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中,祁驍聽江德清交代了一遍後點頭一笑:“喜祥倒是得用,雖說現在得皇帝賞識當上大總管了,人卻沒變心,還是對你畢恭畢敬的,想來是有良心的,記得他小時候你待他的情誼。”
“哎呦,他哪裡是記得老奴的那點情分,喜祥幼時家裡犯了事,他受牽連淨身入宮,原本是在鳳華宮的小廚房裡幫著打打下手,每日裡被廚役欺辱,小凍貓子似得……”江德清一面說著一面收拾著書案,慢慢道,“也是他命裡有大福分,正好那日孝賢皇後要親自下廚給先帝熬米粥,喜祥在裡面燒火睡著了,廚子們忘了轟他出去,正巧讓孝賢皇後看見了,看他不過十來歲,瘦的跟小雞子似得,大冬天裡,隻穿了一層夾袄,十根指頭凍的跟蘿卜似得……”
“孝賢皇後宅心仁厚,哪裡看得下去,當時沒說什麼,來承乾宮給皇帝送粥的時候將我叫過去了,讓人給了我一錠金子,說有這麼個孩子,讓我千萬要照看些,不要讓他再受折磨……”提起武帝年間的事江德清一臉唏噓,緩緩道,“孝賢皇後當真是個大慈大悲的菩薩,知道若當即發作了欺負喜祥的人,以後喜祥在宮裡怕是更難過活,面上什麼也沒說,暗地裡卻替這小東西安排,讓他給我當徒弟,嗨……喜祥來了我這邊就掉了蜜罐裡嘍,孝賢皇後親口交代的人,我哪裡敢讓他做什麼,在我這……乾清宮裡剩下的茶點都能將他撐死,不過半年就養的白胖,孝賢皇後看了直說這才好,唉,殿下看喜祥如今胖成這狗樣,這身膘可是那時候才養起來的……”
貴妃榻上祁驍倚在軟枕上拿著本書靜靜的聽著,這些話他聽過不止一次,祁驍本最是個煩人絮叨的,但隻要是關於孝賢皇後和武帝的事,江德清說多少次他都願意聽,祁驍襁褓中失了雙親,對父母的印象就在江德清這些年一遍遍的重復中慢慢清晰起來。
“後來……後來變天兒了,新皇帝革了我內務府總管的職,敦肅長公主讓我安心侍奉殿下,那會兒我怕喜祥受牽連,早早的將他送到我師兄那邊去了,不再在人前同他來往,也是他有造化,這麼些年下來,竟也當上大總管了,哈哈……幸得是個有良心的,一心記著孝賢皇後的大恩大德,我還記得孝賢皇後……孝賢皇後沒的那會兒,喜祥白天不敢哭,晚上回了房蒙在被子裡哭的渾身哆嗦,殿下不知道,他那會兒來找我,還偷著看了看殿下呢,進來就對著殿下的小床砰砰磕頭,噙著淚咬著牙發誓以後要將孝賢皇後的恩情報答給殿下……”江德清悠悠的嘆口氣,“隻可惜……當時殿下您正在敦肅長公主宮裡,讓長公主抱著呢,喜祥不知道,對著您的空床帳指天畫地的磕頭發誓,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奴才到現在也沒舍得告訴他,怕寒了這孩子的心……”
祁驍終於撐不住笑了出來,江德清自說自話了半天,見祁驍笑了自己也笑了:“殿下,天也晚了,燈下看多了書傷眼睛,早些安置吧。”
祁驍搖搖頭,頓了下坐起身來道:“還有一件事過兩日你去辦一下……”
江德清走近,躬下身附耳過去,聽畢啞然:“殿下,您這……真是要了世子的命了……”
“不心狠些,怎麼降服的住他。”祁驍躺回榻上,含笑低聲道,“總要他倆真的恩斷義絕才行。”
江德清暗暗咋舌,幹笑一聲道:“嗯,世子千金貴體,本也不是那岑朝歌那庶子能沾染的。”
“話不是這麼說……棒打鴛鴦的不是我,是岑朝歌自己挺不住,若他咬緊了牙就是不肯走,我沒準……”祁驍倚在軟枕上輕蔑一笑,“再說,我就是不給他這條路,岑朝歌也不會守百刃一輩子的,他骨子裡就沒那個擔當。”
江德清連忙答應著:“是是,其實那姓岑的說白了就是個富家公子,在自己府上作威作福習慣了,以為天下哪裡都如此,這不一出門就露了怯?哪裡像殿下一樣,有這個本事護得世子周全呢。”
祁驍聞言自嘲一笑:“你不必說這個寬我的心,這次確實是我橫刀奪愛,但哪又如何?”,祁驍起身讓江德清將常服褪下,一面往裡間走一面淡淡道,“錯的不是我,是這弱肉強食的世道……”
第八章
子時,嶺南王府河清閣中燈火通明。
董博儒因來晚了一步,進門後又讓岑朝歌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岑朝歌又細細的重復了,低聲道:“那喜祥雖未明說,但看來……這事皇帝並沒有太大心思管,都是敦肅長公主在操持,可惜我們府上並沒有女眷能拜會長公主,那……就隻能去探探太子殿的口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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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博儒也越聽越覺得有的轉圜,看了百刃一眼低聲道:“那就還好……世子不要惱,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柔嘉郡主隻是佔了個嫡出的名頭,若說受王爺寵愛,還是康泰郡主更多些,太子殿下沒準也有些猶豫,還有十天的功夫,再走動走動,許還有機會……”
百刃薄唇微抿,低聲道:“怪我……之前因為不想沾染是非,太子同我親近時並沒理會,罷了,聽說太子也喜歡咱們的茶葉,替我準備些上好的,明日我去一趟太子府。”
董博儒點頭:“是,隻是……臣聽聞太子性子並不多好,之前殿下沒太理會他,這次……殿下去了怕是會吃些委屈,殿下多忍讓些吧。”
“無妨。”百刃自嘲一笑,“我還會怕受委屈麼?”
