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迷心竅地將那枚銅鑰匙插·進了鑰匙孔,微微一旋。
咔嚓一聲,存放櫃應聲開啟。
這是個好天氣,萬裡無雲。
微風從遠處吹來,祁凱踏下階梯,已經有一輛破舊的越野車等候在那裡。
越野車降下車窗,露出幾張笑容燦爛的熟悉的面孔,是比他早幾年出獄的,他在東平監獄認識的幾個獄友,沒什麼素質,在這樣應當悲傷的場合,大家仍舊放開嗓門叼著煙大聲地相互聊天。
“完事兒了?”看到他出來,駕駛座的獄友降下越野車的頂棚,迎著熱烈的陽光看著他抱在懷裡的那個小木盒子,“我操,這骨灰盒也太兒戲了吧,花色忒他媽醜了!”
祁凱似乎是在出神,被這一句話瞬間拉回了思緒,他低著頭怔怔盯著盒子上那朵筆觸生澀的罂粟花,半晌後抬起臉,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滾!”
他一手撐在車窗上,手臂的肌肉驟然發力微微隆起,直接從敞開的缺口跳進了車座裡,踢了腳前方的座位:“走吧!”
掏出背包裡沒用上的榔頭想要丟掉的時候,他的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封厚厚的信封,取出打開一看,居然是一疊美金。
一張紙條隨著美金一並被抽出來,上頭是肖馳遒勁的筆跡——“滾吧,一路順風。”
他看著那張紙條哈哈大笑,笑到眼角都滲出了清透的液體。駕駛座滿臂紋身的哥們回頭笑話他:“去個泰國值得那麼高興?”
祁凱給了他一拳,又看了眼那句話,然後舉起胳膊輕輕松開,任憑這張紙條被呼嘯的風卷得不見蹤影。
老越野車不怎麼出色的音響播放著一首搖滾樂,稀裡哗啦,斷斷續續,英文的,節奏強烈,歌手彈著貝斯歇斯底裡地與自己的過去道別。
祁凱在監獄裡和朋友們學會了這首歌,在風聲歡暢地合唱著,歌聲飄上馬路,來到荒野,被許許多多擦肩而過的路人和車主投以矚目。
現代的、美麗的、匆忙的,建築了無數昂貴的高樓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夢想的燕市轉瞬被這輛破車甩在身後,與許許多多的回憶和故人一起。
就這麼塵土飛揚,永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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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盛夏時節, 燕市驕陽似火, 好在比起七月初的時候已經涼快了許多。
中午剛過, 馬路便開始了交通限流,雖然燕市各大公司幾乎都給員工放了短假,但畢竟是人口密集的大都市, 大街小巷的交警們仍舊忙得不可開交。
車排了半天的隊才駛入管制街道,仔細核查過車牌後被放進安全通道,林驚蟄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給因為大部分員工放假不得不暫時留在公司安排工作的鄧麥發了個語音:“快點, 馬上入場了,再晚當心趕不上。”
鄧麥明顯急得不行:“我好了, 已經出來了,路有點堵, 等我二十分鍾!”
林驚蟄從車前擋風的玻璃望出去,遙遙望著那座位處於正前方的巨型建築。車道旁邊的廣場已經人聲鼎沸, 老老小小的中外面孔成群結隊舉著小旗子參觀等待,奧運五環和吉祥物出現的一瞬間,後座的壯壯激動地拍著小巴掌歡呼尖叫起來。
林驚蟄回頭看去, 便看見和壯壯一齊新奇地扒拉著窗戶朝外張望的肖奶奶。肖奶奶很少出門, 以往一直隻在電視和報紙上才能見到這座場館,親眼得見,簡直震撼得不行:“阿彌陀佛,這體育館蓋得費了不少功夫吧?咱們國家蓋房子的技術越來越先進了。”
方老爺子皺著眉頭端坐在另一邊雙手抓著抓著拐杖紋絲不動:“沒見識,一座小體育館就驚訝成這樣,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但他語氣滿是不屑,眼睛卻也偷偷朝外瞥著,偶爾看到了令人激動的東西,眉頭還會不停地顫動。
林驚蟄和肖馳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都不禁柔軟了下來。
就在今天,八月初,他們即將帶著家人共赴一場盛會。
hero電子、海棠食品、非凡網絡、不朽科技,還有始於·迅馳的集團公司都是奧運的贊助商,因此早早便得到了充足的開幕式門票。這場無與倫比的開幕式之經典,縱然這輩子十幾年過去,林驚蟄留在腦海中的烙印也絲毫未曾消減。前世的他這會兒忙於工作,隻能在海外收看實時直播,這一次能夠彌補遺憾,幾乎在得知可以入場的瞬間他便下定決心要組織家人們一起來。
讓他出乎預料的是,家裡的這群老人們居然會對此期待到這個地步。聽肖家爸媽講,老太太從六月份起就天天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奧運舉辦順利期間千萬不要出現意外了,在被告知可以參加開幕式後,更是激動得好幾天沒睡好覺。臨行前她在家裡打扮了快有兩個小時,穿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衫鞋襪,戴了自己最喜歡的佛珠法寶,還用孫女兒肖妙的化妝品給自己美美地鋪上了粉,給奧運的待遇可以說是非常隆重了。
方老爺子好面子,激動也不會表現出來,不過偽裝的表象早早被曾孫女壯壯出賣——他腳上那雙锃光瓦亮一塵不染的皮鞋似乎是出門前親自擦了二十分鍾的成果。
與他們的情緒相似,國內民眾們也沉浸在越來越沸騰的喜悅中。距離開幕式還有幾個小時,不朽博客上已經有用戶開始實時更新觀看直播前的準備工作,燕市乃至於全國的超市和便利店都擠滿了排隊購買零食的顧客,熱門裡被頂到最高的一則動態,就是一張集齊了爆米花可樂電視和沙發的照片。
配圖文字:啊啊啊啊啊等待奧運!
