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堯拱手應了一句是,江隨舟便轉身出去了。
房門闔上,六月初夏的早風吹在身上,分明是柔和的,江隨舟卻覺得有些涼。
他轉過身去,看向緊閉的房門。
他竟沒有察覺,自從他穿越過來開始,這是霍無咎不在他身邊的第一日。
竟這般讓人不習慣,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空了下去一般。
他轉身,若無其事地回了主屋。
霍無咎替他安排得極其周全。
婁钺在朝堂上雖仍跟往日一樣橫行霸道,但暗中卻在配合著他,演一副雖看上去強硬,實則已經被龐紹一步步架空的外強中幹模樣,時不時還表演一番無能狂怒。
有婁钺轉移龐紹的注意力,倒是讓江隨舟行事方便不少。他派人嚴密地監視著龐紹的一舉一動,也時刻探查著他是否有異動。
果真,龐紹這些日子忙得很。除了顧著料理婁钺,還有不少城外來的事要他忙,每日消息往來,反而顧不上江隨舟了。
江隨舟知道,一定事關嶺南。
而在龐紹的眾多消息中,他也探查到了一二。
嶺南蝗災之勢已經漸大了,但風聲卻是一直被按住的。龐煒已經到了嶺南,隻等尋到機會煽動起百姓,便可就勢起兵了。
這也足可得見,方兆和是真不清醒。
單幾條零星的消息,江隨舟便看出,龐紹根本沒想讓方兆和活。蝗災、貪墨、隱瞞不報,這些罪狀疊在一起,定然能要方兆和的命。屆時嶺南起兵,危及臨安,待到後主身死、龐紹裝模作樣地“鎮壓”住叛亂,便一定會興師問罪,要了方兆和的腦袋,好讓他來背鍋。
但此時的方兆和,卻隻顧著替龐紹辦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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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嚴密觀察著龐紹的一舉一動,而不過七八天時間,婁婉君已經偷偷跑到他府上好幾次,也都不是有事找他,隻闲著同他說話。
幾次下來,江隨舟終於忍不住將疑惑問出口了。
正好是個夜晚。他在燈下整理消息,婁婉君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喝茶吃點心。
“這幾次,究竟是誰讓你來的?”江隨舟問道。
婁婉君頓了頓,笑眯眯地說道:“我自己想來唄。在家待著沒事幹,倒是你這兒好玩。”
江隨舟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這裡有什麼好玩的?”他說。“說吧,是不是霍無咎?”
婁婉君閉著嘴,想了一會兒,還是承認了。
“你怎麼知道的?”她問道。
江隨舟笑了笑:“隻是有些感覺,沒想到猜對了——他讓你來做什麼?”婁婉君往椅子上一靠。
“擔心你嘛。”她說。“我也不知道這太太平平的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他對我爹放了狠話了,我爹也不敢不從,便隻好派我這個闲人來,日日看看你府上可有什麼危險,好保護你呀。”
江隨舟隻覺這法子笨得很。
片刻後,他無奈地笑了笑。
“真是的……”
婁婉君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也看出什麼來了?”她問道。
江隨舟一愣:“什麼?”
婁婉君說:“霍無咎呀!”
江隨舟面露不解:“霍無咎怎麼了?”
婁婉君啊了一聲,盯了他一會兒,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對呀,你既是個斷袖,難道這都看不出來?”
江隨舟心下一跳:“什麼?”
他目光中隱隱含了兩分不敢相信的期待。
婁婉君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嘿嘿一笑。
“沒什麼。”她說。“你等他回來,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
而此時,長江的江面上,隱約倒映出了漆黑的影子。
自江北而南,數條船隻如同潛在夜色中的巨獸,緩緩渡過寬闊的江面。船上沒有點燈,隻有靠得很近了,才能隱約瞧見黑幢幢的巨影。
一條接一條的船隻靠岸了。
船上無聲地下來了不少士兵,穿著濃黑的鎧甲,在夜色中隻偶爾泛起一星冷光。漸漸的,士兵陳列在江岸,數量之眾,竟有上萬。
而這麼多人,竟分毫沒有被察覺。
領兵的將領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晟坐在戰馬上,靜靜地向南看去。
他知道,魏楷早給他傳過信,說此處的守將已經被婁钺買通,今日不會出現在此。所以,此時這片江岸,已然隻有他手裡的兵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他領命要殺的人。
他身後這一萬多人馬,不過是引君入瓮所要用到的誘餌。這些兵自然什麼都不知道,還全當是來給霍將軍報仇的。
而隻有他和那數十個早已潛在周圍的精銳知道,今夜,是來殺霍將軍,替太子殿下永除後患的。
他靜靜地等。
就在這時,遠處的一片林中,傳來了一道聲響。
“李晟?”
