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琢玉連忙隔著窗戶喊了一聲:“司公!我在這兒!”
可千萬別放箭,這種死法也太冤了。
杜陵春聽見他的聲音,目光一凜,連忙示意弓箭手後撤。蒙面人見狀隻能挾持著公孫琢玉走了出去:“都別動,否則我殺了他!”
石千秋不動聲色從懷中取出一柄寸長的飛刀,暗自估量著打掉對方兵器且不傷了公孫琢玉的可能性有幾分。
杜陵春顯然沒少經歷過這種對峙的場面,隻是今日他不想多費功夫去談什麼條件,眯了眯眼,無聲攥緊韁繩,冷冷說了一句話:“放了他,你們自行離去。”
公孫琢玉不動聲色掙脫著手腕上的繩子,對身後的蒙面人道:“你放了我,帶著你師兄直接離去吧,我保證,絕不會有人阻攔。”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他的話,更何況杜陵春手段狠辣,名聲在外。
蒙面人揚聲道:“帶著兵馬後退五裡地,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了他!”
杜陵春不動,漆黑的眼眸此時顯露出了幾分令人心驚的殘忍,一字一句道:“你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麼放了他,要麼死在這兒!”
隱匿在遠處的弓箭手齊齊拉緊弓弦,箭頭正對著他們,閃過一抹寒芒。
公孫琢玉手上的繩結已經解開了大半,他不著痕跡用袖子遮掩住,垂眸看向了抵在自己頸間的劍刃。那蒙面人並未打算真的傷害他,故而一直用指腹擋住劍鋒,輕易便可掙脫。
一截繩子悄無聲息掉落在地。
公孫琢玉的視線在半空中與石千秋不著痕跡交匯,暗中遞了個眼神。說時遲那時快,他忽然閃電般出手擊中蒙面人肘部麻筋,劈手打落對方手中的長劍,隻聽當啷一聲輕響,石千秋手中暗器飛快射出,直接沒入了蒙面人的右肩。
兩道驚呼聲同時響起——
“琢玉!”
“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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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春見狀瞳孔驟縮,慌的差點從馬上跌下來。他不顧吳越等人的阻攔,直接衝了進去,卻見公孫琢玉早已反手將蒙面人擒拿在地。外間的官兵呼啦啦一下子全圍了上來。
“唔——”
蒙面人左肩中了暗器,不禁悶哼出聲,掙扎間牽扯到傷口,面色愈發蒼白,他目光驚詫的看向公孫琢玉:“你會武功?!”
公孫琢玉將他移交給吳越等人,聞言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可從來沒說我不會武功。”
他語罷,看向一旁的杜陵春,後者面上還殘留著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慌亂,顯然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
公孫琢玉罕見的沒有嬉皮笑臉,走過去借著袖袍的遮掩,輕輕捏了捏杜陵春冰涼的手,低聲道:“司公放心,我無事。”
杜陵春聞言,心中吊著的一口氣這才緩緩松懈,他仔細打量著公孫琢玉,見對方身上沒什麼損失,這才看向地上被擒住的葉無痕等人。
吳越問道:“司公,這些人如何處置?”
杜陵春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讓人不敢直視,冷聲道:“全都剁碎了喂狗!”
因著是太監的緣故,他平日說話總是陰陰柔柔,不急不緩,剛才那一句聲音堪稱尖銳,可見是恨到了極致,連儀態都顧不上了。
葉無痕無力閉眼,忽而心如死灰,深恨自己不該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公孫琢玉見杜陵春眼中陰鸷未散,不著痕跡對吳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別動。隨後直接將杜陵春拉上了馬車,將簾子嚴嚴實實的落下。
“司公……”
公孫琢玉低低出聲,什麼都沒說,一把將杜陵春拉入懷中,而後狠狠吻了上去。懷抱用力收緊,仿佛要將人嵌入骨血。
杜陵春愣了一瞬,本能回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身體尚處於顫慄之中,未能從剛才的慌亂中抽離。而公孫琢玉的吻則很好的安撫了他的情緒。
公孫琢玉抵著他的舌尖,而後輕輕掃過牙關,將那柔軟的唇輾轉研磨成深色,呼吸噴灑在頸間,低聲問他:“司公是不是害怕了?”
杜陵春聞言一怔,原來害怕的竟是自己麼?
公孫琢玉捧著他的臉,指尖在杜陵春細膩光潔的側臉反復摩挲:“司公不必怕,他們隻是想出城,並不會傷我。”
杜陵春與公孫琢玉對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斬草除根,不要給自己留禍患!”
公孫琢玉就猜到他會這麼說,笑了笑:“司公,倘若得罪小人,自然要除根,但外間的人雖算不上大善,卻也說不上大惡,放了也無礙。”
他蹲下身,將臉埋在杜陵春膝上,牽著他的手道:“司公全當替我積一些福可好?”
杜陵春皺眉捏住他的下巴,覺得他爛好心:“要積也用不著從他們身上積!”