車按照指示停在停車場裡,林驚蟄和肖馳下車,首先把兩位老人從後座攙扶出來。
沒有了車門和窗戶,廣場上人群熱鬧的聲響毫無遮擋地鑽進了耳朵裡,接近的距離和視角的變化令那座外形奇特的建築越發恢弘。
方老爺子站定後,無所謂的神情便漸漸改變了,他拄著拐杖佝偻在原地,抬著頭痴痴地仰望了一會兒。
半晌後他長嘆著感慨了一聲:“不容易啊——”
他尚且記得自己年輕時那會兒,國家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在國際上地位完全處於邊緣,幾乎毫無話語權。可一轉眼,到了新世紀,居然也有了承接舉辦奧運會的能力。
老太太在那拉著林驚蟄的手給他回憶:“申奧成功那天你不在國內不知道,咱們大院裡家家戶戶都放了鞭炮吶……”
遠處的樓房那麼高,路那麼寬闊,有不計其數的汽車專程為此而來,搭載著裡頭生活早已超越了溫飽線的乘客。
跟在後頭的幾輛車也相繼停好,年輕人們帶著長輩們從四方聚集過來,高勝手擋在額頭上朝著跑滿嬉戲孩童的廣場遙望了一眼,問:“老鄧吶?”
“說是二十分鍾就能到,不急,反正還沒進場呢。”林驚蟄接過肖馳從車載冰櫃裡取出並為他打開蓋子的一瓶礦泉水,“咱們上廣場上先玩一會兒。”
壯壯跟撒開牽引繩的小狗似的嗷一聲就跑開了,爹媽跟在後頭沒命地追。高勝望著跑遠的那三道背影,搖著頭驚懼地評價:“生孩子真是太他媽可怕了。”
胡玉牽著周母慢悠悠走,聞言隻是笑了笑沒說話。她每天生活那麼充實,排滿了課程,研究課題和給學生輔導都快忙不過來了,哪裡有時間去逼迫兒子生孩子?
一堆人浩浩蕩蕩好幾十,成群結隊走在一塊相當明顯。路上有志願者挨個給他們發了小國旗,林驚蟄道謝後接到手中,用手機拍了張照片。
糊了。
肖馳:“……”
“我來吧。”他拿過林驚蟄的手機,朝著小國旗對焦,變換不同角度拍攝過幾張後,林驚蟄突然一隻手摟住他的脖子。
“合個照!”
肖馳瞥了後頭一眼,家人們四散開隻當什麼都不知道,他的頭挨近了林驚蟄的,腦袋碰著腦袋,快門咔嚓一聲。
定格的畫面裡林驚蟄笑容非常燦爛,肖馳直起身後,欣賞了自己捕捉到的對方仿佛墜入了銀河的眼睛足有好半天。
耳畔忽然聽到於姝鴛喊了一聲:“奇怪,媽哪兒去了?”
即將安檢,廣場上全是人,什麼樣的面孔都不鮮見,一轉頭老太太就不知道溜達到哪兒去了。
眾人一下提起了神,但還不等他們慌亂,便聽到了熱鬧的人群中方文浩夫婦倆的回應:“這兒吶這兒吶這兒吶!”
緊接著他倆撥開人群出現在視野當中,林驚蟄一看就噴了——方文浩滿臉的生不如死,他家頗有分量的小胖墩如同廣場上隨處可見的孩子們那樣騎在他的脖子上,體型卻要大得多,直把她爹壓得奄奄一息。兒女不知爹娘的苦,壯壯顯然並不懂得親爹承受了什麼,還在脖子上撒著歡興奮,她緊緊地抱著爸爸的腦袋不讓自己摔下來,兩條胖胖的大腿激動搖晃,偶爾錘到她爹胸口,就是一口無形的鮮血。
她這麼高興顯然是有原因的,不知道誰給她臉上貼了彩繪,一面國旗,一顆愛心,還有一個“勝利”的圖案。
但林驚蟄隻看了幾眼,就把目光轉向了走在這一家三口旁邊的身影,頗為哭笑不得地上去攙扶:“奶奶,您說說您,廣場上那麼多人,您怎麼能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掉,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不涉及到糖果的批評老太太一點兒也不畏懼,她笑眯眯地抓著小孫兒的胳膊,展示自己的臉頰:“好看麼?”
“……”她左臉頰貼了一張國旗,右臉貼了一張燕市奧運的LOGO,上衣胸前的兜兜裡插了一隻小紅旗,蒼老的雙眼亮晶晶的,神情充滿了單純的喜悅。
“好看好看。”老太太這些年心態越發小孩子,林驚蟄很快敗下陣來,順從地誇獎她,“在哪裡貼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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