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面前,霍無咎的嘴唇微不可聞地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麼,都生生咽了下去。
江隨舟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玩笑完了,便接著道:“不過,今日本王倒是見著龐紹了。”
霍無咎聞言,抬眼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便聽江隨舟說道:“今日本王出宮,正好遇見他。看旁邊有個小太監一路跟著勸,想必皇上還不願見他,是他自己要來的。”
霍無咎點頭:“說話了嗎?”
江隨舟笑道:“說了。本王自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譏諷了他幾句,做足了小人得志的樣子。”
霍無咎嗯了一聲,沒說話,可抬眼看向江隨舟時,唇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他這人等闲不笑,但每每笑時,隻一點笑模樣,便如光輝普照一般,尤其耀眼。
江隨舟一時有些愣了。
再開口時,他險些有點結巴。
“怎麼了?”他喉頭微滯,問道。
便見霍無咎說道:“沒什麼,就是想起那天宮宴,你在龐紹面前演得就挺好。”
江隨舟一時語塞,竟泛起幾分赧意。
霍無咎即便沒直說,他們二人也心知肚明。那天迫不得已,他在龐紹面前,可是演了個十成十的變態。
他卻沒想到,霍無咎竟有一天會拿這件事來開玩笑。
赧意退下,他竟也覺出了幾分有趣。他清了清嗓子,拿眼略一橫霍無咎,便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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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夫人。”他拿著腔調道。“本王不喜恃寵而驕的人。”
霍無咎知他是在玩笑,也知道,自己此時應跟著笑一笑的。
可是,他讓這人拿眼一橫,單看一眼他這驕矜的姿態,竟反倒跟著心底一緊,經絡都有些麻了。
他喉頭滾了滾,不由得在心底念起了清心訣。
江隨舟卻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他笑了幾聲,便正色了接著道:“不過,本王今日從宮中回來的路上,卻在想一件事。”
霍無咎強壓住心神,問道:“什麼?”
江隨舟緩聲道:“江舜恆與龐紹生嫌隙,已成定局,但是,他們又是否會有和好的一日呢。”
霍無咎沉默片刻,道:“必然的。”
江隨舟點了點頭。
“本王也是這麼想。”他說。“一來,江舜恆頭腦簡單,又從小被龐紹與龐太後嬌慣,對他們信任至極。二來,龐紹出的這幾次事,雖是蒙蔽了江舜恆,卻不是侵害到他皇位的事。龐紹重新討好他,隻需假以時日。”
霍無咎應了一聲。
“那你怎麼想呢。”他問道。
江隨舟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一蹴而就,自是不可能。這些時日,給我們以喘息之機,順便擴張勢力、打壓龐黨,已經足夠了。再之後……便需見招拆招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你隻管拿主意。”
江隨舟沉吟著點了點頭。
而緩緩收回目光的霍無咎,神色卻有兩分復雜。
江隨舟所言沒錯,龐紹重新獲得後主信任,不過需要些許時日。而他獲得信任最好的辦法……
霍無咎抬眼看向江隨舟。
便是對這位最不受待見的靖王下手。
——
果真,這些日子以來,龐紹使盡了渾身解數。
各色的奇珍異寶流水似的進貢到宮裡,各地得來的美人,也變著花樣地往宮裡送。
江隨舟在禮部聽著動靜,果真聽說後主一點點地松了口。
漸漸,便不會將前去求見的龐紹拒之門外了,五次中總見他一兩次,再之後,隻要龐紹進宮,他便一定會見,這些時日,竟開始主動傳召龐紹了。
朝中眾人皆道,大司徒當真最得聖心,即便犯了這麼大的錯誤,皇上也不忍心真的苛責於他。
那麼,隻要皇上在一日,便再沒什麼能動搖大司徒的地位。
江隨舟也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他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日。江舜恆自幼養在深宮裡,一直被寵著捧著,如今雖年過而立,卻仍不過是個隻圖眼前高興的小孩兒罷了。
不過,這些時日,龐黨還是受了不小的重創。
且不提龐紹出事時,後主將不少頗為核心的龐黨官員換成了齊旻舉薦的寒門舉子,光說如今還在朝中的龐黨,也各個人人自危,不敢如以往一般張揚放肆。
畢竟,人人都看見了,大司徒雖然自己顯赫,什麼風雨都動搖不了他,但一旦出事,他們這些底下的官員,卻是說殺就殺、說換就換,沒人庇護的。
他們在龐紹手下討好處,也要給自己想後路。出了事龐紹護不住他們,那他們隻能想新的法子自保。
一時間,整個朝堂竟像換了血一般,顯出幾分風清氣正的態勢。
齊旻似乎也知,這一切與江隨舟有關。
江隨舟休養歸來後第一次上朝,齊旻便在朝後找到了他,說要請他到府上小酌一番,聊表謝意。
江隨舟卻知道,自己去不得。
此前齊旻不得後主待見,上次因禍得福,如今也受了幾分倚重。越是這樣,自己便越不能與他親近,畢竟一旦沾染了自己,想必後主對齊旻的這幾分信任,也會土崩瓦解。