董博儒搖頭:“天將降大任而已,世子不必自輕,朝歌,你明日……朝歌?”
“啊?”岑朝歌驀然回神兒,恍惚道,“先生叫我?”
百刃眉頭微蹙,沒顧上董博儒就在身邊,忍不住低聲關切道:“可是累著了?”
“沒有。”岑朝歌幹笑一聲,揉了揉眉心一笑,“隻是有些困了,先生有什麼事吩咐?”
董博儒一笑:“沒,就是跟你說一聲,你不是說喜祥今日宿在外面了麼,那明日有功夫再去走動走動,為了搭上大總管的這條路子世子花了不少銀子,可千萬別斷了。”
岑朝歌剛正發愁明日沒由頭去找喜祥怎麼辦,董博儒這話正撞到他心上,連忙答應著:“是,先生放心就好,我明早就去。”
董博儒一笑:“也不必這麼急,看你這一天都心神不寧的,可是連日累了?先歇著去吧。”
岑朝歌勉強笑了下,轉頭看向百刃,當著董博儒的面百刃不好說什麼,隻是低聲道:“去吧。”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百刃就吩咐人往太子府送了拜帖,巳時自己帶著人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正廳中,江德清客客氣氣的給百刃上茶,殷勤笑道:“實在對不住,太子今日上朝走的早了,並沒看見拜帖,不知道世子殿下要過來,太子這會兒沒回來……怕是朝中有事絆住腳了。”
百刃心裡著急,面上不好露出來,笑了下問道:“那不知太子殿何時能回來?”
江德清眉頭微蹙,搖搖頭:“這個奴才就說不好了,如今敦肅長公主在宮中,午間叫太子過去一同用膳也是常有的事,這要是讓長公主請過去了,那……那就不知道得到什麼時辰了。”
百刃一聽敦肅長公主心中一跳,心中越發著急,這事就是敦肅長公主提起的,祁驍若是常跟敦肅長公主在一處,將婚事定死了那自己再想什麼法子也沒用了,百刃心中越發後悔,那日祁驍同自己寒暄,怎麼就不能耐下心好好的說幾句話,如今人家不再理會自己,再想說什麼都晚了,說是早上走早了沒看見拜帖,其實是不願意理會自己也未可知,百刃想著岑朝歌說的十日期限,越發心焦。
江德清看著百刃的臉色,溫和一笑道:“世子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無妨,奴才這就讓人進宮去尋太子,就是在敦肅長公主那,若是世子有事,太子也會回來的。”
江德清幾句話將百刃心中的疑慮吹了個幹幹淨淨,百刃心道隻要不是故意躲就好,江德清見百刃不說話又問道:“世子且移步書房?奴才這就派人進宮。”
“不必。”百刃連忙推辭,他自來有分寸,自己什麼身份,哪裡真能讓人去宮中尋祁驍,他頓了下低聲道,“也沒有什麼事,隻是偶然聽聞太子很喜歡這次進貢的茶葉,正巧府中還有些上好的,今日無事,索性自己送了來,既然太子不在我也不再叨擾了。”
江德清連連點頭:“好好,等太子回來奴才馬上跟太子說。”
百刃側過頭,身後侍從上前將一雕花紅漆匣子遞了上來,江德清連忙躬身接過,百刃頓了下轉頭對侍從不悅道:“怎麼隻帶了這個來?不是跟你說了了,這茶要用千泉玉雕的茶壺沏出來才有味道,特特的讓你一同帶來,怎麼沒見?”
那侍從愣了下連忙跪下告罪:“世子饒命,那套茶具自咱們來這邊就一直在庫裡封著,一直沒動過,小的取不出,偏生昨晚去跟總管說的時候他已睡了,小的原想著今早一早起來去領牌子取東西,但……小的該死,早起睡迷糊了,竟忘了個幹淨。”
百刃蹙眉:“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麼!”
江德清心中一笑,連忙打圓場道:“世子莫要動怒,仔細身子。”
“見笑了……”百刃苦笑一聲,“隻是可惜了,這茶同別個不同,用瓷器沏出來隻是一般,非要用玉器才好出顏色,用嶺南出的千泉玉最是好,罷了……送佛送到西,我明日再來一趟就是。”
江德清連聲答應著:“如此最好了,隻是太勞煩殿下了。”
百刃淡淡一笑:“無妨。”
百刃帶著人離開,江德清招呼人收拾殘茶點心等,自己捧著盒子轉過屏風,一躬身:“殿下,世子走了。”
屏風後祁驍看著江德清手裡捧著的匣子玩味一笑:“他腦子倒是靈便,編出這一套說辭來。”
“殿下看上的人,自然不是那愚笨不堪的。”江德清一面將匣子打開讓祁驍看一面笑著奉承,“世子是一心要見殿下的,明日大概又會早早的來了。”
匣子裡面放著四小瓶茶葉,都用紅綢封的緊緊的,祁驍隨意的拿了一瓶聞了聞:“明日他再來,我還是不見。”
江德清失笑:“這是怎麼說?殿下……”
祁驍將茶葉放回匣子中淡淡道:“一是磨磨他的耐性,二來……等喜祥那邊有了消息再說吧。”
喜祥沒讓祁驍久等,消息來得很快,兩日後,陪同押糧官回嶺南的隨行名單就出來了,祁驍從中動了些手腳,將派發文書攬到了自己這邊,這次派發糧草的事祁驍本來就有份,別人也不疑有他,派發文書而已,從吏部發或是從太子府發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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