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打開信封,將信紙抽出來,就見裡頭是一封邀請函,請霍無咎一個月後去他家後宅賞花。
江隨舟眉頭越皺越深,不等看完信,便一把將那信連帶著信封一起,塞到了孟潛山的手上。
一個二個的,都不是好東西。
景朝弱到如今這個地步,那昏君和朝中一眾馬屁精都脫不了幹系。成日裡闲得發慌,不曉得如何提升國力對抗北梁,反倒是醉心於找尋各種辦法羞辱敵國的俘虜,像是這樣就能找回他們喪家之犬的場子似的。
江隨舟一早被後主逼迫讓霍無咎進宮赴宴,這會兒又見一個小官也大搖大擺地拿霍無咎找樂子。他本就疲憊,攢了一天的煩躁頓時有些壓制不住。
極少喜怒形於色的他,語氣中竟含了幾分薄怒:“哪裡送來的,就送回哪裡去。”
孟潛山一驚:“王爺……”
就見江隨舟側目掃向他:“怎麼,不想去看他園裡的破花,有問題嗎?”
孟潛山連連搖頭,縱使有些為難,也不敢說出口。
卻在這時,霍無咎開口了。
“其人當是得龐紹授意,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江隨舟本要去拿桌上的茶,忽而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動作一頓,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坐在輪椅上,見江隨舟看他,靜靜接著道。
“他們衝我而來,與你無關。”他說。
他知道,自己既身在南景,這樣的事,斷然不會少。他之前僥幸逃過了一兩次,全然是江隨舟在背後替他扛著。
江隨舟每替他擋掉一次,那群人就要借機從他身上扯下一塊肉。他靖王身上有多少值錢東西,夠一直擋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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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做這個縮頭烏龜,也不想讓旁人替他承擔。
說完這話,他明顯感到江隨舟的目光怔了怔。這讓霍無咎的心跳莫名慢了兩拍,匆匆轉開了目光,沒再看他。
隻希望靖王不要想多了。他不過是想與對方分得清楚點,不需要對方這種自我犧牲的好意罷了……
卻聽江隨舟沙啞的嗓音沉了下去。
“與本王無關?”他冷笑。“嫁來了本王的府上,怎麼會無關?難道你一個大男人混到女人堆裡賞花,丟的不是本王的面子?”
說完這話,江隨舟便自去內間洗漱了。
一邊走,他還一邊腹誹。
要是三年以後你不砍我腦袋,放我一條生路,那自然與我無關了!
他當然知道,這小官敢將這樣的信送到他王府裡,就是背後有龐紹撐腰。至於龐紹為什麼給他撐腰——自然是因為,他做的這件事,很能討好後主。
龐紹自然樂見其成。
江隨舟這段時間,已經被那群人折磨得學會見招拆招了。反正能擋則擋,什麼時候擋不住了,就再說咯。
這麼想著,江隨舟收拾幹淨,又泡了個澡,才從內間出來。
他累了一天,一洗幹淨,便渾身乏得輕飄飄的,隻想一頭栽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覺。
可他一回臥房,正要往他的坐榻走去,就迎面看見霍無咎正坐在他的榻邊,靜靜看書。
……他幹嘛?
江隨舟一時腦子有點懵,頓在原地。
就見聽到聲響的霍無咎抬起頭來,面無表情,下巴往床的方向點了點。
“去那裡睡。”他語氣幹脆利落,生硬得像是在給手下的兵下命令。
江隨舟有些反應不過來,往床的方向看去。
就見床榻整整齊齊,旁邊的矮桌上,還放了一粒藥丸。
“還有桌上的藥,吃了。”
他聽霍無咎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大哥不會講話,但是大哥愛你。
第22章
江隨舟覺得,霍無咎應該不至於想要毒死他。
但是……他給自己吃藥做什麼?
他狐疑地看向霍無咎,一時沒動。
恰在此時,一陣微風從敞開的窗外吹拂進來,分明是爽朗的暖風,卻吹動了江隨舟身上的水汽,使得他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很兇,想來是因為免疫力本就低,今日又受了累,身體便更弱了。
待他片刻之後止了咳,已是嗓音沙啞,眼睛裡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恍然之間抬起眼,透過朦朧的霧氣,就見窗戶已經不知被誰掩上了。
霍無咎正坐在窗下看書,眼都沒抬。
江隨舟順了順氣息,訕訕地去了床邊,在床沿上坐下。
……他的床,好舒服!
床榻寬敞,被褥厚實,所用的錦緞也厚重柔軟,光摸一摸,便覺得半邊魂魄都要陷進去了。
江隨舟一時間竟有些感動,畢竟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還不知道睡床是什麼感覺呢。
他原本想要推辭、讓那位殘疾人回來睡床的心思也因此歇了下去。
——既然是霍無咎讓給他的,那睡一晚也沒什麼了,算不得他欺負人。
這麼想著,他便動手拉開了被子。隨著他的動作,放在桌上的小物又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顆藥上。
這……到底是什麼藥啊?
江隨舟心裡沒底,看了看藥,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霍無咎。
他不大想吃,畢竟他連那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但是他又知道,霍無咎即便想要毒死他,也不會用這麼直接的辦法。
萬一人家是一片好意,自己不吃,惹他不高興怎麼辦?
