小毛巾,語氣平靜地說:“這樣,我明天要出差一趟,大概兩天左右回燕市,這兩天時間,你們回去準備一份具體的規劃書,至少要分析清楚你們籠統概念裡第一個需要完成的步驟是什麼。”
粱皮神情一滯,他張了張嘴,片刻之後才意識到林驚蟄這句話的意思。他下意識站起身來,驚訝出聲:“這……”
林驚蟄披上高勝遞來的外套,一邊系上紐扣一邊點頭,仍舊是那個波瀾不驚的態度,出口的話卻瞬間讓粱皮瘋狂震動的情緒攀升到了頂峰——
他道:“完成之後,你們再讓鄧麥聯系我,大家挑個時間深入研究一下可行性。如果合適的話,雙方可以盡快開展合作。”
說完之後,他朝粱皮微微笑了一笑:“你覺得如何?”
“可……可以!當然可以!”粱皮猛然點頭,又使勁兒拽了一把坐在那已經被這峰回路轉的進程弄得發呆的吳王非。吳王非被他提得半邊身子都歪了,踉跄一下後才站穩,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林驚蟄知道他們需要時間去消化這個消息,便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走一步?”
“您……您……”粱皮手足無措地您了好幾聲,才短暫地恢復了少許鎮定,繞出桌子伸出右手,“謝謝您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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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握著他的手搖了搖:“我相信你們會成功的。”
粱皮險些哭出來,他眼眶都紅了,使勁兒點了點頭之後,才語帶哽咽地開口:“林總您慢走。”
他這會兒決計沒法直接叫林驚蟄的名字,澎湃的感激和尊敬幾乎要將他湮沒,目送林驚蟄離開後,他站在原地,才吸了吸鼻子,背後就猛然爆發出了一聲歡呼,隨即肩膀上掛上了一個沉甸甸的重量。
遲鈍的吳王非好像現在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撲到他身上張著大嘴難以置信地尖叫:“成了?!”
粱皮雙手直接朝後一繞,將撲到背上的好朋友背了起來,難以按捺自己心中瘋狂的喜悅,甚至在包廂中跑起了圈:“成了!成了!”
高勝送林驚蟄下樓,路上有些擔憂:“驚蟄,吳王非他們挺厲害的,但這個項目他們之前找過很多投資人了,一直都沒有談成功。”
雖然在專業領域他很欽佩吳王非和粱皮,也很希望他們成功沒錯,但涉及到了林驚蟄,遠近親疏高勝還是知道的。
林驚蟄點了點頭:“你在這個編程團隊裡位置重要嗎?主要負責哪一方面的?”
高勝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才大一,懂的不多,不過編程挺有意思的,我已經開始參與核心開發了。”
*******
且不論凱旋而歸的吳王非和粱皮如何為終於展露曙光的夢想狂歡,林驚蟄這邊,投資的事情於他而言隻是目前生活中一記小小的水花而已。
一百萬雖然不少,但對現在的他而言確實已經算不得什麼,他對粱皮說“如果合適”,其實就是如無意外一定會合作的意思。這筆錢投出去,是為了以後長遠的發展。
林驚蟄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些自卑的,前世他荒廢了青春,後來雖然發憤圖強了,卻也因為基礎不夠扎實的緣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專業能力都沒什麼競爭力。他是真心覺得自己不夠聰明,尤其沒有眼光,留下的諸多遺憾無不證實了他的這個缺陷,因此重活一遍,他雖然先知先覺一些,卻自認自己仍是那個普通而平凡的人。
靠著已經熟知的社會發展,比如哪塊地將會增值,那隻股票將要飛漲,創業初期他或許可以借此獲得一些便利,但在此之後呢?