遠遠地傳來,是霍無咎的聲音。
一時間,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將士都有些興奮了,隱隱發出悶悶的聲響。李晟冷眼往後一瞥,便見他周圍的數十將士,皆是蓄勢待發,等在那裡。
他冷然一笑。
憑他霍無咎多有威望,今日都要被馬蹄踏成血泥。而他身後這些兵,也隻能敢怒不敢言,畢竟自己身後站的,可是太子殿下。
李晟收回目光,揚聲道:“將軍,正是末將!”
說著話,他微微一擺手,示意周遭的將士準備。
他話音落下,沒一會兒,林中便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一個身量高挑的人騎著馬,自林中飛奔了出來,迎面朝著李晟的方向來了。
李晟抬手。
下一刻,數十支箭如獵鷹破空,驟然撕裂了夜晚的寂靜,朝著那虛影撲去。
那馬上的人根本躲閃不及,驟然中了數箭,隨著中箭嘶鳴的戰馬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李晟眼睛一亮。
成了。
列陣的將士們都傻了眼,一時愣在原地。而李晟周遭那數十將士,則牢牢地將李晟護在了中間。
李晟舉起了手裡的卷軸。
“本將軍奉皇上聖旨,特來誅殺反賊!”他說道。“叛將霍無咎,早已投靠南景!若不殺之,他日必成我大梁後患!”
那卷軸在夜色下泛著微微的金光。
周遭將士如遭雷擊,誰都不知今晚的變故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那聖旨舉在李晟手裡,縱然他們不知真假,卻也不信李晟真敢假傳聖旨,這麼堂而皇之地將霍無咎殺了。
一時間,列陣的將士紋絲未動,唯有那一人一馬,徒然倒在空曠的荒地上。
李晟見狀,滿意地收起那卷軸,在周遭精銳的護送之下,騎著馬,往那屍體處走去。
隻要確認了霍無咎已死,他的任務便完成了。
今夜之後,太子殿下便不必再為霍無咎還活著而寢食難安,更不會再因為霍無咎在龐紹手裡,而受他脅迫了。
一切都會塵埃落地。
他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大事將成的愉悅,直到他走到近前,由旁邊的將士點起火把,想看看霍無咎的死相。
火把照亮了屍體。
地上卻隻有一匹死去的馬。
馬背之上,竟是一隻草人。
下一刻,利箭破空,直釘入了李晟的咽喉。那劍準頭之穩,力道之重,竟生生穿透了他脖頸的頸骨。
頓時,鮮血四濺,他瞪圓了眼睛,連嘴角的笑容都沒來得及收回。
銀光乍現之間,他看見了站在樹林邊緣,騎在馬上,神情冰冷的霍無咎。
手裡的弓,還保持著拉開的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很煩,實力不允許我做虐文主角;D
第88章
下一刻,霍無咎收起弓,抽出腰側的馬鞭凌空抽了一鞭。
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四下的黑暗裡頓時想起了馬蹄的聲響。
馬蹄聲由遠及近,自黑暗中策馬而來的士兵便將倉皇四散的那數百精銳圍攏起來。凡有稍敢動武器的反抗的,便被立時斬下馬去,一陣急促的刀劍拼殺聲後,那些人便被暗處湧來的士兵擒了個幹淨。
霍無咎騎著馬,朝著大江的方向走去。
夜色朦朧,沒有月亮,便顯得更暗幾分。
數月之前,他也是在這樣的一片夜色之中領軍過江,結果本該與他一同過江的數十萬兵馬,卻紋絲未動,隻留下他領著寥寥無幾的士兵,被南景的守軍團團圍困。
這是他有生之年打的第一次敗仗。
他懷疑過,是自己制定的策略太過激進,又或者是他的部署出現的紕漏。他向來自信得有些自負,此時也想方設法地想將這些錯處攬在自己身上,而不去想……
是他霍家軍,在他背後捅了一刀。
他走上前去,停在李晟的屍體前,低著頭,在昏暗的夜色中打量著他。
他死相極難看,圓瞪著眼睛,鮮血已經將周遭數尺見方的土地染紅了。
霍無咎卻像看隻被射死的動物一般,目無波瀾。
“將軍……”身後,魏楷有些擔心地出言道。
卻見霍無咎收回了目光,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
“去點兵。”他說。“看看李晟帶了多少人馬來做誘餌。”
魏楷知他難受,見他這番若無其事的模樣,便更有些心疼他。
他抿緊嘴唇,低聲道:“是。”
他調轉馬頭,剛走了兩步,便聽見霍無咎說道:“凡有稍敢反抗者,殺。”
魏楷抽了抽鼻子,低聲應道:“是。”
他剛走遠,紀泓承手下的兵馬便已將人押了上來。死得為多,此時也隻留下了幾個活口。
霍無咎端坐在馬上,垂下眼,看著被押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聲音平靜地問道:“是誰指使李晟的?”
其中一人費勁地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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