權衡了片刻,江隨舟還是相信霍無咎的為人,幹脆吃了那藥,在床榻上躺了下去。
太舒服了,怎麼會有床這種東西呢?
江隨舟本就累得頭暈,拉上被子沒一會兒,便遁入了夢鄉。
他沒看到,在他迷迷糊糊睡過去時,坐在坐榻便的霍無咎,靜靜看了他一眼。
……看著精明,敵人給的藥,居然沒弄清楚是什麼就敢吃。
他放在桌上的那顆藥,正是他從獄中帶出來的。這味藥最是提氣補血,他在獄中疼得神智混沌時,會吃一顆,用以吊住性命。一個月下來,他手裡的藥也沒剩下幾顆,上次用以恐嚇周府醫,還用掉了兩粒。
他看見,床榻上的江隨舟已經沉沉睡去了。
……笨了點兒。
他抬起手,將桌前的燭火熄滅了。
一時間,臥房落入了一片靜謐的黑暗,隻剩下微風吹拂下的窗紙,靜靜地鼓動著。
霍無咎看了那窗子一眼。
……也不知道怎麼會虛弱成這樣,一陣他都沒感覺到的風,就能吹得那人直咳嗽,咳得淚眼汪汪。
就這,還想著要保護誰呢?
——
第二日醒來,江隨舟隻覺神清氣爽,從沒睡過這麼好的覺。
也不知道是終於睡到床上的原因,還是霍無咎給他的那顆藥的原因,總之,江隨舟這天醒來,隻覺氣息都順了不少。
不過,禮部的事務,該做還是要做。
江隨舟研究過景朝禮制,知其繁瑣,卻沒想到真做起來,竟這般麻煩。
全是因著後主鋪張奢靡。
這幾日因著要比對各項細節,江隨舟拿到了前兩年後主舉辦千秋宴的書冊記錄。
他登基第一年辦宴時,先帝剛死未滿一年,臨安的皇宮也隻建了一半,正是兵荒馬亂、國庫空虛的時候。卻即便是在這時,後主的千秋宴,也極盡奢靡,比先帝的規制高出一倍。
這兩年,南景漸漸在臨安安頓了下來,宴會的規格,也一年高於一年。
禮部也因此而忙得人仰馬翻。
在這種情況下,江隨舟即便得了季攸許多照顧,也隻是剛能按時回府、不必忙到三更半夜罷了。但他每日回府時,仍舊累得腳下打飄,頭頂發昏,病怏怏的恨不得栽倒。
不過,他每日都休息得很好。
霍無咎像是忘記了床才是他的地盤一般,每天江隨舟要休息時,都會把那方坐榻霸佔了,讓江隨舟不得不去睡床。
江隨舟每天都有心提醒霍無咎,讓他和自己換回來,但奈何他每天都累極,床榻又過於舒服,所以他這想法便被他一拖再拖。
也正因如此,這段時間,江隨舟雖說累,卻能夜夜睡好,第二日早上起來,多少都能補足精神,不至於真的累垮。
這其中,多少有幾分霍無咎的功勞,連帶著他每天看霍無咎時,都覺得他順眼不少。
他也與霍無咎漸漸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們二人仍舊沒什麼交流,但因著同在一個院中,每天早晚兩頓膳食都是會一起用的。待吃完了飯,天色若早,他們兩人還會在臥房中各踞一方,各做各的事。
倒是頗為安穩。
一直到了這月的十五。
江隨舟雖忙碌,卻還一直記著自己從書房中查到的那本賬冊。
十五一早,他一用過早膳,便將孟潛山叫到了一邊。
“這月的賬冊帶回來了嗎?”他語義不明、意有所指地問道。
孟潛山果真被他糊弄住了。聽他這樣問,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薄薄的紙。
“昨兒個夜裡才送來,奴才本想著等今天王爺忙完回來再給您。”他笑眯眯地道。
江隨舟接過了那本賬,便見裡頭記得詳細,竟是一家兩口人在一月之中的全部飲食起居。因著這兩人從不出門,所以花銷很少,一個月下來,也沒多少銀子。
江隨舟看了孟潛山一眼,試探道:“這個月的花銷倒是少了一點。”
孟潛山忙道:“可不是?那位小小姐本就不大花錢,老太太的風寒也好了,便連藥錢也不需要了。”
江隨舟頓了頓,接著試探:“那便好。若有花錢的地方,不必節省,這二人重要,定然要照顧好。”
孟潛山果然上了鉤。
他笑得很憨,連連點頭道:“主子放心,奴才省得!顧夫人的家眷,奴才定然不會讓她們有半點閃失!”
江隨舟一愣。
……顧夫人?
他竟是半點也沒想到,原主為了讓顧長筠聽命於他,居然將他的家眷扣在了府上。
難怪這兩人的開支裡,沒有出行的支出,卻有大筆銀錢花在了僱佣看守上。難怪顧長筠雖試探他,卻半點不反感他,像是跟原主壓根沒有半點主僕情誼一般……
江隨舟頓了頓,將那張賬單收了起來。
“你知道就好。”他淡淡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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