競爭越來越激烈,機會也越來越少,他的先知終將走到盡頭,到時候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提前投資一些前景良好的企業,於他而言也是一個重要的保障,這些一百二百萬的資金投出去當探路石,虧了也就虧了,可一旦成功,必將為他帶回千萬倍這個金額的回報。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林驚蟄在思索諸多後世國內知名企業的回憶中踏上了前往長青省的車。
燕市的地產小聯盟裡雲集了幾乎所有小有聲望的地產企業,這次考察活動是集體性質的,似乎還十分鄭重,就連聯盟內牽頭為首的時代集團的董事長代高峰居然也親自到場了。燕市現在去長青省的路不太好走,便由代高峰提議,大家都放棄自己的轎車,乘坐大巴同行。
林驚蟄十庫巷那邊的新一任地王就是時代集團接的盤,能隨手扔出一個多億來盤一塊地,足可以看出時代集團有多麼的財大氣粗。他的面子大家還是要買的,因此這批聯合在一起一旦出點意外足夠令燕市商圈重新大洗牌的老板們全無二話地登上了巴車。林驚蟄在這群企業家中無疑是年紀最小的一個,畫風就尤其別具一格,代高峰對他明顯印象深刻,見面時還同他握手並寒暄了一番,特地照顧他,安排他坐在了巴車位置最好最通透的第一排。
鄧麥很受歡迎,上車後就被一群老板拽到後排聊天去了,林驚蟄同四下的幾個人客氣了幾句,便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翻看長青省的資料。
這是一個緊鄰燕市的大省,早前存在感十分微弱,經濟也非常貧困,直至被挖掘出了豐富的礦產資源後,這種情況才漸漸改善了一些,逐漸成為了聚集諸多工廠的以工業推動經濟的城市。
不過在高速修建的消息落成之前,燕市也沒幾個地產商人關心這裡,現如今政策一變,長青卻又成了誰都想咬上一口的香饽饽。這不,聯盟集體組織考察活動不說,連專門介紹城市詳情的小冊子都印好了,上頭的內容十分詳細,連長青省歷任的省委班子成員都羅列了出來。
據說自高速規劃消息公布以來,長青省省會長青市的地價就開始突飛猛漲,雖然價格和燕市現在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但耐不住人家基礎底啊!且可開發範圍比起相對已經成熟的燕市大得太多了,高速正式落成之後勢必還要猛漲上一把,倘若能抓住其中的機會,一出一進之下,估計也能賺到不少。
不過林驚蟄對此沒什麼興趣,他家底薄,燕市都還玩兒不過來呢,哪還有餘力把眼睛盯在外省上。
更何況燕市的市場在他看來遠遠夠不上飽和的程度,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後世那些高架橋一環扣一環的,哪怕最外頭沾點邊呢,隻要掛個燕市的名頭,房價又比哪座省會城市要低了?
因此他瀏覽得很隨意,心思主要放在餘光上,觀察車內和窗外的情景。
人差不多都快到到齊的時候,外頭才又駛來了一輛車,下來的人讓大巴內部略微安靜了一下。
“肖馳來了嘿!”
林驚蟄聽到後頭有人低聲喊了一句,隨後大伙便圍繞著這個踩著點來的對象議論了起來,有些敏銳些的,趕忙動手將嘴上叼著的煙掐了。
肖馳下車後看到一地的煙頭,先是皺了皺眉頭,代高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兒最熱快二十度了,你怎麼帶那麼厚的衣服?”
兩人是遠房表親,肖馳喊了一聲“代叔”,整理了一下搭在胳膊肘裡的大皮衣:“我怕冷。”
這也怕得有點過頭了啊。代高峰無不憂慮地掃了眼對方看起來還挺健康的身體,心想著自己過段時間是不是該弄點補品給這孩子補補身體。
肖馳一抬頭,銳利的目光瞬間捕捉到了林驚蟄從窗戶裡看出來的視線。
林驚蟄有些無語地看了眼他手肘上掛著的衣服,但仍舊不動聲色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可能要下雨,當天清晨燕市的朝霞格外絢麗,璀璨的光暈籠罩在林驚蟄的周身,看得肖馳微微一怔。
他心不在焉地同代高峰說著話,目光直勾勾與林驚蟄對視著,捏著佛珠的手微微用力,他也點了點頭。
林驚蟄被他盯得莫名不自在起來,肖馳目光中好像燃著一團火,又好像隻是很平常的打量。他下意識轉開了目光,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再度看回去時,肖馳也已經偏過了頭。從上方看下去是一個奇妙的角度,也許是由於合作原因雙方關系已經緩和了,林驚蟄難得認真地打量這個人。停車場大而空曠,隻站著寥寥幾人,輝煌的朝霞批灑下來,如同攝影棚裡的打光,肖馳略微垂首時側臉深邃分明的曲線被勾勒得賞心悅目。
真是個很英俊的人,尤其有代高峰作為對比。
但車裡這一群大多都已經步入中年的老男人們重點卻不在美色上,他們更好奇肖馳和代高峰到底是什麼交情,代高峰似乎是很難接近的一個人,但偏偏對迅馳地產和肖馳都格外的寬容親厚。
種種議論聲被打斷了片刻,最後一輛車到了,轟鳴的馬達響徹天際,這輛肯定是通過非正規渠道入關且當下在國內恐怕僅此一輛的金黃色的跑車飛馳入場,以不顧一切的姿態呼嘯衝向了正站在那聊天的肖馳和代高峰。
大巴內的人們頓時嚇得驚叫出聲,隨即一聲刺耳的剎車驚鳴,那輛車甩了個尾,以十分微小的距離停在了肖馳的車邊上。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祁凱跨步下來,手撐在車門上朝下一甩,笑得熱情洋溢:“哎喲!代叔!來晚了別見怪。”
代高峰被剛才朝自己疾馳而來的跑車已經嚇得臉色煞白,等回過神,便掩飾住了臉上的不快:“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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