“本王倒是不知,齊大人要謝本王什麼。”江隨舟淡笑著看著齊旻,語氣雖輕,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接著,他拔高了幾分聲音,教周遭官員都聽了個真切。
“齊大人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井水不犯河水,也別招惹本王。”
說完,他拂袖而去。
果真,沒多久,這件事便傳進了後主的耳朵裡。後主沒說什麼,但此後卻對齊旻又倚重了幾分。
而朝堂之上,對靖王輕狂無禮的言論卻甚囂塵上。
也有不少人將抱怨的話說到了齊旻耳邊。
齊旻聽到,皆不予理會,唯獨有一日獨自在書房中處理公事的間隙,長嘆了一聲。
“靖王若早生若幹載,想必老夫有生之年,便能有機會再看一看邺城的城牆了。”
齊旻私下怎麼想,江隨舟自是不知道。他也並沒注意這些,而是一門心思靜等著朝中的動向。
果真沒多久,龐紹有了大動作。
他自己貼補了許多金銀,大興土木,將原本一兩年之後才能建成的圍場修好了。後主向來喜歡打獵,邺城外多山,出城百裡還有草原,最合適不過。
自打遷都臨安之後,龐紹便花了大工夫,終於在天平山尋到了好去處。但遷都之後,修皇宮、養軍隊,各個都要花銀子,南邊又匪患不斷,這修圍場的事,便一拖再拖。
但是,不到一個月,龐紹忽然花錢,將圍場修好了,還在其中豢養了不少飛禽走獸。
這日一早上朝,他便將此事告知了後主。
後主聞言果然大喜過望,說眼看著便要入夏,定然要在天熱之前去打一場獵。他與龐紹商量一番,便將日子定在了半個月後。
江隨舟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急。
因為兩三天前,捷報傳來,說婁钺將軍平定了南方匪患,掃清殘餘之後,便會班師回朝了。
若說齊旻隻是招龐紹厭煩、給他添麻煩的話,那婁钺,便是龐紹真正的眼中釘、肉中刺。
南景缺將才,婁钺便是南景堪稱第一的將軍。他性子差,總和龐紹公然作對,但龐紹又要用他,故而一直無法對他怎麼樣。這個人對他來說,才是最難對付的。
所以,龐紹要哄好後主,一定要趕在婁钺回朝之前,才能安下心來,應付婁钺。
這日江隨舟下朝回府,一直到去了霍無咎房中,一直沉思著,許久都沒講話。
“在想什麼?”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在他床榻邊坐下,道:“本王在想,去天平山圍獵,帶誰去。”
說著,他便自顧自分析道:“君王遊獵,臣子隨從,向來要帶家眷。本王與顧長筠和徐渡商量著,他們二人都怕不安全,便說讓徐渡隨行。他雖看著文弱,卻會些功夫……可是,京中還需人盯著,徐渡走了,本王又怕顧長筠管不好他手下的人。”
說著,他嘆了口氣。
“本王早該多納兩個幕僚回來,也不至於人手不夠。”他自言自語道。
卻沒注意到,床榻上的霍無咎目光沉了沉。
接著,他聽見了霍無咎的聲音。
“我同你去。”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本王府裡的妾太少了,不夠用。
霍無咎:你有妾身還不夠?
江隨舟:?
霍無咎:哥哥們可以,我也可以,嗚嗚QWQ
第59章
江隨舟聞言一愣:“什麼?”
便聽霍無咎說道:“不是要去遊獵嗎?我跟你一起去。”
他一聽便知,霍無咎所說的並不可行。那二人建議他帶徐渡,就是想讓徐渡近身保護他,以免龐紹想要在遊獵的時候對他動手。霍無咎畢竟站都站不起來,帶上他去,若有什麼意外,保護他還來不及呢。
但卻奇怪,他張了張口,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甚至竟一時間有兩分動心。
就好像,是這人在他身邊陪著他久了,即便什麼都做不了,卻隻要他在那兒,就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江隨舟沉默了片刻,才將這番不理智的想法壓了下去。
他開口道:“可是,你行動畢竟不方便。臨安距天平山有數百裡之遠,舟車勞頓……”
霍無咎卻說道:“都沒問題。”
江隨舟看向他,便見他抬眼,神色平靜地道:“你是要帶家眷,我也算得上吧?”
江隨舟張了張口。
他是想反駁的。
但方才說出的那句話,已經與他心中隱隱的期待相悖了。這會兒被霍無咎一打斷,便再也張不開口了。
片刻之後,他緩聲道:“那你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
這日之後,江隨舟便忙碌了起來。
漸漸入夏,後主的服制都要更換。制衣之事是內務府的職責,而後主春冬的舊衣,則要經禮部之手,登記入檔後妥善保管。
禮部這些時日忙碌,這件事便落到了江隨舟的頭上。
江隨舟自是知道,龍袍的事不能有半點輕慢,萬一從他手中流出去,便是大罪。因著龐紹,他懷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事事親力親為,不敢讓龐紹拿住半點把柄。
故而,也接連好幾日沒到霍無咎這裡來。
他不來,魏楷便找到了機會在這裡久留,給他匯報京中和北梁的各路消息。
這日,他從這兒知道了霍無咎要隨同一起去遊獵的消息。
魏楷大喜,道:“將軍原說不急著走,原是因著這個!咱們跟著他們出宮,便不必自己躲京城守衛。他們儀仗定然冗餘,等出了城,最好找機會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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