公孫琢玉半真半假的道:“司公記不記得,案審當日,你曾經在朝堂上替莫靜嫻求情,今天我被那蒙面人挾持之時,她曾出言相救。可見留人一命,還是能積些福報的。”
杜陵春面色鐵青,隻覺得他在砌詞狡辯,並不言語。
公孫琢玉見狀起身,坐到了車位上,嘆口氣道:“司公若不願便罷了,下次我再被人劫持,身首異處,記得替我尋一副好棺材,葬回江州去……”
他話音未落,便被杜陵春捂著嘴一把抵到了車壁上。杜陵春聽不得他說這個死字,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眶隱隱有些發紅,惱怒斥道:“公孫琢玉,你再胡說——”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沒說話,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杜陵春被剛才所發生的事嚇壞了。
“……”
杜陵春當了一輩子太監,活到如今才真正遇上一個知心人,堪堪品到幾分情愛滋味,第一次有了想跟一個人過完後半生的念頭。閻王若真收了公孫琢玉去,真是叫他比死還難受。
公孫琢玉睨著杜陵春微紅的眼睛,原本準備的一肚子腹稿忽然就沒了用處。他握住杜陵春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人拉到懷裡,而後用力攬緊,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道:“司公打我吧,是我亂說話。”
杜陵春怎麼舍得打他,心中卻又實在恨的慌,隻能陰沉著臉,兀自咬緊了牙關。
公孫琢玉反將他抱的更緊:“司公,我剛才被劫持的時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如果真的死了,你該怎麼辦啊……”
他想起自己上輩子的結局,難免抱憾惋惜,低聲道:“司公,我想明白了,我這輩子就是為了找你來的,隻怪我糊塗,若我聰明些,說不定咱們上輩子就能遇見了。”
公孫琢玉其實不知道,上一世江州舊年,隆冬大雪時,他們早已遇見過一次……
他幼年時給了他一個饅頭。
後來長大了,在永靖七年的詔獄中,他還他一具全屍。
這人間,不過是個因果輪回。上輩子他們路走錯了,所以沒有好下場,這一世歪打正著,老天爺才將他們兩個湊在了一起。
公孫琢玉自己一個人神神叨叨的說話,模樣認真又傻氣。杜陵春聞言眼眶忽然有些發酸,心想這個傻子又在心裡胡亂想些什麼。
公孫琢玉小聲道:“司公,冤冤相報何時了,今日殺了他們,隻怕還有人來尋仇,我以後想和你過安生日子,放了他們吧,咱們不殺人好不好?”
杜陵春沒說話,既不願意應了他的話,卻也不想反駁他的話。
公孫琢玉知曉他的心思,便算作默認了,往杜陵春臉上親了一下:“司公在車上等我,我一會兒便回來。”
說完掀開簾子下了車。
吳越將葉無痕等人押在一處,正猶豫著該怎麼處置他們,卻見公孫琢玉直接走過來,將莫靜嫻身上的繩索解開了。
吳越出聲問道:“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卻道:“無礙,司公同意了。”
吳越聞言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的馬車,卻見杜陵春將簾子掀了半邊,正目光復雜的注視著這邊,片刻後,面無表情的重重甩下了簾子。
吳越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示意官兵散開。
公孫琢玉最後一個才給蒙面人解綁,他帶著那麼些報復性的將對方肩頭的暗器拔出來,滿意聽見對方痛苦悶哼,這才給他解開身上的繩索。
蒙面人沒想到他會如此做,面色詫異:“你要放我們走?”
公孫琢玉不回答,隻晃了晃手中沾血的暗器:“你挾持我一路,我也算報了仇,你們離開京城吧,以後不要再回來了,江湖人本不該卷入朝堂中。”
蒙面人捂著傷處,面色蒼白的看著他:“可貪官汙吏,人人得而誅之,難不成讓我們眼看著百姓任人魚肉宰割嗎?。”
公孫琢玉搖頭:“倘若你們自持武力,隨意殺人,那麼律法有何用?要我們這些當官的又有何用?江湖事要用江湖人的辦法解決,官場的事自然也要用官場人的辦法解決。”
語罷從地上起身,對吳越道:“放他們走吧。”
蒙面人聞言胸膛起伏不定,看的出來,他不怎麼服氣公孫琢玉的話,卻也沒有爭辯。
公孫琢玉隻見那蒙面人與莫靜嫻攙扶著葉無痕離開,走至一半,忽然回頭,驀的出聲:“公孫琢玉——”
公孫抬眼看去:“閣下有何見教?”
蒙面人頓了頓,才抬手抱拳:“……今日我欠你三條命,他日若有緣再聚,定還此恩。”
公孫琢玉笑著抖了抖袖袍:“多謝閣下好意,隻是我如今已身居高位,富貴榮華可期,日後定然也是一生順遂,隻怕用不上你還我的恩情。”
蒙面人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深深看了公孫琢玉一眼:“公孫琢玉,有一件事你還是說錯了,倘若朝堂黑白對立,自然輪不到我們江湖人來解決問題,可如今的世道汙濁一片,隻見黑不見白,我們不出來,又哪裡有人主持公道?”
他語罷緩緩後退,帶著葉無痕一行人離開了此處,身形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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